天下枭雄
“那他怎么说至少要一万吊以上,吓死我了,我两天就没睡好,你看看我眼中的血丝。”
裴敏秋指指自己眼睛,虽然她语气很忿忿然,可心中却欢喜得要炸开,她为这五千吊钱这两天愁得寝食不安,现在忽然缩小了十倍,让她怎么能不高兴,眼中的喜悦之情已经流露无遗。
杨元庆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没有看见血丝,却看见像朦胧轻雾笼罩在深潭之上的一对美眸,这确实也是睡眠不足的一种表现,如果她精神很好,她的眼睛应该是明亮如宝石,不过这种朦胧之态,又有另一种美。
“姑娘姓裴吗?”
裴敏秋这才想起不妥之处,欠别人钱,还没告诉人家自己的名字,让别人以后怎么记债?
“我姓裴,名叫敏秋。”
“悯秋!是怜悯秋天之意吗?”
他们不知不觉便走到廊桥上的凉亭,刚才的几名军官已离去,凉亭上没有人,他们走上凉亭,各在一头坐下。
“本来是悯秋之意,但我五岁那年,一名算命先生说我八字中阴气偏重,名字中最好不要带悯、怜、愁、悲之类的字,所以祖父便将悯字改成了敏锐的‘敏’字,希望我长大后能变得聪敏。”
“敏秋!这个名字不错,对秋天很敏感。”
杨元庆笑了起来,裴敏秋也抿嘴浅浅一笑,她又好奇地问:“杨将军,一个瓶子从西域到中原就要涨价十倍吗?”
“关键是要看西域哪里?如果是凉州过来,最多涨一倍,如果是敦煌过来,涨三倍,疏勒过来涨五倍,可如果是从粟特或者大食、拂菻国之地过来,那就是十倍以上了,所以那对瓶子卖一万吊也并不贵,主要是我认识店主,若不认识,他也不会答应按进价赔,姑娘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裴敏秋点点头,她这才知道,原来店主答应按进价赔是因为认识,而不是心黑,这人情就这么值钱吗?
“杨将军去过粟特吗?我看你对那边好像很熟。”
“其实我上辈子去过。”
杨元庆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他又解释道:“我没去过,因为我手下有个士兵是粟特人,他教我说粟特语、突厥语,也常常听他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其实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我也想去,不过若有可能,我更想去看看草原。”
裴敏秋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草原的期盼,“我听爹爹说过,不去草原不知天地之宽广,他让我和哥哥们长大后一定要去草原看看,去草原骑马,去喝马奶酒,我还做过梦,变成一个草原少女,在河边放羊,可以纵情地,无忧无虑的歌唱,天空蓝得像宝石,我觉得那里就像天堂一样。”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那只是美好的一面,你却没有看见过草原可怕的一面,暴风雪到来时,那种可怕,简直天地都要覆灭了,还有草原野狼,假如你被盯上,你只能拼命逃跑,骑马跑三天三夜,假如你跑不动,被饥饿的野狼们追上,那你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裴敏秋吓得打了寒颤,眼中又变得恐惧起来,“那你……还喜欢那里吗?”
“我喜欢,因为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部下,那里其实就是我的家。”
杨元庆长长叹了口气,他望着天边云端上已偏西的秋日,夕阳将卷云染得殷红,就仿佛抹上了重重血色,这秋日血色又使他想起了北方的草原,此时应是朔风渐起,万马奔腾,瘦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
在京城的独孤使杨元庆有点想家了,此时,他是多么渴望能站在大利城头听号角呜咽,能率领他的弟兄们在草原上纵马驰骋,远方是莽莽阴山,他们张弓搭箭,向仓惶而逃的西突厥探子追击。
杨元庆的心境渐渐被秋日夕阳感染,夕阳投射在他眼中,仿佛有一朵火苗在燃烧。
半晌,他仰天长叹一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大利城才是我的家!”
杨元庆起身离去,也没有和裴敏秋打招呼,裴敏秋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滋味,她觉得自己能理解杨元庆心中的惆怅。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裴敏秋低低念了两遍,难怪他叫阴山飞将,她心中也被杨元庆的男儿热血所感染,她又抬头向杨元庆的背影望去,她那如深潭般的美眸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闪耀着一种期盼的异彩,她期盼自己能去大利城看一看他的家,随即她眼中的异彩又黯淡下来,这怎么可能?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敏妹,我到处找你!”
一回头,只见裴幽提着长裙匆匆跑来,脸上有些不太高兴,杨元庆是背对她,她只看见妹妹在和一个军官说话,虽然家族中并不禁止男女交往,但这种一男一女单独坐在一亭,还是不妥,被那些长舌妇看见了,会生出很多闲话,以误传误,最后害了妹妹的名声。
裴幽比裴敏秋大三岁,很多方面她要更懂事一些,她知道这个妹妹刚从老家来,心地单纯,还不懂得人言可畏,她格外地关心她一点,她刚才去摘石榴,这一个不留神,她便和一名军官坐在凉亭里说话去了,她心中着实有些气恼。
裴幽从小就是个火爆子脾气,心中有事就藏不住,她一阵风似地冲进凉亭,斥责妹妹,“我到处找你不见,你却跑到这里和年轻军官乱说什么话,你怎么事先不给我说一声!”
裴敏秋吓得慌忙站起,满脸通红地给她解释道:“我一直路边等你,正好杨将军过来。”
“杨将军?”
裴幽一愣,她一回头,这才发现远去的军官竟是杨元庆,她心中的怒火就像丢进滚水中的雪团,一霎时便融化掉了,眼中的不满也变成一丝迟到的懊恼,“怎么……会是他?”
……
杨元庆和裴敏秋谈了一席话,他心中觉得并不是那么堵得难受了,其实他就想找人说说话,裴敏秋虽是个小娘,但颇善解人意,倒是一个不错的听众。
杨元庆快步走出廊桥,前面是沿河的一条石径,弯弯曲曲足有数十步长,靠河一面种满了垂柳,柳叶已枯黄脱落,只剩下千丝万缕在风中飘摆,而另一面是灌木从,再向山是一面斜斜土坡,被绿草覆盖,斜坡顶上又有一座八角亭。
“元庆贤侄!”
一名身着绣花锦袍的中年男子从后面匆匆追上,杨元庆回头,认出此人,是前两天在郑家见到的郑善愿。
“郑世伯,有事吗?”
郑善愿一直在寻找杨元庆,刚才他在廊桥看见杨元庆和裴敏秋说话,便远远等在一棵树后,等杨元庆走近,他才追上来。
“贤侄,那天我身体不好,也没留你吃顿便饭,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样吧!明天中午,我请贤侄吃饭,你可一定要来。”
郑善愿一边说,目光一边偷偷地瞟向杨元庆腰间的磐郢剑,刚才在府门口,他的位置偏远,只听别人惊呼,他却没看清,现在他看清楚了,果然是圣上的磐郢剑,心中疑惑万分,杨元庆和圣上到底什么关系,竟让圣上赐剑?
杨元庆欠身笑道:“郑世伯的美意元庆心领了,只是这几天我有事情了,改天吧!而且元庆是晚辈,郑世伯无须介怀。”
“不行!你不了解我这个人,心中有歉意,就一定要解决,否则,我会连续几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这个面子一定要给我。”
郑善愿见杨元庆还在犹豫,便急道:“怎么,贤侄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
“那好吧!”杨元庆无奈,只得点点头,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吃顿饭而已,只是这顿饭估计会吃得比较不自在。
郑善愿大喜,连忙道:“那我们说好了,明天中午,我在府中设宴等你,不见不散。”
他生怕杨元庆再反悔,转身便走,片刻,消失在小路尽头,杨元庆望着他走远,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强人所难的应酬。
“杨元庆!”
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杨元庆一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二十七章 奇货可居
杨元庆一扭头,只见在山坡亭子里站着一个面相狰狞的巨人,身高足有六尺六,头大如斗,两眼暴出,但更让杨元庆大吃一惊的是,此人手中竟然拿着一副弓箭,他在转头的一刹那,男子猛的拉开弓弦,一支狼牙箭脱弦而出,闪电般向他射来。
尽管让他吃一惊,但这种突发情况杨元庆已不知遇到了多少次,他已是千锤百炼,就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他一个前滚翻,翻出去一丈多远,此人非常狡猾,他并没有直接射杨元庆,知道杨元庆会前翻滚,箭便略略向前一点,这一箭就紧擦着杨元庆的头皮而过,‘哚!’的一声,狼牙箭钉在一株柳树上,箭尾颤颤而动。
紧接着第二箭又呼啸而至,这一箭直取杨元庆咽喉,此时,杨元庆已长剑拔出,他迎风一剑,将空中箭矢劈做两段,长剑在手,他已不再惧怕任何冷箭。
杨元庆心中勃然大怒,他已想起亭中恶汉正是齐王杨暕的三名贴身护卫之一。
他已不多问,纵身向山坡上冲去,速度疾快,距离恶汉不足一丈时,他以剑为刀,冷喝一声,一剑向恶汉脖颈劈去,剑势凌厉,令人窒息。
恶汉正是杨暕的贴身护卫薛举,他奉杨暕之命来找杨元庆麻烦,如果能杀了他最好,如果杀不了也要给他一个教训,但薛举却想试一试杨元庆的武功。
但出乎薛举意料的是,杨元庆根本就没有和他寒暄,没有问他何人,为何冷箭袭人等等,根本没有,一剑便是夺命。
杨元庆的剑势太猛,薛举拔刀迎战,剑刀相击,只听‘咔嚓’一声,薛举的横刀竟被长剑一削两截,长剑余势未消,锋利的利刃仍然向他脖颈横劈而去……
意外的断刀惊得薛举肝胆皆裂,眼看剑刃已至脖间,他大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千钧一发地躲过杨元庆这致命一剑,一蓬胡子被剑刃削掉,细密的胡须在空中炸开,四散飘飞。
薛举身体如庞大如熊,但灵巧却如狸猫,仰头同时,身体也跃起,在空中滚翻,霎时便滚出一丈,不等他落地,杨元庆的剑尖已到他后颈,他听见了剑锋激起的风响,躲已经来不及,薛举猛地一甩披风,黑色的披风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向杨元庆手中之剑劈去,‘当!’一声,金属相撞声响起,杨元庆的长剑被他披风撞开,披风被剑锋一劈为二,剑势一滞,薛举得以死里逃生,一连翻出两丈远。
薛举手中刀已断,他再无斗志,飞奔十几步,“好功夫!”他喊一声,跃过一道院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元庆没有再追杀他,刚才他射自己一箭时也叫了一声,不算太卑鄙,他目光向地上的半截披风望去,他感觉披风下有东西,杨元庆用剑将披风翻转,这才发现披风下摆竟然藏有六把锋利无比的利刃。
很显然,这件披风是薛举的秘密武器,就像虎尾剪,已被他练得如火纯青,在关键时可以伤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使用,刚才杨元庆的一剑暴露了披风的秘密,但也同时救了他一命。
杨元庆低头看了看杨广赐他的磐郢剑,他才第一次发现,这把剑竟然是削铁如泥,难怪能成为杨坚的九剑之一。
杨元庆的心中充满了冷笑,他还以为杨暕是什么高明之人,利用什么权力手段把自己干掉,没想到他最后竟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说明此人真是纸糊的老虎,看似威风凛凛,令人不敢得罪,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对付自己。
一次刺杀便让杨元庆看透了杨暕虚软的本质,这时,远处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杨元庆将剑插进剑鞘,从山坡另一面快步离开了。
……
杨元庆回到前院,大殿之门还是没有开启,但客人们大部分都到了,眼看寿宴时间将到,客人们都没有远去,而是聚集在大殿四周,三五成群,各自聚在一起聊天,使主殿周围更加热闹。
“你就是杨元庆吧!”
杨元庆刚走出一片花园,一名中年男子便将他叫住了,杨元庆见他年纪也就四五十岁,长得仙风道骨,笑容和蔼,颇有一种出凡入胜的风度,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杨元庆拱手施一礼,“我就是杨元庆,请问老先生是……”
“我是裴矩,你应该知道吧!”
原来此人就是裴家家主裴矩,杨元庆连忙深施一礼,“久闻裴使君大名,晚辈失礼了。”
“你不用妄自菲薄,其实你也不错,别人不知你立下的功绩,我却很清楚,以你的杀达头、夺幽州、救代州的功绩,若不是因为你年轻,你现在已能封为国公了,这可是圣上亲口告诉我的。”
裴矩很会说话,他奉承有理有据,很能打动人心,使人心情畅快,非常愿意和他交谈,一开口便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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