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栖锁 作者:扶兰(文秀网2012-03-28完结)
这样站在那里,也是睥睨一切的压倒性姿态。
寡言,清冷,心比海深。这些字眼几乎成了莲音公子舒槿的代名词。无论何时,这个男人总是让人无法逼视的存在。而或许只有楚澜汀知道,他也有温柔至极的神情,微笑时宛如醇酒,使人一饮辄醉。
楚澜汀安身之地,乃泽国皇都——水黎。而澜汀的父亲楚卫在水黎身居高位,是当朝皇帝的亲信。近年来天下大乱,妖魅盛行,三年前楚卫奉命出使天问王朝,却在途中遭受敌国伏击,险些丧命。而救了楚卫的少年便是宫舒槿。
据说,那时的少年迎风而立,剑气浩荡,已然是千军莫挡的气势。若没有他,楚卫一行人根本不可能平安地回来。因此不管是楚卫还是水黎的皇帝,都对他极为感激,再三恳求,才把他留了下来。泽国皇帝更是赐下了“莲音公子”的美名。自此之后,宫舒槿誉满天下。
他本是住在楚家的,前段日子家中众多女眷相继及笄,一时间空气中满是胭脂香味。宫舒槿行事素来疏离,大约不喜这种环境,便搬了出去。和楚澜汀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
澜汀叫了宫舒槿三年的“槿哥哥”,不明白的只道两人关系极好,明眼人却能看出这其中的情意来。楚澜汀从未把自己的心思和外人说过,只有画儿是知道的,她家小姐喜欢宫舒槿,已经三年了。
这边楚澜汀正想着,那边宫舒槿已经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已经习惯性地放轻,“怎么跑得这样急,不怕摔么。”
她笑了,脸上是少女独有的羞涩。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打趣道,“听画儿说你要去菩提寺,还是不少时间。槿哥哥如此年少,竟要出家了么?”声音娇俏。
宫舒槿的眸中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杀戮之气不除,寺庙这等清心之地怕是不肯收我。只是听说菩提寺外十里合桑开得奇怪,我去看看,以免有祸患。”
楚澜汀闻言蓦地就想到了今晨出现在窗前的男子,那人来时,合桑满天。
心里忽然就有了少许不安,她想留住他,又开不了口。固执如他,自然不会听她的。于是生生压下混乱的思绪,笑道,“这种事哪需要那么多时间。槿哥哥,万事小心……”顿了顿,到底还是低低说完,“早点回来……”
语气里,满满是女儿家的关怀和期盼。
他的眸里忽然便有了光,良久,才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碧空如洗。他身后,春深似海。
这个画面落到澜汀的眼里,柔了她的心,叫她穷其一生也无法忘记。哪怕后来,他和她之间,再无此番光景。她也仍然在繁花盛开时告诉自己——曾有一人,盘踞她心,那人惊才绝艳,美誉莲音公子,唤宫舒槿。
伴我如衣 NO。3
宫舒槿一走便是大半月,楚澜汀日日等,却始终没等来他半点消息。心里的不安慢慢变成了无处表露的焦躁,这一日,再也坐不住的澜汀叫画儿偷偷给自己准备了一顶轿子,又雇了几名护卫,只身一人前往菩提寺。走前只说见着了宫舒槿便回来,连画儿也没有带去。
菩提寺坐落之地离楚家有些距离,饶是如此,不过半日,澜汀还是听得外面的人说——马上就要到了。
楚家在水黎久富盛名,轿中坐的是楚家小姐,几名轿夫不敢怠慢,脚程自然是极快的。
当若有似无的香气拂上呼吸时,澜汀便掀开竹帘子朝外望去,一时间,只觉得满目飞花。那艳丽的粉色妖娆地在风里飘飘荡荡,累了便落下来,柔媚的姿态仿佛穿着羽衣的天女降落在凡尘里。漫天漫地,如此不真切,美得让人窒息。
泽国水黎独有的合桑花,有着极柔软的花瓣,直像是有人从南海鲛纱上小心裁剪下来的。那媚人的颜色如此讨喜,叫人只一眼就喜欢。
而菩提寺,就在那高处,合桑花的尽头。远远地瞧过去,像是被烂漫的花枝掩埋了一般,只能隐约地看见几分轮廓,直显得这清心寡欲之地有如幻境。
宫舒槿说得不错,十里合桑开,必有原因。这菩提寺,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妖异的盛景?
然而楚澜汀到底还只是一个有些天真的深闺小姐,看到如此美景,就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喊了护卫让那些轿夫们停下来,说是要自己出来走走。
花香袭人,春光无限温暖。澜汀一路走着,只觉得花影重重,缤纷了眸光。心情刹那间极好,她顾自加快脚步,心心念念想着,她的槿哥哥就在繁花深处。
眼前却突然有了一道火光。
那是一片燃烧着的合桑花瓣,不知从何处而来,轻轻飘过她身旁。当那一丝灼热之气划过时,澜汀停下脚步,只觉得那合桑花瓣悠悠地,飘得极慢,然后空间宛如被定格般静止下来,连风都失去了声音。分明还是这片天,还是这片合桑林,却有什么,不一样了。仿佛有人,把这些明艳的颜色全部变成苍白。
然后下一秒,火,熊熊的烈火,铺天盖地而来,燃烧了她周身的一切。转瞬间,那些合桑树都变成了大簇大簇跳动的火焰,将她团团包围起来。
她,陷入火海。
在这样诡异的境地里,楚澜汀的脸变得苍白如雪,她惊叫一声,急急回身去看,却看不见半抹身影。那些护卫和轿夫们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行迹,简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于是恐惧立时爬上心房。
身前身后没有退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慌乱地沿着路跑,一面嘶声喊着,“槿哥哥!槿哥哥!!”只是无论她怎么跑,也摆脱不了这炽热的火。灼人的温度,几乎令她昏厥。
好一会儿,她才停下脚步,软软地跪倒在地,满心的无助与绝望。
火低低吼着。
然而这样的时刻,是谁呢——轻轻笑了一声,那嗓音如此悦耳。像迷魂的毒药,勾得人忍不住产生各种念想。
楚澜汀抬眸望去,只见一片火海中,有一棵怒放的合桑树。那树枝繁叶茂,花开得无比娇柔,足以压倒一切美丽的事物。真真是绝世无双。它所在的那地域,竟不受半丝火焰的侵扰,与世隔绝般。而男子站在高高的树枝上,懒懒地靠着树干,绣着繁复图纹的紫袍上飞花片片。
面如冠玉,双目似潭,只觉得是极为华贵的人,真是俊美无双。此刻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哪怕是带着讽刺的,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味道。这样的男子,如此闲适地站在那里,生生把合桑花都比了下去。那些飞扬妖冶之色,瞬间就暗了。
如此形容,楚澜汀是见过的。这人,赫然就是那日清晨出现在她窗前的男子!
难不成,他果真是妖孽?
惊疑之间,却听他开口了,“想不到执掌三途河的曼珠沙华百年之后如此无用,身陷小小火海竟无法脱身。倒显得我闹得过了。就算是轮回转世之身,也不会落到灵力尽失的地步。莫非是过于怯懦,连自保的能力都使不出来了?”一字一句,尽是讽刺。
而澜汀闻言,如遭雷击,只能怔怔地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伴我如衣 NO。4
而澜汀闻言,如遭雷击,只能怔怔地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曼、珠、沙、华。这四个字,她是知道的。数年来一直纠缠着她的梦境在脑海中重现,那红衣女子悲切的容颜真实起来。楚澜汀心神混乱。
他是谁……他是谁?!为何,他竟知道这个梦境?!不,亦或是,他和这个梦境有关?脑中画面急转,随之出现的,便是冷冷的箭光,破空袭来。
心里有满满的疑问,可是澜汀并不是愚钝的女子,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这些。很明显,纵火之人就是眼前这名男子,而他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因此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你是谁,为何害我?”
那人笑了,十分慵懒,“我若真想害你,你早就死了。何苦等你几番轮回,直至百年。楚澜汀,你乃曼珠沙华,盛开时宛如莲火,能够招引灾祸,届时三界都将遭受战火焚烧之苦。只可惜,如今你身上的曼珠沙华之力尚未觉醒,连这人间火都能要你性命。而千年花期将至……”他顿了顿,忽然又说,“你若允我一件事,我便救你出去。”
他的话,她并不懂,但此时已没有别的后路。澜汀想了想,只得咬咬唇说,“什么事。”
“跟我走。有一件事,只有你能替我办到。若你愿意跟我走这一趟,我就留你性命。不然,你的生死,与我何干?”声音清冷,目光无情。
这男子,不是凡间人。他说过,已等她百年。他有漫漫时光,而她只有这一世,是楚澜汀。因此澜汀知道,她没有和他谈判的权利。
她要活下去,这是唯一选择。于是楚澜汀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好。我答应你。但是,告诉我,你是谁。”
话音方落,她看见他笑了,刹那间,千万种暧昧与情意流转,直击人心。
楚澜汀眼前倏地一乱,于是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绝美的脸庞已经近在眼前。那棵合桑树散落成三千缠绵,片片飞舞在他身后,和他的笑容一起落进她的眼。
某种浓郁的香味窜入鼻息,她的意识突然就模糊了,身子发软。在坠入黑暗前的那一秒,她忽然想起那日和宫舒槿分别时的画面,她说,“你早日回来”,却没想到,他尚未归家,她就已经离开。
然后,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温热的手,环在她腰间。
那人低低笑着,说——“长薪。孟长薪。”
……
后来,菩提寺外的合桑花,全数被焚灭。莲音公子舒槿赶来时,只看见几个轿夫和侍卫,昏倒在荒芜的干树枝前。
后来,泽国的人民们都在传,皇都水黎的楚家小姐澜汀,死了。
【贰】「迷离眼?暮蝶朝露两顾盼」
﹛笙歌唱断,覆水难收。说不清与你的相逢,是成就情思千种,还是化为亘古遗梦。若有一天,我不慎没入青冢,留你独自风雨漂流,你还会不会,再为我弹一曲“长相守”。﹜
楚澜汀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铺满了花瓣的小船里。睁开眼便是蓝湛湛的天,两岸青山缓缓向后推移,水流的声音很轻。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下正身处河面的关系,那扑鼻的香气带了一丝凉意,并不甜腻。
她坐起身来,抖落了一身的花瓣。然后抬起眼就毫无意外地看见那男子正站在前头划船,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分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可他长身玉立,衣袂翩翩的,看上去竟也有了美感。再低头看了看满船的花,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条船真是极小的,他离她也不过几步的距离。因此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的孟长薪回过身来,见她醒了便放下竹竿笑起来,“整整一天一夜,水黎的迷魂香果真是好东西,那老板倒没有骗我。”
楚澜汀望着此时并无恶意的男子,初见时的紧张和惶恐早就散了。无论如何,眼下已经不是最槽糕的情况。这男子需要她为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前定不会伤她。当下也勾着唇角露出淡淡笑容,“我们水黎的人自然是好的。这样说起来还真要谢谢你了,免我一日劳苦。现如今,有山有水,真真是件雅事。”说话间,掬起了满手的花,调笑道,“只是这花船有些不吉祥,水黎的习俗里,只有亡人才乘着花船顺水漂流。这位公子,你可是引渡人?”
他闻言,眸里忽然就有流光婉婉过了,“我本想着,女子都爱沾衣香,顾寻来讨你欢心,未曾想到竟因此遭你玩笑。再者,澜汀,你这一句‘公子’叫得实在生疏,我可是和你说过的,我是长薪——长乐未央之‘长’,玉粒桂薪之‘薪’。孟长薪。”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几分暧昧夹着几丝委屈,感情拿捏地极好。一听就知道是说惯了风月话的。
这个男人,时而讥诮,时而慵懒,时而贵气逼人,时而又是一副风流模样。楚澜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上可以有这样多矛盾的特质,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于是她敛下眸,再抬眼时,已经认真起来,“我们都是明白人,不必这样彼此调笑,有些话,趁现在说清楚才好。我们要去哪里,曼珠沙华是怎么回事……这些,能否给我个解释?”
“这倒是简单,我本就不想瞒你。”孟长薪笑道,“菩提寺外看你的反应,我便知道这事,你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楚澜汀,我说过,你乃曼珠沙华转世。此花开在冥界三途河边,是亡灵走过时唯一能看到的风景,故又称‘彼岸花’。大片的曼珠沙华盛开时,冥界满目血红,因此有了‘火照路’之说。曼珠沙华花期千年,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生世不相见。这花生来不吉,若只开在冥界自然没有大碍,若开在人间,将招引杀戮,覆顶之灾祸及三界。偏偏有一日,竟有一朵曼珠沙华修成人形,自此掌管三途河,而所有曼珠沙华都与她命格相连,三界无人可降她。这曼珠沙华极喜人间,便建了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