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香
莱亚诺等人有些惶恐不安地聚成一团,方才的战斗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任何一个都从心里重新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柯蒙落落寡欢地独坐一处,两眼空洞地望着渐渐西垂的明月。
东方已经发白,新的太阳即将升起从某种形式上来说,现如今魔神一方和我这一方正如那明月和朝阳,该做如何选择谁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
我绝不会逼迫一个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缓步,我来到柯蒙身前,低头看着他。他的血红斗篷破开数个大洞,露出一缕花白头发。
柯蒙慢慢起身,眼睛望向他处。
我开口道:“你的头发已经花白,想必已过半百了吧。”
柯蒙一愣,依旧没有抬头:“今年我已经五十有七。”
我缓缓点头,目光转过,遥望远方,缓缓道:“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在此相遇。当初我本不想做什么明王,那哪如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逍遥快活。我之所以答应乾坤定来此立国靖世,只是为了两个人。”
柯蒙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抬头,目光中带着疑惑:“什么人?”
我道:“在我成神之前,也有父母亲。现在他们也在这片大陆上,我尚不知他们在哪里。他们和所有普通的老百姓一样,若能世事祥和,生活平静,就不暇他求。若我没有算错的话,到今日他们该五十有四,比你还小三岁。”
我的父母若按纯粹的时间计算,已经超过了一千七百岁,可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冷冻箱中度过,我给刨去了。
柯蒙一震,沉思无语。
我心道有门,接着道:“你也有孩子吧。”
柯蒙脸上露出些苦笑:“有一个女儿,才过二十岁生日。”
我道:“她过得快乐吗?”
柯蒙想了想,摇头。过了片刻,他缓缓道:“年轻时我醉心玄魔功,中年开始追逐权力游戏,女儿过得快乐与否,我……也不清楚。但想必她很恨我这个父亲吧。”
我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你就回去吧,想办法让你的女儿过得快乐些,女孩子的青春毕竟只有一次……另外必须告诉你的是,没有一个女儿会恨自己的父母,就如没有一个父母会恨自己的孩子一般。”
柯蒙道:“你……明王……竟然放我走?”
我道:“要不怎么样?杀了你?杀了你,我的国民就会少一个,以后对抗妖兽时就会少一分助力,而且,若以后我的父母问起我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杀害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你叫我如何向他们解释?”
柯蒙一震再震,直至浑身颤抖。他语无伦次道:“可是……可是……我……”
我道:“我的宰辅好好的,兀由珠的人除了有些人受伤,大都平安无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做这些事,都是身不由己。”
柯蒙:“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道:“没什么无法接受的,你就把这些当做一个已经过去的梦就行了。”
绕过他,我来到莱亚诺身前。
莱亚诺有些闪躲着不敢接受我的目光。
我向头顶的水影招了招手,她收回了她的水元素,地上几只被冻住的黑羽月雕渐渐复苏。
向莱亚诺笑了笑,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我方的人在内。大家本以为我还会有一大堆话要说,都在纷纷猜测我要说些什么。
可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控制主动权,然后看见几十个人露出尴尬的表情,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莱亚诺在后面叫道:“明王陛下!”
我缓缓停下,心说就知道你会忍不住。
莱亚诺:“我们……我们……”
我转身:“你们怎样?”
莱亚诺这时才发觉肚里空空如野,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道:“按照你的推断,我会对你说些什么,你定也想好了相应的回答,对不对?我很想知道,你刚才所想的,我会说些什么,你又怎么回答?”
莱亚诺老脸红透,支吾着说不出什么。这估计是他有生以来第一遭受到如此待遇。
我的表情逐渐严肃:“莱亚诺,据我所知你的父亲黑幽灵莱文奈特是一位处世态度极其鲜明的人,有自己坚定不移的信条。人们说他邪也罢,恶也罢,那是他的为人风格,可是他从未不顾及后果地伤害无辜平民!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和祭祀阶层的上层产生过无数矛盾,致使到今日黑羽骑士团的团长职位仍旧虚悬。你不觉得愧见你的老父吗?”
莱亚诺不知我所指何事,也不知我为何知道这么多内幕。
我知道的,是当初从卢涛那里搜集而来,卢涛还曾和这位黑幽灵有过一面之缘。
我道:“你知道你们要伤害的威特尼斯是我的什么人吗?”我一振手中的炼狱之剑,雷芒四射,“先不说你们这么做是否经过我手中这柄长剑的应同,单说威特尼斯被害的直接后果。有多少平民百姓会因此遇害?有多少无辜生命会毁于妖兽铁蹄之下?”
愈说愈怒,到后来我的脸上冷峻得几乎会掉下冰屑来。
声量逐步提高,几欲雷鸣:“魔神与我之争,乃是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连上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这样的魔神崇拜,要之做甚?!”
众人骇然变色。和我最亲的阿陵知道,我是动了真的火气。
莱亚诺浑身发麻,那柄雷芒四射的长剑给他一种心神欲碎的强大压力——那本就是魔神的神器。
方才对柯蒙,是我人性化的一面。此刻对莱亚诺,是我暴虐的一面。
我铁青着脸,静静执着炼狱之剑,剑鞘光芒流转,雷芒吞吐不休,长剑似随时会拔鞘而出。
我不再说话,可我的静寂却比任何恐吓更加可怕。
人群左近,连晨风都停止了流动,枯叶野草僵持在一个动作里,空气憋闷至极。
沉默之下,孕育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爆发。
好半晌,我僵硬地道:“从今日起,我将于妖兽誓死周旋,不要试图阻碍我的行动。如果,把帝国五百万国民看做是我的身体,祭祀一层就是我的一只手臂。倘若这只手臂会伤害我的身体,我会毫不犹豫地斩落它,就如那座山峰一样!”
长剑出鞘,华光暴射。一道长芒怒射天穹,远处一座山峰应芒剧震,之后爆发万道芒光,碎石漫天激飞。
人们骇然欲倒,纷纷缩颈闪躲那芒光的照射。
数息后,光芒消减,碎石落地,那座巍峨山峰只余一个尖石交替的平台。
那整座山峰竟被削平了!
呛……!
龙吟声起,炼狱归鞘。
我怒火渐息,向威特尼斯使了个眼色,背束着双手,向石洞大步而去。
※※※
拉维尼娜面色苍白地抱着阿陵的胳膊,低低道:“陛下的脾气好可怕!”
阿陵苦笑道:“妹子你不知道,他平常不是这样一个人,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印象里他发脾气也就那么有数的两三次。这次他是动了真火。”
渥瑞尔吐了吐舌头,骇然道:“我的老天,一座山就这么给削了!以后啊,还是小心待他些好。”
兀由珠擦着额头的冷汗:“都是这群鸟人干的好事,若不是来刺杀我们的宰辅,如何能惹得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旁边老四道:“我看啊,陛下是动了真火。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动执法队分毫,只拿一座山出气了事。话说回来,这样有性格的人才配做我们的明王,否则如何能震慑群伦?”
听着这边人的议论,莱亚诺等人心里别提多么不是滋味。
威特尼斯面色有些发白,来到莱亚诺近前,道:“副团长阁下,各位兄弟,我看你们还是走吧。陛下发了脾气,让我这个宰辅都有些害怕。说起来,这些事都因为我一人而起,若史诗中没有我这个人物,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莱亚诺目光有些空洞,他摇头道:“不要再安慰我们,这次任务是彻底地失败……可笑,先前我们要死要活地追杀你,现在竟这般说话……这个世界确实变了,变了啊。”
威特尼斯转首遥望东方喷薄升起的朝阳,道:“阁下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莱亚诺:“我的父亲……在世人眼里,真如陛下所说那样吗?”
威特尼斯:“别人我不敢说,在我自己看来,阁下应该为自己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莱亚诺:“我懂了,可还是不懂。你不知道,我一直以来看不起我的父亲。他在数年前不知为何功力全失,然后不顾妻儿老小,整日躲在家里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他定是被祭祀们封印了力量。可是现在,我又能怎么做?此次失败定要被大祭祀责罚吧?我又何去何从?”
威特尼斯也摇头,道:“每个人的路都很难走,谁能指导谁呢?我想即使是陛下,如今也在迷茫,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莱亚诺回过头来,目光炯炯:“我还以为你会拉我入伙,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威特尼斯笑道:“那又怎么样?”
莱亚诺严肃道:“你的回答没有让我失望。以后不管是对敌,还是并肩作战,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嘛……”他伸出一只手,“我想交个朋友,不知宰辅阁下愿不愿意?”
威特尼斯大笑伸出双手握住,道:“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可是件好事,至少以后不用日夜担心小命不保,哈哈哈……”
莱亚诺脸绽笑容:“还说,我们追了你两三个月,损兵折将,却连你的一片影子都摸不到。好在以后再也不用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好了,我们至此别过,希望以后能在抵御妖兽的战场上并肩作战!”
威特尼斯:“一定!”
莱亚诺一挥手,带着众人驾雕而去。
正在一边发呆的柯蒙回头看了看朝阳,也纵身追上去了。
阳光中,威特尼斯看着众人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
我揉着太阳穴,在洞里来回踱着步。
阿陵进来,拉开我的手,将她细嫩的手指放在我额头上,关切道:“怎么了?”
我道:“乾坤定说的果然没错,这个炼狱之剑不能常用。我只稍稍发了一次力,识海里元能波动就非常厉害,连带我的身体都出现痛感。”
阿陵从我脑后捉过一把头发,瞧了半晌道:“不仅仅是炼狱之剑吧,以前你无论发出多少功力,元能波动再厉害,脸色都不会如此差。你看,你的头发有些泛灰。”
我一震道:“头发在泛灰吗?”一看,果然。
我道:“我的国民正在受苦!”顿了顿,心念电转,把洞外威特尼斯几个人叫了进来。
大家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我苦笑道:“我是不是吓到大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向你们道歉,刚才我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兀由珠道:“陛下不要这么说,我倒觉得陛下做得好极了,不这样那些小丑岂不是翻了天?若再有人来威胁我们的宰辅,以后大家都将没有好日子过。”
其它人默默点头。
威特尼斯:“陛下,莱亚诺已经走了,该说的我已经说过,想必他自己会领会。”
我点头:“宰辅做得好,莱亚诺是个很关键的人物,不管他以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只要有他在,就会对祭祀一边的力量产生一定的牵制作用。我相信他的骨子里流淌的是莱夫奈特的血。我希望每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虽然这个希望不大现实。”
顿了顿,我道:“宰辅,你把你的衣襟和你的头发比对一下。”
威特尼斯照话做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道:“陛下,照理说,这变灰的头发意味着……”
我接话道:“意味着,有种不利的事情正在百姓中间发生。大家来推测看看,这种不利的事情最有可能是什么呢?”
兀由珠拍拍额头:“陛下,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百姓在挨饿。”
我皱眉道:“挨饿?对了,你先前说太极城中有很多人在挨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一个大城,怎么会没有粮食储备?”
兀由珠叹道:“您不知道,太极城靠近大陆南部的两个大粮仓——是连城城邦和泰下城邦,所以有储备也有限。自从您数日前开启擎利斯迦的天地封魔阵后,史诗的预言开始实现,人们开始纷纷向附近的大城靠拢,很多粮食都荒在田里,城里的粮食储备也开始趋于告急。然而,以前教宗里专管粮食运输筹划的司粮部根本就不管这事,城里城外的百姓就那么凑凑合合地过着。到了两个月后的现在,什么东西都吃完了!如果仅仅是这样还倒罢了,我们这些协助城防的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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