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张川秀心里那杆秤不能不秤量几次,但却快如闪电,他根本想不动事情了,只是按自己的直觉来做事了。
事实上。他只是呆呆看了王天逸一眼,就流着汗爬了起来,低着头坐回了椅子里,既不敢看王天逸也不敢看谭剑涛,八五八书房不再吭声。
真正加码的不是二者的仁义,而是他是个谨小慎微认命的人,就算偏了谭剑涛一方又如何,在王天逸面前豁出命去争吗?
他不是这种人。所以他还活着,而谭剑涛就要死了。
谭剑涛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王天逸却唉声叹气地说了一句让张谭两人差点晕过去。
王天逸说:“唉,都是同门,这样我也难受,看在川秀你面子上。我王天逸这个人就网开一面吧,不追究谭剑涛这事了。”
接着他指着谭剑涛道:“不过谭兄马上离开建康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事情就这样完了?
张川秀自己都难以置信,王天逸真是给看重自己啊,他又一次握住了王天逸的手,一样什么也说不出。
这次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由衷感激。
为了一个朋友看重自己而感激。
为了别人给自己的这种尊重和地位而感激。
一个凶悍冷酷的江湖高手,一个住着豪宅大院手下高手如云的帮派干将,只是为了交情。就放走图谋刺杀自己的人,这是什么样的交情?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何种地位?而自己不过仅仅跪了一下,说了句话而已。
谭剑涛也满面流泪的又给王天逸跪下了,不停的抽着耳光,说着自己该死,这个死里逃生的人此刻却不怕死起来,甚至于求死,去抢夺周围高手的佩剑要自尽,以至于连右手都弄伤了,王天逸只是淡然的挥了挥手:“你现在走吧。我说话算数。”
是夜,张川秀送谭剑涛离城,一路上,谭剑涛癔症般说了无数自己对不起王天逸自己该死,张川秀只能安慰。
在路的尽头,谭剑涛问张川秀要不要一起走,张川秀拒绝了,他心里还一只咀嚼着王天逸离开酒馆前对他说的话:“留下吧。都是兄弟,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种交情的温暖和前途光明的振奋让张川秀在回来的路上不停的发笑,先前计百连来叫的时候都不走,现在怎么会走?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跟着所谓计百连的小厮走的话,他会更早的见到谭剑涛,两个人谁也不用走了。
江湖认为,推人入陷阱再给人一个警报和直接推人入陷阱并无分别,所要分辨的只是陷阱是谁设的,王天逸也是这样=认为。
而王天逸正为他做的选择而庆幸不已,虽然张川秀那样做,他更省事,可是他不愿意省这个事。
人毕竟不是刀,只要精确地砍杀就够了,起码王天逸还不是。
张川秀此刻的激动和王天逸此刻的庆幸不是此刻的谭剑涛所能想到的,他只是急着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哪怕只能用残腿来做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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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辆双马拉的大马车一路急奔到了建康玄文湖岸边,几个锦袍人从马车伤跳下来,利索的从车厢里拉出一个扭动着的麻袋,四人一人拽住一个角,脚步如飞,眨眼间就急奔到岸边等候已久的木船上,木船带出一条狭长的翻滚水花,箭一般的朝水气蒸腾的湖中射去。
船在湖心刚停稳,船楼的帘子掀起一角,王天逸的脸露在了阳光中,他满脸憎恶的看了一眼那个扭动的麻袋,又缩回了舱里阴暗中,在放下了帘子之前,他低声下达了命令:“快点。”
几个大汉七手八脚的从麻袋里拉出一个捆的如同粽子般的汉子来。
“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一个锦袍高手抓住着那人的发髻,生生的把他的脚拉离了船板,那人惊恐的扭动着身体,仿佛一只在鸟嘴中痛苦挣扎的蚕。
“各位好汉,我计百连只是个老实商人,与各位好汉往日无仇……”那人却正是掮客计百连。王天逸曾经的同门。
“在这还敢装?!”提着计百连的那人冷笑一声,腰一躬,手提着计百连发髻朝船舷猛力下按,计百连“嗵”的一声。脑袋被摁进了碧绿的湖水中,只剩下捆得死死的身体在船板上扭来扭去,好似要爆炸一般,连捆他的绳子都咯咯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计百连才被拽出了水,满面发绿,眼睛只翻白眼,水草和湖水从四面吸气的嘴里溪流般往外喷。
“我家头忙着呢。小子,我问你,你做了什么了?”那人凶神恶煞的问道,根本不管计百连刚从无常那里溜了一圈。
面对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傻子也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可怕的境界之中,计百连不待把肚子里哐啷乱响的水吐净,死命地把疼的要炸开般的脑袋中的思绪整齐。艰难的说道:“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
“没干……”
“哼!”帘子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冷哼。
“嗵!”计百连的脑袋又被摁进了水里。
“我说!我说!我全说!”第三次被提出水面的时候,计百连的最几乎一离开嘴就嚎叫起来。
被重重的扔在帘子前,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脚,正无力呻吟着的计百连的身体突地有力的弓成了一个虾米,一股血水随着这一脚从肚子里爆裂似的冲了出来,船板上抖地出现了一道混着小草小鱼的红色痕迹,很长很长。
“我说…我说…咳咳…我偷运了五架…咳咳…神击弩…还有一瓶‘封喉箭’的毒药进入贵地…我再也不敢了…长乐帮…好汉饶命……”
神击弩是唐门出产的让高手也谈虎色变的暗器,威力不必讳言。而“封喉箭”也是唐门的顶级毒药,是见血封喉的兵刃涂用毒。
但更可怕的是两者组合使用,怕是武神也要皱眉头。
不过庆幸的是两者组合使用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
原因有三个:
其一是因为唐门不仅是奸商而且是很鬼的帮派,一来好东西都先装备自己人,出售江湖的不多,以抬高市价;二来唐门虽然号称七雄之一,但因为其帮派信任血缘姻亲,不怎么招募外来好手,而且家族生意主要靠极品武器和药材,其财源不如其他经营布匹盐业矿石的帮派更深厚。正所谓卖古书的绝对不如卖草纸的赚的多,因此虽然唐门完成致命一击的本事可能天下无双,但如果发动拼财力拼人力的帮派大战,他们绝不如其他六雄。
试想假如大量的顶尖刺杀武器流入江湖,一个没什么势力的高手就有可能完成对门派大人物的刺杀,而各个门派的大人物都是仇敌遍及天下的人,不死几十个掌门或者帮主才怪呢。整个江湖还不拆了唐门?
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唐门很聪明的限制过于危险的武器出售数量,而且顶尖武器价格因为供不应求高不可攀,有渠道有财力的买的起的只能是大门派,但给弱者雪中送炭让他可以“刺将”则是江湖公愤,毕竟江湖中有理的总是豪强门派,他们刀硬嘛。
这样在牟取暴利的同时也防止引起武林公愤——毕竟能造这些武器只有唐门的能工巧匠,目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一部分人怕你可以牟利,而所有人都怕你,只能是自取灭亡。
唐门能够以血缘经营的人数相对较少的门派在武林中屹立不倒,其实就缘于他们这种精明。
所以“封喉箭”这种东西,江湖中能买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建康作为长乐帮和慕容世家抢夺多年的战场,仇大怕就多,对于这些可以做致命突击的武器是严加限制的,只能由他们自己和唐门交易,其他门派其他人发现运进来就严惩不贷!
不过不管是武林秘笈,还是严禁销售的毒药,还是强力无双的劲弩,只要有这种东西,就肯定能买到。
这也是掮客存在的意义。
对于危险的货物,与其说他们出卖这种物品,不如说他们出售搜索的心血和刀斧加身的风险。
心血多大、风险多高,价格就多少!
计百连就是一个把头掖在裤腰带上来赚银子的家伙。
就算王天逸在帘子里听见也是一怔。他原本是要问计百连那些一流武功的刺客是什么来路,受了谁的指使,没想到计百连却说出个偷运这些玩意进建康的事情来。
慢慢咬着牙齿,王天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在外面挣扎的计百连,心道:“五架神击弩……‘封喉箭’…这些玩意儿得多少银子了?!杀我一个王天逸用得了这么浪费吗?我项上人头至于这么值钱吗?”
虽然把计百连身后的人当傻子,当怒气却丝毫不减,谁要是差点被刺死恐怕都一样,王天逸拍了拍墙板。外边的人又把计百连提搂起来,再次把他的头摁进了碧波荡漾的湖里。
“估计还是青城派的甄仁才指使的!”王天逸恨恨的用鼻子出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气:“上头交待不能对他们用狠的啊……!”
粗气哼了几口,王天逸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拳头陡地捏紧了,表情掖狰狞起来:“妈的!要我的命?怎么能给你?帮里不让动你,我自己请杀手去做掉你得了!拼了!什么长乐帮、什么霍长风、什么林谦。都他妈是狗屎!反正我得活着,老子这条命还要有大用呢!”
他想起的却是易月。
“咄咄咄……”外边计百连头没入船舷下看不见了,趴在船板上的腿却发疯的踢着,开始还有劲,后来就越踢越慢了,听着仿佛有个和尚也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
不过王天逸听着这禅音只能让他心烦意乱:“张川秀参与没有?妈的!烦!上午那三个家伙就是一流高手了,还有五架神击弩……疯了!”
突然间,王天逸那心烦意乱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猛地又变成一个难以置信的惊讶,他猛地站起来,大叫一声朝外边冲去,连帘子都来不及掀,就那样撞碎了帘子冲到了门外。
计百连再次被揪着发髻凶猛地拉回到代表生地风里,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让腥臭的湖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连吐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看清周围身边人的精力。他只知道面前那个模模糊糊的人正抽着自己耳光,那人还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但耳边的声音微弱的好像从天边传来一样:“……你要把武器给谁……他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这是当时计百连心里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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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川秀送别谭剑涛的三日后的中午,建康城一条偏僻的小街上驶来一架驴子拉的马车,破旧的和这小街一模一样。
马车在一个出售铁锅菜刀的铁匠铺停下。
四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们衣着简朴,但却身形矫健,还拿着兵器,在地上立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约而同的转动脖子四个方向仔细观察:地上铺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板已经被日晒雨淋变得坚硬的黄土淹没,露出地面的部分显示这些原本方正的石板已经被鞋底磨成了椭圆,一个卖菜的汉子百无聊赖的抄着手等候着客户,对面同样看来无人光顾的卖柴汉子已经靠在柴堆上睡着了,但现在日头正中天,是吃饭的点,行人稀少,哪里有几个客人光顾?对面的几个紧闭院门的院子里传来的是铲子和锅子摩擦声、妇人吆喝声、小孩哭闹声,街上弥漫的是饭菜的特有的香味。
一切和别的这种偏僻的街道并无不同。
但四个人还是不折不扣的做足了功课,看听闻遍了街道的每个细节,无异状。
这才进了叮叮当当作响的铁匠铺。
但却不和里面打铁的主人招呼,自顾自地穿堂而入,只向后院而去。
在后院的小门处,一个人闪了出来,在狭窄污秽的通道里挡住了四个人,赤着膊,身上全是黑灰。手里拎着个打铁的铁锤,年纪轻轻的看起来象外边师傅的徒弟。
但说起话来却绝不是学徒的口吻,他冷冷的说道:“只能一个人进去谈生意,姓赵的先生。”
“什么?”身后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尽力朝最前面那个人靠拢过来。最前面那人年纪轻,看起来却是这几个人的头目,他一挥手制止后面人的不满,对学徒说道:“我是赵先生。我们一起来的。应该一起进去。”
“不行!”学徒拒绝的很干脆:“这买卖风险太高。卖主不想多见人。”
“你知道不知道江湖规矩?风险高又不是不给银子!他一个人怎么抬的出来?”身后一个手缠纱布的人眉毛一挑,挤到前面来,学徒手一挥对着四人举起了大锤,满是敌意地用这动作回绝了他。
“我们的掮客呢?叫他出来见我!”赵先生不满的说道。
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绫罗绸缎的人从这个缝里,先是满脸堆笑的对几个人问号,然后满是歉意对赵先生说道:“没法子,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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