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一世迷离 作者:镜鸾沉彩(jj2012-9-28完结)
还百年难得一见地摆出了个符合他年龄且违背他性子的慈爱面容来,估摸着是想劝得我同意。这二人既然认为让我赴宴是难为我了,我自己也不能放过这么个敲诈勒索的好机会。
我十分大度地笑着,却没立刻去接那帖子,为难道:“紫薇境与长生境一北一南,来回一趟却不知要多少时日,况且还得应付一干众神们的八卦口舌,这任务委实是十分艰巨的。你们既让我跑这一趟,我却也不能白跑不是?”
陵光与我做了千把年的邻居了,估计也很能揣摩我的心思了,当下便很合我意的回到:“今年山南坡的淬焰果随你采,地窖里的腌萝卜丝儿随你吃,如何?”
我满意一笑,袖子一拂,接下了两份帖子。
淬焰果是一味甘甜清冽的野果子,于一般神仙而言也不过是口感不错却可有可无的药果子,对于我却十分不同。千年前我初初醒来时,过去几世的景象在脑中纷乱如云,久了便神思迷乱精神萎靡日益消瘦,陵光曾建议我那心急如焚的阿爹阿娘以及几位兄长,给我服下忘忧水忘却伤情过往,却被我狠命的抗拒。我以为,自己决计是不能再失去记忆了的,过去的我两次失忆,结局却都是重蹈覆辙,故而,我想清楚地活着总比混沌中重蹈旧路的好。我又不肯说出消失的这么三万年间我的经历,陵光没法儿,闭关思忖数月,终于想起了一味远古流传下来的具有消弭过强爱恨感情的神果,名曰离欢果。这果子本生于南荒,万万年里南荒逐渐为幻海所覆盖,便绝了个干净。陵光当年念着这也是味不大不小的药材,便事先将南荒离欢果尽数卷了来,如今在他屋子后面的地窖里倒还藏了许多。我服下那果子之后,日日翻腾在心里的如厚重乌云的情绪竟如遇到一股劲风般,吹得轻轻淡淡。
那些本让我心肺绞痛的零零总总,明明都还记得很清楚,但是回忆起来却犹如身在局外,心中不无波动,却只剩轻风下圈圈涟漪。这离欢果,真是十分神奇。
拜神奇的离欢果所赐,本神女渐渐恢复正常。然而离欢兄虽然助我消去精神折磨,味道却十分苦涩,只有委羽山南坡的淬焰果才能压制他的苦味儿,千年之中,我吞下多少离欢果便也吞下多少淬焰果,久而久之,便深深喜欢上了淬焰果的那股子甘甜清冽。百年前,长生境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旱灾,生性娇贵的淬焰树竟死了大半,陵光那厮以入药所用的淬焰果不够为由,很不厚道地禁了我的淬焰果,令我一度很是不满。
淬焰果只在秋季成熟,如今正值仲夏,果肉很是青涩,我便暂且留着它们,然而腌萝卜丝儿却是常年都有的。当天晚上,我就摸到草垛子后面的几棵不长叶子的松树列成的青松阵里面,甚轻松地破了阵,进了陵光那厮的地窖里,循着酸辣的香味找到了腌萝卜丝儿,施了个挪移术,将这美滋滋的腌萝卜丝儿移到我随身带来的大罐子里,直到将这大罐子装了个结结实实了,我才满意离去。
将将出了青松阵,一撩袖子,我便飞到了一棵参天巨杉顶头,就着月色十分惬意地嚼起了腌萝卜丝儿来。
若说长生境什么最多,当属白萝卜头。除却委羽山等几座山脉和数条水流之外,处处都长着白萝卜荫,一望无垠的绿海,很是壮观。作为长生境之主,陵光是个十分善于打理萝卜的神仙,他制的一手腌萝卜丝儿与他的医术一样,都是四海八荒的旷古绝今。酸中带甜,甜中带辣,用陵光自己的话说,就是丰富多彩、五味杂陈,一如我们精彩绝伦千姿百态的生活。我们狐狸并不喜白萝卜的,然而我却也掉到了这厮腌萝卜丝儿的香味里,愣是被迷得个七荤八素,曾为了一口腌萝卜丝儿给他打了数日的小工,给他采了整个北山的草药。其实陵光虽然平日里有些无状,却也并不是小气之人,不过几口腌萝卜丝儿,也不至于要我用苦力来还,但是幼年时白吃白嚼也就罢了,如今我一个九万多岁的老神仙了,老是剥削人家也有些不好意思,才想到给他打工来消抵消抵。这次,不过是赴一个宴,却能换来这么一大罐子正宗的陵光牌腌萝卜丝儿,真是令我十分欣喜。
这腌萝卜丝儿是带了几分辣味的,几大把下肚便有些发热,我伸出舌头吸了几口空气,望了望这棵位置甚隐蔽叶子也甚茂密的杉树,便想着要不要把外袍解开借着夜风凉一凉,一手抓着半把腌萝卜丝儿,另一手抚上胸前系带将脱为脱之际,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喊。
“清风。”
这声音既轻且柔,嗓音既弱且微,其主人,我不必回头也可以料到是我那体弱多病的右邻居苏舆了。陵光在四海八荒以医术著称,他的地盘上储上一两个久病不愈或者愈了仍然不想走的病友实在是十分合情理的,本神女是病愈了不想走,而此刻在本神女身边坐下的青耕鸟苏舆,便是属于久病不愈的。能得到长生帝君救治的病友们自都是地位尊贵的神仙们,而得到医术超群的长生帝君救治后仍然久病不愈的自都是极其难治的病伤,而如此极其难治的病伤自然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由来,标示了这位病仙的或恩怨纠葛或腥风血雨的过往。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自然能揣摩到,如今苏舆这副病弱清淡仿佛看破红尘的形容定然是他那不同寻常的过往造就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去过问,不过是共同享用了长生境中的清净幽雅,我与他总归无甚干系。
我来这长生境伊始,已经在这里度过数万年的苏舆对我俱是冷漠以待,那时我神思昏聩,自然也对他没个好。自初初一段不和谐的日子后,我俩总算是凭着神仙们必须具备的大度和宽容做了几百年相交如水的邻居。即使在陵光告诉我苏舆过去的心上人是九重天上太子后宫的槿颜,即凌栖宫那位与本尊有着纠结恩怨的太子侧妃时,我也对他没甚感情波动。槿颜是槿颜,苏舆是苏舆,我不会因为他们同出自琳境飞禽族而将对槿颜的纠结仇怨殃及苏舆,亦不会因为我有个相交如水的邻居对槿颜有着万年如一日的爱慕而淡化一分对槿颜的仇恨。然而近百年来,这厮却逐渐变得十分不同,以往静默如木桩子的性子竟渐渐活泼了一些,对我与陵光的某些个笑话也能接上几句经典之言,这令陵光很是欣慰。
他此番自发自坐在我的身旁,正独享腌萝卜丝儿的我便抓了一把渡给了他。我自认是个十分大方的神仙,可是对于我最爱的吃食腌萝卜丝儿却不至于如此大方。现下我这大方不过是因了陵光那句随我吃的承诺,反正地窖里有的是,大方一点做个人情倒是十分不错。
苏舆接了我的腌萝卜丝儿,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嚼了起来,目光在本神女和月下杉树间游离徘徊,举止间犹豫且迟疑,似乎在酝酿着说什么紧要的话。
我十分耐心的等着,奈何许久也未听到他出声。
再嚼了一大口腌萝卜丝儿,我边吃边支吾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如若…没有,我可得…回去歇息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腌萝卜丝儿,施个净水术将粘了许多辣椒沫子的手洗个干净,抬眸与我道:“你明日是要动身去紫薇境么?”
我点了点头,腌萝卜丝儿一口下肚,意犹未尽地舔了几舔手指。这番十分掉分子的行止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做不来的,然而苏舆与我邻居了这么许多年了,倒没也必要在他面前维持什么神尊的身份。
青耕鸟叹口气,仿佛松了心绪般轻松道:“我有一句话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现下也晚了,还是等你从紫薇境回来后再告诉你吧。”
这句话响在耳边令我总觉十分耳熟,半晌方想起来是过去看过的话本子里,某些个羞涩的秀才对自己的心上人表白之前常用的句子,至于这神神秘秘磨死人的一句话,自然是些个肉麻兮兮的情话。然而眼前这苏舆说这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惦记一只御火朱雀千千万万年了的青耕鸟自然不会忽然跑来对一只九尾白狐表白。
既排除了这个可能,我便猜不到其他的可能了。须知我们走兽一族与他们飞禽一族素来思考世事的方式就十分不同,我与他和陵光同时邻居了这么许多年,对陵光的心思尚能揣度几分,对这苏舆,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
好在活了有十万岁还吃了几大筐子离欢果的我,性子已经养的十分恬淡,也并未纠缠着问他这到底是个关于什么的事儿,两人坐了一会儿,待有些凉了便各自回了草垛子歇息。
☆、正传 第二章
第二日里,我飞去委羽山西坡的西掾洞口看了一回我的恩师祈音神尊,细细打点了一番后方才离开。说是看望师父其实也并不是看望师父,这话听着别扭却着实是事实,只因我的恩师祈音神尊,在五万年前就已经化作了一株枝叶繁茂四季常青的雒棠,我的打点一番也不过是给它拔拔草除除虫子罢了。回到前山后,想起昨晚是月圆之夜,陵光是照例要出门问诊去的,现下天亮不久还未归来,我便只与苏舆道了别后,就带着两份陵光给我备好的贺礼、一罐子腌萝卜丝儿并着几枚苦涩涩的离欢果起身离开了长生委羽山,直直向北,杀向万星聚集的紫薇境。
我跟陵光说从委羽山到紫薇境需要许多时日,其实对于我堂堂修为高深且手持开陌神珠至宝的神尊来讲却并不需要多少时日。
紫薇境在青霄八重天的最北边,过了天界神河九天银河就是。虽说是神河,其实也并无甚神奇之处,左右不过一条河水,不清不浊的,记得小时候还与五、六哥一同潜进那水里抓鱼去,横竖与凡间的河子无甚差别,尽管却叫了个忒宏伟忒壮丽的名字。若说真正神奇的,当属河边上的蓂荚草。
蓂荚草乃是大洪荒时代天地孕育出的祥瑞之草,每月前十五日,日日长上一荚;后十五日,日日凋落一荚,如此周而复始,永恒相继。然而这状态却能随着环境而变,若是有强大灵力的神仙降世,蓂荚会爆长;若是有邪魔现世灾难降临,蓂荚则会大片死亡。九天银河边的蓂荚草,可说是天上地上最有灵性的草木了。当初我听说这一趣闻时,特特跑去问了阿爹,我出生之时蓂荚草是否有过暴长,然后得了个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仍很令我难过的答案。那时尚且十分天真骄纵的我一贯以为自己灵性极好,觉得蓂荚草没能识出我这非同一般的神仙来,便是个极其不济的东西,曾一度对其无甚好感。当然,后来我才听说,仙界史官所能追溯到的记载中,也统共不过三位神仙得了出生时蓂荚暴长的优待,一个是我的授业恩师此刻已化作雒棠在西掾洞口静静矗立的祈音,另外两个却都是天宫龙族后裔,其一是上任天君的老爹,其二是上任天君的儿子,也即百年前登基为帝的聆月君。
驾着祥云向北飞了半日,终于见到了数万年不见的九天银河,河水仍旧波光粼粼,蓂荚仍旧繁茂葱郁,我很是欣慰。
抬眼远望,却见九天银河对面的紫薇境中仙气缭绕,紫云蒸腾,应该是四路的神仙们齐聚地差不多了。
我捏了个诀,瞬间在稍显宽阔的九天银河上架了座简陋却稳当的木桥子,撩起衣裙正欲走上木桥,却忽然听到一声且清脆且响亮且激动且兴奋的喊叫——
“娘亲!”
我停下步子转身一看,却见一个白白嫩嫩圆圆墩墩的孩子正兴奋地向我这边扑来。一身绿色的袍子,与脚下绿油油的蓂荚很是合衬。头上梳了两个小角,白面团般的身子跑的一颠一颠,煞是可爱。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这粉嫩小娃娃已经一把抱上了我的腿,且委屈且伤心道:“娘亲娘亲!我终于找到你了!清儿,清儿找得你好苦……”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闪出了几许泪光。
我见他甚是伤心悲切,便不忍打扰,只任他抱着,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哪个来赴宴的粗心神仙将自己的孩子给拉下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他抽泣了许久终于停下,鼻子仍一抽一抽的,眼里包了一包泪,却又隐含不落,看得我心里跟被猫挠似地,只想扇自己巴掌教训自己道:清风啊清风,你怎么如此欺负这么可爱的孩子?
虽则我并未欺负他,但心中却仍旧生出许多不忍和愧疚来,声音变也柔了不止一个档次,细细温婉地低下头去,与他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可是找不到你的娘亲了?找不到也莫要担心,只要你说出你的府邸,我送你回去找你的娘亲便是。”
我以为我这番话说得十分合衬,这孩子看上去也有几百岁了,照凡人来排也是个七八岁的儿童了,照理来讲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府邸的。我愿意送他回去,他本该感到欣喜才是,却不曾想,那双且大且亮的眼珠子盯着我的慈爱面容看了半晌,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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