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纪·锁香楼 作者:荔箫(晋江vip2013-06-01完结,单元文,府斗)





  我指着眼前的画面评道:“看看,这个时候程修偐已经对她少了耐性了,她什么都没察觉,只是感激。”
  程修偐从袖中取了一沓银票出来,道:“娘的意思,你毕竟还未嫁,我也不宜日日留在这。这些钱,留在这以备不时之需。”
  素来温婉的纪云翟忽然急了,道:“说是未嫁,可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
  “我知道。”程修偐伸手抚上她的鬓发,软语道,“我知道,但传出去终究于你不利,我怎能让你清誉受损。”
  我听了这话难免冷笑,不屑道:“睡都睡了,现在又来说不忍毁人清誉,虚伪!”
  恼怒之下,这话说得极为露骨,昭泊淡看一眼:“姑娘家的,说话活像老鸨。”
  “……”我黠然一笑,细声细气道:“公子,您看妾这束玫瑰美不……”
  昭泊抬头望天:“陆秀才,你时运不济啊……”
  之后,纪云翟很长一段记忆里,没有程修偐。她每日自己在那所宅子里抚琴写字做女红,倒也惬意。这都是再家常不过的事情,其中的不少片段却成为她记忆中重要的部分被引忆香引出,想是因为她心里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回味。到底是闺秀,她独自做事的景象,看上去总像是一幅安静怡然的画卷。
  也许是因为知道故事的结尾,我在看这样静好的画卷时,总觉得阵阵凄凉——这个时候,程修偐大概已经变心了吧。
  可怜纪云翟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些想不通,就问昭泊:“当初花前月下,情投意合,程修偐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何况纪云翟和他已经……”
  “恐怕就是因为纪云翟给了他,才更容易变心。身心皆交付,半分悬念也没有了。”昭泊顿了一顿,斟酌着道,“加上以前还有一层门当户对的关系在,现在纪家败了,程修偐难免要觉得亏。”
  过了大概半个月,程修偐才又来看她。她看着他,一脸幸福,带着丝丝娇怯。她告诉他,她怀孕了。
  程修偐显是一愣,随即脸上尽是笑意。这个笑,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当真很假,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着头,声音软糯:“若是公子愿意,我们……尽快完婚吧。”
  程修偐点头:“这个自然,待我回去告诉爹娘,择个吉日完婚。”
  “好假!”我喊了出来,昭泊却道:“未必,这个时候就算程修偐略有不愿,但看在孩子的份上,择吉日完婚这话不一定是在骗她——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
  我继续往下看,程修偐的父母亲自来看纪云翟了。看得出,他们是真心的欢喜,拉着纪云翟嘘寒问暖。在这样的喜悦之下,他们已无所谓纪云翟未婚先孕的不光彩。再加上两家之前的交情,纪云翟早就是他们认定的儿媳了。
  选定的日子,在一个月以后。因为纪云翟父母双亡,此事只能是程修偐的父母全权做主。
  如果故事照此发展下去,必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一个和睦的家庭。
  变故来得很快。
  几天之后,程修偐又来找纪云翟,送给她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吉祥的图案,纪云翟凑近一闻就称赞好香。同时,我也闻到了这个味道,可见这个香气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是一闪而过的香气,却让我一震,目瞪口呆。昭泊看向我:“懂了?”
  我笑得艰难:“可怜纪云翟不识香……”
  “所幸她不识香,否则心死得更快。”
  纪云翟不识香,那股香气我却再熟悉不过,所有的调香师都再熟悉不过,那是上等的红麝!
  这是孕妇极避讳的东西,接触多了必致小产。从锁香楼创始人余氏的手札里,其功效可见一斑——那是四百年前,大晋后宫嫔妃便常用此香去处理对手的腹中胎儿,用起来见效很快,得心应手。
  但没想到,程修偐他……竟会亲手给季云翟红麝!
  那是他的未婚妻,他的琴瑟之友!
  不过短短几天,纪云翟就小产了。程修偐悉心照料,耐心安慰,在我看来何其恶心。
  终有一日,仍卧床休息的纪云翟唤了程修偐两声,没有回应。也许是病中太需要人照顾,也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总之她起身下了床,到院子里去寻程修偐。
  内院里,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一树树初绽的桃花开得正好。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我凄然道,“可她却还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怅然一哂:“都说各花有各命,可同一种花,命运也可以是截然不同的。”
  昭泊听着我的话,思虑了一会儿,道:“那取决于它们一开始入了谁的眼。”
  各花入各眼,各花有各命。不过是取决于养花人罢了。
  我转而笑道:“入了我锁香楼的花匠眼的,最后便是香气永留。”
  细一想,其实,也都是骨肉消弭留下一缕香而已。
  纪云翟颤颤巍巍地从后院到了前院,她看到了另一个女子。容貌姣好,语声婉转如莺,就如一年多前初及笄的她。
  而在那女子身边为她云鬓簪上一朵绽放的桃花的,也是一年多前站在纪云翟身边的他。当年,他可以为了早见她一刻而翻墙入院。如今,却如此毫无遮掩的在她院中与另一女子相会。
  纪云翟木然,就这样看着。
  她看到那女子打落了程修偐手中的桃花,不悦道:“公子如是根本没打算娶我,就不要再假惺惺地去找我了。我渤城姜氏虽只是姜氏一族里极不起眼的一支,但毕竟也是姜氏,我不能做出这般败坏家族名声的事。”
  我咋舌:“啊!竟是延绵百年的旺族家的女儿!也来拆人姻缘!还口口声声说不能做败坏家族名声的事!要是传到锦都族长那儿去,非把她就地正法!”
  程修偐面对美人质问,不愠不恼:“怎不想娶你?只是她现在刚小产,于情于理我总该照顾一阵子。到时候叫我爹娘退了婚,才好跟你提亲。”他一笑,眼中似有狠戾,“你那香可真是好东西。”

  云鬓乱·终章

  姜氏得意道:“当然,那是枫宁蕴香馆的红麝,大燕最好的。我花了大价钱去办这事,你可不许负了我。”
  我登时轻笑出声,但不是因为她称赞蕴香馆的香:“纪小姐与他那样默契的琴箫合鸣,说负就负了,姜氏居然还信他。”
  画面一转,这边程修偐端着一盘瓜子磕了起来。我瞪昭泊一眼,他赔笑道:“看得实在乏味,磕着瓜子心情还好点……”
  昭泊看出不对之后,估计也就万分不舍地把瓜子又放下了,画面再一转,程修偐手里已经没了那盘瓜子。
  纪云翟听到此处,再无力支撑,脚下一个趔趄,没哭没闹,开了口,语气生冷:“程修偐!你简直……禽兽不如!”
  程修偐和姜氏同时回过头,姜氏先莞然笑道:“纪小姐,两年不见,变化不小啊!”
  我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问昭泊:“这姜氏和纪小姐原本就是认识的么?”
  昭泊道:“具体不清楚,但旺族之间互相有来往也正常。”
  纪云翟指着程修偐,眼中毫无光彩,语声的颤抖中透着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下得去手……这也是你的孩子……”
  我还以为程修偐会假意安慰几句,好歹敷衍一下,可眼前的他却只是淡淡一笑,看着姜氏的双眸温柔如水:“纪小姐,我和你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我所爱之人,一直是阿珑。”
  他语中已称纪云翟为“纪小姐”,却称姜氏闺名“阿珑”,泾渭分明。当初的琴箫之和,现在成了他讨好新欢的垫脚石。从前的万般甜蜜都被他轻巧地化作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着只是气恼,却见纪云翟支撑不过,晕厥过去,画面一黑。
  之后,画面又模模糊糊地亮了,似是初醒时看到的微光。耳畔声音响起,是程修偐母亲的声音,浓浓的无奈与笃定交杂:“阿翟,你放心,我们定是要让修偐与你完婚的。”
  画面忽然清晰,纪云翟听到此话猛然睁开了眼,记忆中的景象就续上了。我们看到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声音却极是有力,带着切齿地恨意道:“我!不!嫁!”
  程母正要给她喂药的手一颤:“阿翟……你听我一句,你爹娘都走了,你得有人照顾。男人终归是免不了纳妾的,但妻只能是你一个,我和你程伯伯不会再容他干出出格的事儿来!”
  纪云翟躺在床上,一再摇头,语气平缓:“如果他只是负我,如果他只是另有新欢,我绝不会不肯嫁。可是……他竟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怎能让我托付终身……”她如死灰的双目此时填满了坚定,“我便是就此死了,也绝不可能嫁给他。”
  纪云翟的坚持让程母无计可施,终了只能重重一叹,在桌上放了一沓银票,离开了。
  我们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纪云翟起身收拾行装。她洁白的中衣裙外披了一件褙子,淡蓝色的领缘上绣着宝蓝的兰花。
  那是她与程修偐初见时的着装。
  那一沓银票,她看也没看一眼,抱着琴出了门。
  她走到了崖边,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她鬓发散乱,画面之外的昭泊和我也感觉到了阵阵凉风。她抱着琴,刚要跳下去,被人拉回,是锁香楼的灵探。
  这一拽猝不及防,手中的琴陡然掉落,落入崖底,无法再寻。她看着灵探的眼神,还是如死灰。
  然后,她被灵探打晕了……
  。
  家中变故连生,想来那时,程公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到最后,却是他狠狠地给了她致命一击。
  无怪她会想跳崖。
  一时间,我想去渤城找姜氏算账,无奈这个姓氏背后的庞大势力实是我不能惹的,甚至连碰触也不能。
  我心中五味杂陈:“竟还是我锁香楼的红麝害她小产,缘分太奇妙,孽缘更奇妙。”
  。
  傍晚,我到了她房里,第一次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这本该是一张多么姣好的面容,现在却憔悴得难寻血色。
  我对她,把锁香楼的秘密业务全盘托出,细细介绍,问她:“我可以帮你提走你不想要的记忆,你愿意吗?”
  她默然沉思片刻,道:“我没钱。”
  我一笑:“我知道。锁香楼名下蕴香馆所售的香皆是上佳之品,件件价值不菲,唯独炼忆香,不要钱。”看着她的讶异,我解释道,“世间之香众多,有些让人闻时喜欢,过后便忘了;有些则让人久久回味,引人思绪万千。纪小姐觉得,锁香楼的香是哪种?”
  “自然是第二种。”她不假思索道。
  我点头:“对。锁香楼的香之所以能如此,便是因为有忆香来做引子,只要少少一点加在香里,不会乱人心智,又能令人神往。小姐明白了?”
  她神情淡漠:“各取所需,这样很好。”
  “那,小姐想忘了什么?”我问道。其实我明知她的答案会是什么,不过就是想忘了与那负心人的一切过往罢了。
  但实际上,她给我的答案并不是。她说:“那么,就麻烦姑娘帮我忘了琴技吧。”
  我一怔:“什么?”
  “我不想忘了他。”她抬头看着我,一片死寂的眼中泛起了光泽,“与他的一点一滴,我都不想忘。我想忘了琴技,不过是想了断这份情罢了。”
  我愣了良久,才颓然道:“我帮不了你……所谓忆香,是用记忆炼香,无论是长是短,总要是一段或几段完整的独立的记忆才行——你的琴技,不是完整的独立的记忆啊!”
  她的眼睛便恢复了死寂:“我知道了。”
  当晚,纪云翟悄悄离开了锁香楼,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听说后,追悔莫及,我还没有洗去她对于锁香楼的这一段记忆,如果她把这些秘密说出去,锁香楼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我在屋里急得直转,两个灵探在一旁看着我发愣。昭泊推门进来:“别担心了,她不会说出去的。”
  我脚下一滞:“啊?”
  “她死了。”他道,吩咐灵探退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我定睛一看,是一只红色的瓷瓶,心中猜到□分,蹙眉看着他。
  “她跳崖了,途中被灵探看到,迅速来告诉了我。”他又喝了口茶,“我赶到时,她刚从崖上摔下,思绪未尽,时间刚好。”
  明明是在述说一个人的生死,昭泊却神色平淡,我听着这些,神色亦是如常。
  这样的事情,我们都见得太多了,早已麻木了。麻木到面对魂魄尚未完全飘散的纪小姐,昭泊仍能泰然自若的炼出这瓶子香,哪怕在这个过程中,纪小姐的身体在逐渐变凉。
  仅仅是片刻的怅然若失,我轻道:“白费了这么多周折,最后还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