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范德远答道:“多蒙老师错爱,在下师出青城。”
“我去年曾经和一个青城出身地小哥聊过,我知道的,弟子分组的!你肯定是甲组的翘楚吧?”
一句话范德远脸红了,聂道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德远是戊组出身的。”
“什么?”晁廉怔住了,又转头去看范德远。
聂道人说道:“其实德远刚来商号的时候,不过是个护院,说难听点就是个下人。但我有一天晚上巡视宅院,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听到有刀剑呼喝声,凑近一看,就是德远在练剑,手脚还都绑着沙袋,姿势很怪异,看得出是在自己研究剑法。我觉得这孩子真不错,我就把他要到了镖队,有时候指点他几招,发现这孩子的实力很强。一问才知道,他在青城就这样苦练了一年,基础打的很好,打法可以说剽悍,一点也不像他们青城教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后来他在镖局屡立战功,不仅爱钻武艺,而且很勇,敢冲在最前面,这样打下来越磨砺武功越好,而且非常谦虚。一点也没有初入江湖那些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坏脾气,从来不惹事,但遇事从来不怕。我越看越喜欢,三个月前让他拜了师。”
“对哦。小范为人恭谨,拜管事为师之后,毫无娇纵之意。”一众同事纷纷附和。
范德远低下头去,看着杯中晶莹的酒水,三年前的小镇雨夜死战的那一幕幕又涌现在心头:漆黑恐怖的小镇,冰冷无情的雨水,血腥冲鼻的气味,泥水中枕籍的尸体、崩溃同门的绝望哀号、把脑袋摁在墙上的铁箍一般地手,雨水冲刷着脸前那把流满鲜血的铁剑,浮现出黑暗中那张冷酷扭曲的脸、对方仿佛是打不死的绝望、被杀前彻骨冰冷地恐惧……
谁经历了这些都会知道自己的渺小。都会变得谦虚。
不历死,怎知生。
等他从出神回忆中抬起头来,对面的晁廉已经在说别的话题了:“……最近几年轰动江湖的大事特别多,前年是武神高蝉迎娶武当高家小姐。去年是慕容二公子和江湖第一千金沈小姐完婚,听说架势大的不得了……”
“哎。这谁不知道。你说长乐帮查的紧了,能仔细说说吗?”聂道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晁廉。
晁廉一脸苦相的说道:“最近三年,有人在长乐帮地盘可以搞到便宜的盐。没想到最近半年风声突紧,长乐帮督察地力道突然增强了,遍告周围门派严禁贩卖私盐。很多人甚至因此丢了性命,我们的成本加大,恐怕几日后也要提高价钱,就没法卖这么便宜了,各位得体谅我们啊,掮客也不容易啊……”
“这帮混蛋!自己靠盐发了大财,却不让别人买卖,所以自己卖那么贵!真是太黑了!”一个镖师恨恨的说道。
“没法子,他们这些豪强帮派靠的就是用刀硬来垄断生意,要不养那么多高手做什么用?当盆景摆在院子里好看吗?”有人叹气说道。
“晁大哥,你说长乐帮查地紧了,那你还能搞到盐?你从哪里进货?”范德远问道。
但晁廉还没回答,同席的几个人都莞尔,笑道:“这是人家晁家发财地聚宝盆,他能告诉你吗?”
“呵呵,”晁廉笑道:“有财一起发嘛,只要我们在,定然不会断了盐道,各位放心好了。”
“晁兄弟,既然长乐帮查的紧,你们得小心点。”聂道人说道。
闻听此言,晁廉笑着朝后一指,众人顺着看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副字,写的是“交通八方”,晁廉笑道:“这可是武当掌门千峰翠的亲笔所赠!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晁家能在武林中吃这么多年掮客饭,靠的就是大树!”
洛阳众人这才知道晁门原来是武当地附庸帮派,怪不得能在武林中“交通八方”,原来上面有高人啊。
聂道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倒忘了你家的渊源了。但长乐帮有名的不守规矩,下手又阴又狠,从他们手里抢食,你们可得提防点。”
正说着,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手下带着一股寒冷冲了进来:“大爷,出事了!”
听完那手下的汇报,好像冰雪瞬间填满了这屋子,这一刻鸦雀无声,人人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仿佛被冻成了冰柱。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冰冷的死寂,那是酒杯从晁廉指间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脸色变得煞白的晁廉猛地冲了出去。
屋外是在夜空的寒风中飘落的雪花,堡子大门里的大空地上围拢了一群人,中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被两个人架着,白气大口大口的从他嘴里急剧的吐了出来,一支修长的白羽箭钉穿了他的左肩,血无声无息的渗了出来,沃透了上面粘落地雪花,看起来好像胸口落了一层红色的雪。
“小戴!怎么回事?!我兄弟呢?”晁廉好像没有看到他的伤势,两手拎住他的领口。一把就把这受伤委顿的身体提直了。
“大……大……爷,商队在……桃树林中了埋伏……二爷让我突围出来求援……”
“谁干的?!我兄弟呢?!我兄弟呢?!”晁廉煞白的脸色因为焦急又涂上了一抹红晕,眼睛都要瞪到伤者的脸上了。
“看穿着好像……好像是马贼……”
正焦急间,堡外突然马蹄声大作,如战鼓般越擂越响,地面仿佛都在战栗起来了。
“是二爷回来了!”哨塔上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叫。
晁廉一把丢下摇摇欲坠的手下,连滚带爬地上了墙上的箭位,借着雪光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平原处三十几个骑士正纵马狂奔,发疯般的朝堡子冲来。领头的骑士伏在马上,但从衣着身材看来正是二弟无疑,他们还没近堡子,声嘶力竭大叫“开门”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听来已经恐惧到心胆俱破了。
他们怕的是什么?
雪原中并不止一只马队。
在晁二少爷溃不成形的马队后还紧紧咬着另外一队骑士,他们和晁家战士的整齐划一的装束截然不同,穿着五花八门:有穿袍子的、有带披风的、有武士打扮的,甚至还有穿文人长衫的!
晁廉看清了敌人地穿着,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些人像极了一堆乌合之众的马贼,因为马贼总是抢到什么值钱就穿什么,甚至有的马贼穿女装;而马贼是比高手众多的帮派好打发。
不过这队马贼看起来十分难对付:高速飞驰地马队排成了令人恐惧的细长棱形,人人黑巾蒙面,身体好像粘在了颠簸地马鞍上,飞速疾行中除了马蹄踏地的声音。绝无半分声音发出,静默的就如同地狱中冲出的幽冥骑兵,在雪原中有条不紊的咬住前方溃乱地马队,就好似一条高速飞射的黑梭。不停的刺着晁家的队尾,每一次这梭尖刺入前方的溃兵。随着梭尖上旋起的几道黑光,必有惨叫声随之响起。
但只有这只马贼骑兵并不足惧,因为他们人数并不多,关键在他们后面还有更大的马队远远追着前边这两队人马朝这边冲来。
晁廉跳下墙上箭位,朝手下大叫道:“快开门!箭手上!”
早已待命的手下马上朝门洞涌去。要抬起那沉重的铁马闩。
“咄!”一声闷响,一柄明晃晃的剑飞掷而来,深深插进门洞前面的地上,正正的插在了晁廉的脚前,众人见状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齐齐朝上看去,却是站在墙上另一边的聂道人掷出的长剑。
“道长!?”晁廉的脸因为惊异焦急都扭曲了。
“敌人太多了!”聂道人跳下墙说道。
“外边的我兄弟啊!”晁廉急得跺足:“道长放心,放进我兄弟马上就关门升桥!马贼来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说马贼,就是武林帮派也没人能攻破这堡子,除非军队来!”
晁廉说得有道理,这是一个微型城池,城外挖了深沟,墙上的箭道虽然狭窄,但一样能站着放箭,堡内靠墙边布满了陷坑和猎熊的铁夹,里面武器粮草充足,无论白天黑夜这里一样的固若金汤,武林高手到了这高墙深沟下和寻常壮汉有何分别?他们武功再高也不会飞。而就算寻常壮汉站在墙上的通道上居高临下俯视敌人,和高手又有何分别?
兵书云:兵不十不围,打坚城需要人、粮和时间。
武林帮派实力再大,也没有大到能到这荒效野外发动围城战的实力,他们毕竟不是可以把尸体摞到和城墙齐高的军队,也不可能有绵延几十里的粮草运输队,更不可能在坚城下屯围几年,实际上他们连几天也耗不起,因为在这里银子也买不到吃的啊。这也是晁门能经营这里这么多年的关键之一。
遇到这堡子的最后结局只能是摞下句狠话,然后晁门再请武林名宿做个和解,大家喝个圆场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想到这里聂道人微微点头,晁廉赶紧指挥放桥开门。
“管事,您看今天这事?”王柴胡的人朝聂道人围了过来。有些忐忑的问道,他们看到敌人势大也是变了颜色,谁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会碰到这事。
“没事,看起来像大股马贼。就算他们进来,我们是客人,按武林规矩和晁家无关,报个名号就行了。”而聂道人则回头说道:“我刚才担心地一旦这堡子有个万一,他们见财起意就麻烦了。我们可是带来了那么多银子啊!德远你们几个带上我们的人看好货银。”
说罢退到了屋边,远远的看着晁廉在门洞前的空地指挥防御。
大门吱吱呀呀的才开了一半,落荒而一来的晁门武士已经拚了老命的冲了过来。人人看来都是夺命狂奔,没有一个人有减速的打算,晁廉的兄弟第一个从门缝里冲了进来,他的手下都是毫不停留地跟着冲了过来人马同时撞在门人的巨力让开门的几个手下甚至被沉重的门撞到了墙上,而后面地人仍然死命的前冲,很快就在吊桥上挤成一团,原本宽的可以让三匹马同时驶入的大门现在竟然抗日的水泄不通。
为了能进门,挤在门里动弹不得的人互相推搡着,而后面进不来的人死命拉扯推挤着前面的同门,还有的人跳下马匹,头也不回的拼命从马堆里往前挤,门洞时里地大骂声、怒喝声、马嘶、甚至还有哭声挤成一片,晁家堡乱作一团。
晁廉的兄弟第一个逃进门。一个翻身滚落马鞍,他身上并无敌国迹,看来并未受伤,但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坐在地上的他甚至都等不及站起来,马鞍便指着门就惊恐大叫起来:“关门关门关门!……”
“快他妈进来!都另抢!”对门说完。晁廉回头一把拉起惊魂未定地兄弟,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正押……押运货物而来,他们突然从道边林中杀了出来……好像是马贼……”
“货呢?”晁廉朝结结巴巴的兄弟大吼起来。
这一吼翅把他兄弟吼醒了,他一把甩落晁廉地手,一样的大叫道:“命都差点没了!还管货!”说着一伸手朝着门洞大叫起来:“下马进堡!升桥关门!敌人厉害的很!”
晁廉也从对兄弟的不满中醒过神来。抬脸朝墙上操作吊桥绞盘的手下大吼道:“袁二,升桥!升桥!”
“还有我们地人没到呢……”袁二朝墙外望了一眼说道。
“快他妈的升桥!”晁家两兄弟异口同声的怒吼起来。
在铁链发出的咔咔的抽动摩擦声中,堡外传来了被抛弃的手下厮喊求救,但晁廉不为所动,他在门洞前挥动着手,大呼着:“快进来快进来!准备战斗!按老规矩,一会人来了,先别放箭……”
他想的是敌人被堵在堡外,先别放箭,先问清楚身份来意,能不动武解决就不动武解决,毕竟冤家易结不易解,吃掮客饭的他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但老天的风云总是难测。
晁廉的话还喊完,就听墙上一声惨叫,袁二一头从墙上倒栽了下来,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地上的雪花如水底的浮泥一般围着他的身体漂了起来,好像地上升腾起了一团薄雾聚拢着那一动也不动的人。
“神击弩!”做掮客生意的人见多识广,一瞥就识出了插在袁二脑门正中的那只小箭。
不仅装备了天价武器神击弩,还能在骑射中用的如此精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马贼?!
“来了惹不起的人了!”晁廉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巨响,身体巨震。
就在他脑中一声巨响的同时,门外也是一声巨响,那是失去了绞盘手的吊桥又重重的砸回地面。
“放箭!”晁廉红着眼睛大吼着,却发疯似冲向大门,吊桥顷刻就要失守,吊桥一旦失守水沟就失去作用,那么敌人攻进来的不二途径就是这沉重的堡门了。
他必须要关门!
守兵一起合力把最后一匹马拉进来,四人马上死命的推动沉重的木门。在门轴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呻吟声中,两扇木门慢慢地聚拢。
晁廉就站在门正前,他紧紧的握着雪亮的长刀,好像肩上负上了千斤重担一般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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