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啊!”“喀嚓”惨叫和门板破碎的声音同时在漆黑的雨夜中响起,王天逸的后顶让他的长剑不仅刺穿了对方的身体以及门板,而且把门闩都压断了,整扇门都倒进了屋外的暴雨里,穿成一串的王天逸和身后的敌人一起随着倒塌的门板摔进冷雨里。
王天逸从敌人的身体上滚了下来,他仰面倒在地上,冰凉的雨水转瞬间把他浑身都浇透了,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可他却无比的惬意,好像刚刚从身上卸去了一座压了他五百年的五指山。
“我还活着!”王天逸在泥水里悠然的把四肢伸开,好像躺着的地方不是暴雨中的泥水里,而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大床,他情不自禁的噗哧噗哧笑出声来。
可是屋里小孩的哭声在雨里也是那么清晰,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要干什么。他一翻身站起来,愉快的心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战场上的仇恨。
他闭上眼睛,鼻子里沉重的出了口气,这口气热的好像是团火,雨水浇的他脖子上皮开肉绽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这是最疼的地方,全身到处在疼:打碎敌人胸骨的膝盖痛、被敌人痛殴的腮疼、被敌人疯狂踹过的手疼、压碎桌子的背疼,这疼痛又变成了仇恨和愤怒,在冷雨的刺激下全汇集到了头上,他觉的自己脑盖骨都要被撑裂了,太阳穴的青筋在霍霍的跳动,里面的血好像随时都会挤破血管飞溅出来,这些都让他燃烧,唯一冷的地方却是他握剑的手,每被这火烧一次,他的手就握紧剑柄一次,王天逸肯定的认为如果他手里握的是块石头,那肯定都会像一只鸡蛋一样被捏碎!
他冷哼一声,猛然转身,手里的长剑高高举起,再一次向倒在地上的敌人尸体刺去,鼻子里还带着语音袅袅的低沉咆哮。
但他停住了,让他停住的不是敌人死的惨状:这个人肚子都被划开了,门板上到处是一缕缕的血丝在雨水里漂游;让他停手的是敌人的脸,他的蒙面巾掉了,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和善的脸,和王天逸的岁数差不多,临死前的恐惧让这张年轻的脸扭曲变了形,但却更让人同情。
“我。。。”王天逸的仇恨在这样的脸上面消失了,他叹了口气,收起了剑,喃喃的对尸体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兄。。。兄。。。兄弟你走好吧。”
正说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天逸。。。”
王天逸扭头看去,左飞就站在大门的黑影里,浑身都被淋透,衣襟下摆有几十条水柱注进了脚下的泥水里,看来站在那里有时间了:“你刚才怎么不帮我?!你干什么去了!”
左飞走了过来:“我。。。我。。。”
王天逸有些气愤,但他转念一想,却认为左飞今天可能染恙了,正在这时,左飞走到了那死尸的旁边,他看了一眼,马上一个箭步退了开去。
脸上都是雨水,王天逸看不清左飞的脸色,“怎么了?左飞。”
“这么惨!你杀的?”
“。。。。”王天逸却没说话,王天逸在朋友面前说个“是”字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这个事情如果是杀人,就算被朋友看到,也不想堂而皇之的承认,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杀的是恶人是敌人也一样。
“有碎银子吗?”王天逸向左飞走了过来,左飞想见了瘟神的一样又退了一步,现在王天逸总算看清了左飞看着自己的表情满是恐惧。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王天逸只有吃惊。
“你要什么?银子吗?我有,我有,都给你,还给你!都是你的。”左飞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银票还在不停掏自己的荷包。
王天逸一步走了过来,左飞退了一步,背却靠上墙,王天逸满脸惊异的打量着左飞,一把把左飞手里的银票塞进了他怀里“你拿这干什么?放皮囊里,别湿了。”
王天逸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在握住左飞手的时候,对方一个激灵,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他一边惊骇的打量左飞,一边从左飞怀里的皮囊里掏出一锭大银,走进了屋里,路上还不时回头看左飞。
他一进屋,床上的夫妇一声惊叫缩成了一团,连一直嚎哭的小孩都不哭了,王天逸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另一把剑,把银子扔给了噤若寒蝉的主人:“抱歉,我们遇上了歹人,厮杀中弄坏了您的财物,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我想应该够了。请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给人提起我。”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里,小孩的哭声马上又在身后响起。
他愕然发现左飞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脖子在雨里弯腰呕吐,王天逸一扫左飞旁边的那具尸体,明白他刚才又细看了那东西。
“你没杀过人?”王天逸一手握住了左飞的胳膊,难以置信的问道。
左飞转过脸来,脸上痛苦的都扭曲了,他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不是经常说你打过的那些仗吗?还杀了很多恶霸江洋大盗,比如丁三荡匪那次。”
“天逸我说实话,我只比过武,没杀过人,丁三那次我们一去,人家就跑了,根本没打啊!”左飞的话好像雷霆劈在王天逸头上一样把劈傻了:他一直认为左飞是个少年英雄,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危机都能笑面应对,左飞比他强,是他的偶像。但实情竟然是这个人居然没杀过人,见了尸体就吐的一塌糊涂,自己同袍与敌人舍命拼杀的时候居然怯懦的不敢上前帮手!
偶像的倒塌让王天逸脑袋嗡嗡响。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和小孩的哭声。
“那你当时还抢着要接这个任务!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王天逸问道。
“我也没想是这样啊!这是杀场,要分生死的,我实在怕啊,他们真的是要杀我的啊。”左飞声音带了哭腔。
“俞世北那边你是逃跑了?”王天逸眼睛都瞪大了。
左飞低下了头。
“看着我!”王天逸猛地一摇左飞的胳膊,左飞艰难的抬起头来,王天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你跑了。他们说不定会弄死你!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左飞打了个哆嗦,突然一手拍上王天逸的肩膀:“天逸,我们还是走吧。这事不是我们能扛的起的!我们走吧,现在就走,村子里满是无人的马匹,我们骑上去赶紧离开这里!”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左飞,现在晚了。。。”
“不晚,我们马上走。。。”
“左飞听我说。。。”
“求求你,跟我走吧。”
“左飞!”
“我要走,我要走,你不走我走。。。”
“左飞!”
但左飞好像是着了魔,眼神直直的,他发疯似的往外走,王天逸拉都拉不住,他嘴里一直在喃喃的自言自语。
“啪”一声大响,左飞喃喃声停住了,他捂着脸愣愣的看着右手悬在半空中的王天逸,王天逸好像也有些愣了。
王天逸抽了左飞一耳光。
这一耳光让整个世界都停顿了。
雨水从两个石雕般站着不动的男人脸上流下,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与他以及男人的尊严。
王天逸一把揪住了左飞的前襟,把他脸拉了过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晚了。。。”
“闭嘴!再哭就宰了你!”王天逸愤怒的扭脸朝屋里咆哮,马上小孩的哭声不见了,王天逸扭过脸来,雨水顺着他因为严肃而产生的石刻般的皱纹流了下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太晚了。自从跟着古日扬他们跑了之后,我们就上了这条船!我们在那个程家小院的时候,跑堂的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伙计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客栈的那么多客人都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人都见过我们,你想他们今晚为什么能找到我们?我们八个人除了沈小姐和宋影的样子之外有无数人见过!他们能认出我们!现在遍地是敌人,你和我能安然逃出这块区域?离开了他们我们更加危险,我们已经被认为了和程家是一伙的!而且就算我们跑了,你那天听那程先生怎么威胁我的?晚了!兄弟!我们已经上了船!只能一口气走到头!逃跑不是被刺客杀死,就是被程先生那些人杀死!这次任务不是荣誉就是死亡!你醒醒吧!”
左飞愣了良久,他推开了王天逸,沉重的叹了口气,低了头好久才说道:“你说的对。我竟然看错你,你比我强太多了。”
这个时候,南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接着北边也是两声口哨呼应,王天逸伸手入唇,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俞世北和燕小乙都得手了,我们去燕小乙处会合。”王天逸说道。
“跟着我,兄弟。那样你安全一点。”王天逸最后对左飞说道,说完他握紧双剑又跃进了雨幕里。
卷四 凤凰劫 第四十节 腥雨战兽(下)
雨势越来越大了。乡村的路上积满了水,雨滴砸在地上的水里就开出一朵雨花,满地的雨花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一眼看去好像地面沸腾了一般。
雨势凶猛的让王天逸都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着嘴,一喘气潮湿的风和冰凉的雨就一起灌进嘴里,头皮肩膀竟然被雨水砸的发麻,天地间充盈着的雨和呼吸的困难,让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进了掌心,挤压的他难过,在这种压抑之下,王天逸不由的急速奔跑,当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如刀般劈开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隐约的哭声也压不倒这痛快。
王天逸只想在这暴雨里仰面长啸。
第三个巷子。
王天逸回头确认完左飞还在身后,一扭头,就见前面黑影一闪。王天逸一把拉住左飞,两人贴墙而立。
几声巴掌声传来,王天逸松了口气,紧挺的长剑放了下来。“自己人。”他回头低声对左飞说道,左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来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那黑影正是俞世北。
他跑过来,打量了两人一下,目光停在了王天逸脖子上,那里一圈的伤痕,好像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丝巾。
他对着王天逸打了手势,意思是自己又干掉了两个,王天逸静静的用手势告诉他,自己和左飞杀了一个,看着俞世北对左飞眼里露出了疑惑,王天逸握着剑,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左飞,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上左飞内力岔气了。
俞世北赞许的看了看王天逸,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左飞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小心。
三人正要去找燕小乙,不远处传来了叫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声音颤抖,饱含着恐惧:“队长?你在哪里?统领?有人吗?你们在哪里?”
俞世北几步蹿到巷口,伸出头去看了看:一个蒙面人正骑着马慢慢的往这边过来,手里握着一把长刀,他一边惊恐的四边张望,一边无助的叫喊,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俞世北心中暗想:这个敌人应该是个江湖新手,看来自己落了单,吓破了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居然大声的开口喊叫,这和自杀毫无区别。
在杀场里,声音引来的往往不是友军,而是来要你命的人。
“听好,”俞世北回头低声对两人说道,如果是暗组,打个手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只教给王天逸两人基本的手势,其他的手势是暗组的秘密,不可能教给两个外人,所以这种复杂的事情俞世北认为只能开口说话了:“敌人应该清的差不多了。这次我要活捉这个人。他过来的时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天逸从屋顶上下击,你不能用兵器!左飞岔气了,在这里看着周围情况!”
“不能用兵器?!”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看王天逸有些迷惘,俞世北解释道:“活捉是最难的。不仅不能伤他性命,连重伤他都不能,否则他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你把他从马上弄下来,记住千万不能弄死他!这事挺难的,本来应该我去做这事,但如果你在他马前和他缠斗,我怕你无法在缠住他而不伤害他。好了,动手!”
王天逸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剑收回剑鞘,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左飞让他小心,返身跑进了巷子,翻身上了土墙,土墙上面都是水和泥,王天逸手伸在泥水里面却没有想到泥水的冰凉,而是感到自己的手热的发烫。
“冷静。”王天逸对自己说,他长身立在土墙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
等他慢慢的爬到了屋顶边缘,那骑手已经离他十步远了,马走的很慢,骑士显得非常紧张,嘴里不停的发出丝丝的喘气声,听起来好像是身无寸缕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那样;他的头会突然扭到左面,然后又突然扭到右边,手里的长刀也随着脖子的扭动骤然举起,然后又不情愿的抖动着放下。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王天逸知道,因为他自己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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