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香
这里目前只有一位大将军。而在明列帝国,以一身黑盔黑甲而闻名的也只有一位大将军。他就是原教宗暗野骑士团的团长,达菲斯。
后面不远,十几个卫兵静静站在雨里,旁边是达菲斯名动天下的虎纹飞豹。
爱克罗挺起脊背,声音有些嘎:“将军!”
达菲斯拍着他厚重的肩膀,缓缓道:“你手里的是把好剑啊!来,让我瞧瞧!”
爱克罗把剑递上去,道:“是好剑,可惜剑尖钝了。”
“是啊,剑尖钝了……这把剑如此,我的暗野骑士团岂非也是如此?团里我最为倚重的先锋团,三千精锐仅余四百步兵。屈指数来只有你属下的十人队保持完整,而你们所属的百人队也只剩下二十三人可战……”达菲斯取出一把精芒四射的短刀,手掌挥处,重剑卷起的剑刃几下被削尖。
“如果能像修尖这把剑一样容易就好了。”达菲斯把重剑交于爱克罗,看了他半晌,把爱克罗的坏掉的头盔摘下,把自己的头盔戴给他。
爱克罗茫茫然捧着剑,胸膛里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股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头顶。
那头盔里还有温暖的热气。
达菲斯手里还捧着那个坏掉的头盔。他抚摸着坏盔上的三个孔,脸却仰着,仿佛在倾听着什么,任凭雨水扑打着面颊。
爱克罗仰脸凝视着他的将军,忽然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子在脸上擦抹着。
一个将军,一个十夫长,还有旁边十几个侍卫,就这么静静地在雨里。
天地,雨水,泥地上横亘的尸桴残剑,雾气和雾气中未散的死灵,仿佛都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呢?
这就是战场啊。
过了一会,达菲斯低下头,对爱克罗道:“十夫长,这顶头盔已跟随我多年,这次暂送给你。记住,你要戴着它杀兽立功,不要辱没了它。待妖兽退却之日,我要你亲手把它送还给我,知道么?”
爱克罗眼圈一红,扑通跪倒,大呼得令。
达菲斯微笑,道:“本将军要重组先锋团,可是缺少一个百夫长和十个十夫长,你和你的部下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啊?”爱克罗睁大眼睛。
“愿不愿意?”达菲斯问道。
爱克罗站起来,双脚一分,大声允诺道:“定不辱将军所托!”
达菲斯点了点头,转身,把那个坏盔顶在头上,油然道:“还开了三个透气的天窗,不错的设计哦。哈哈哈……”大笑中跨上虎纹飞豹,向西行去了。
雨下大了,爱克罗把剑插到地上,取下头盔,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用块布帕轻轻擦着。
※※※
我携着阿陵的手,就站在爱克罗身旁。当然,我们能看见他,他不能看到我们……我们的存在,爱克罗丝毫也感觉不到。
所谓的闭关,只不过是一个逃脱的借口罢了。
而世界要有它自在的运转,外来的力量,可以引导,却不可以深层次的介入。所以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大臣们处理,自己则带着阿陵来到这战场的最前线。
阿陵道:“你看他在想什么?”
我道:“达菲斯得到了一个衷心的部下。”
阿陵笑:“答非所问!你刚才对达菲斯说了什么,他匆匆忙忙就回城去了?”
我也笑,道:“也没什么。他以他的方式训诫爱克罗,我以我的方式训诫他。”
阿陵:“就这样?”
我道:“就这样。不过呢,我顺便请他做了一件事。”
阿陵看着我。
我道:“我请他把泰下城邦里的百姓分成数批,代替杂务兵的工作,到前线来清理战场。”
阿陵想了想,道:“所有的百姓?”
我点头道:“对,所有。男女老幼,贫富贵贱,一律都要来。不但泰下的要来,以后连城、赛亚的也要来。这里是战场,也是最佳的教育舞台。不是吗?”
阿陵道:“这种教育,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
面前的爱克罗正捧着头盔走向不远处的军营,我拉着阿陵跟了上去,一边道:“战场乃生死之地,如雷似电,能最大程度的激发人类内心潜藏的东西。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什么吗?”
“寻找什么?”
“人的生命就好像一个桃核。把它种在土里,给它营养、雨露和恰当的气温,它会发芽、生长成为一棵桃树。桃树会再结桃子,桃子又有桃核。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岁月、繁衍了多少代,它们终究都是彼此孤立的。在它们有意识存在的不长的岁月里,会因种种欲望挥霍掉大部分的生命力。最可悲的是,它们由始至终不知自己为了什么而存在。”
阿陵听着,喃喃道:“我们又知道了吗?”
我笑,接着道:“我们也不知道。即使我们知道,我们也不能灌输给它们,否则,我们与那教宗魔神有什么区别?其实生命存在的目的,亦或有灵体对自己存在的体认,本就蕴含在生命内部,不假他求。只是凡生数十载,多半将自己的生命耗在一些次要的枝节上,对生命最本真的索求却毫无建树。我想要做的,是寻找一个契机把它们连接起来,让它们不再孤独,不再过于耗损自己的生命,然后在整体的交流运转中获得顿悟。我寻找的,是打破那果核的一种方法。来到明列之后,我一直在做试验,渥瑞尔和艾林算是两个半成品,森欲的退魔武士团和圣光武士团正在进行我的计划,这里,我也要开始。”
阿陵:“你那讨来的命运锁链不就是做这个用的吗?为什么不对大众用呢。”
爱克罗低头钻进一个帐篷,我和阿陵在外面停住。我道:“时机还不到。这个东西若用得不好,反而会加剧内部的分裂……我们也进去,看看他们在捣鼓什么。”
阿陵:“不好吧,窃人隐私。”
我笑道:“帐里帐外有什么分别吗?”
阿陵脸红道:“就是不行。”
我笑:“也是,一群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看来我说中了,因为背上被阿陵擂了一拳。
笑归笑,我的灵神穿过帐幕,蔓延了进去。
※※※
当爱克罗钻进帐篷的时候,里面老兵甲和小兵乙和伤兵丙正在口干舌燥地讨论。
看到爱克罗进来,伤兵丙一边揉他渗着血丝的胳膊,道:“嘿,老大,你的头盔很帅!”
爱克罗道:“那是!这可是……嘿,嘿嘿。”他还是忍住没说,他知道,若是说了出来,这头盔在他头上不会戴到日落。
小兵乙正在说:“从昨夜泰下城外追击到现在,我军虽占尽优势,却伤亡过半,你们可知为何?”
老兵甲磨着他的厚背刀,随口道:“那还用说,战不得法!”
爱克罗席地坐下,插口道:“怎讲?”
老兵甲如数家珍地分析着:“妖兽速度极快,奔行起来即使轻骑兵也勉力追之。且妖兽力脉悠长,甲厚,以精牛为例,可以一敌我六个重甲骑兵。精狼又善群攻。我先锋团躁进追击,被妖兽反扑包围,三千人中八百骑兵几乎全部阵亡,一千六百轻装步兵也所余无几,战后剩下的四百人几乎全是重装步兵和弓箭手。而我们的大部分战果都是由这四百多人得来……”
伤兵丙打断了他的话:“若无骑兵的牵制,重装步兵也无法取得这样的成果。”
老兵甲横了他一眼道:“妖兽确实被骑兵牵制吸引,使得重装步兵和弓箭手可以猎杀小股的妖兽,可这也是骑兵受创的根本原因!”
爱克罗暗暗点头,道:“这个大家都知道。重骑兵对妖兽的威胁最大,所以受创最重。可关键是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老兵甲道:“我认为战不得法,是觉得重骑兵在妖兽前已经不再有机动灵活的特性,不应该把他们放在最前沿,而重装步兵和弓箭手恰恰能克制妖兽的速度,二者应充分结合。”
小兵乙道:“你说的容易,咋个充分结合法?那妖兽就喜欢骑马的,在哪都一样,干脆撤了骑兵算了。”
老兵甲收起磨石,把刀锋竖到眼前细细看着,嘴里道:“好钢就该用在刀刃上,对不?无论什么时候,重骑兵都是我们的精锐,是尖锋,而我们这些步兵和弓箭手就该甘心做刀身。如果安排妥当,再厚的甲也能砍开!”
伤兵丙道:“你老哥没说到点子上,还有些前后矛盾,一会说骑兵好一会又说不好,到底怎么个安排法?”
老兵甲:“我们的战法,还停留在与人作战的层次上。现在目标换了,是妖兽!实战证明,在妖兽主体牢固的情况下,重骑兵效能不明显,反而会被妖兽吞掉。要明确一点,妖兽相当于比我们的重骑兵还要厉害六倍的重骑兵!对付这种敌人有什么法子?避免旷野作战!用手段将它们的主体分化成小股,我们再一点点将其吃掉!”
爱克罗接话道:“这好像很难做到。”
老兵甲:“有什么难的!我们只要找一处地形复杂的地方作战场,妖兽来攻时用轻骑兵引之驰向四方,将其大股裂为小股,然后由重装步兵配合弓箭手和重骑兵,以磨盘之阵压之,来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爱克罗:“磨盘之阵……兄弟们你们聊着,我去去就来!”
他大踏步起身到了帐口,忽又转身回来,解下重剑给老兵甲,道:“嘿嘿,帮我磨一下。”
老兵甲:“报酬!别以为你是长官我就免费给你磨。”
爱克罗眼珠转动,低头在他耳边道:“磨好了,本百夫长升你为十夫长。”
“哦?你啥时候成了百夫长?”
“天机不可泄漏……可得磨好点哦。”
爱克罗大笑出帐去了,帐内三人面面相觑。
伤兵丙:“老大从进帐来就神神道道的,原来升官了。”
小兵乙:“我看看他去哪了。”一溜烟跑出去,然后一溜烟跑回来。
老兵甲:“他去哪了?”
小兵乙:“我看他直接往将军的大帐那里去了……咦!这剑!”
老兵甲握在手中的重剑,剑身上正升起一个亮白的光环,从剑柄处一路上行,所过处不时弹出精亮的电芒。当那光环在剑尖处消失时,剑身上已经光滑如镜,不但刃上的缺口尽去,隐约间还闪烁着淡黄色的微芒。
三人同声大叫,剑身坠地插入土里,竟直没至柄。
※※※
我收回右手,对阿陵道:“这柄剑的材质不错,看似出自名家之手。”
阿陵撇了下嘴,道:“你这下可好,爱克罗只是想磨一下刃,你却给他重铸了,还混入了玄黄气,他们非当神器供起来不可。”
帐里三个人果然匍匐跪地,对着重剑喃喃祷告不已。
我笑笑,道:“对此剑器的敬畏,即是对我的敬畏,不是挺好的。况且,这把剑并非混入了玄黄气那么简单。”
我袖了阿陵的手,离开这里飘向中军大帐。
阿陵掩口而笑,道:“你还越来越有谱了呢。”
我大笑道:“那是!怎么说我也是个神仙啊,哈哈哈……”
我在达菲斯的大帐外停下,顿了片刻,忽然拉起阿陵飘上帐顶。
一个着百夫长军装的军官面色狐疑地在我们方才立身处观察了半晌,转身回到大帐的背影处隐藏起来。
我指点着那人道:“看他的眼睛,瞳孔中有一块淡青色的斑团。”
阿陵点头道:“很罕见的玄魔功,似是探查一类的。”
“不错,”我点头道,“他的眼睛辐射出一些非常奇异的能量波,能够探测到各种存在形式的能量屏障,我们的隐形护罩几乎被他发现。”
阿陵:“除非我们这种能够感知到那层能量波的高手,绝大多数人在他眼里都是无所遁形呢……这个人很有用处。”
我道:“确实如此。来吧,让我们看看他们在议论什么。”
帐里,爱克罗正把方才与老兵甲等三人议论的作战方案陈述给达菲斯,他侃侃而谈,帐内众人一动不动地倾听着。
这时,阿陵忽然道:“刚才战场上,你似乎对满地的尸桴无动于衷,这不像你的风格。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
我愕然片刻,缓缓道:“是么?你错怪我了。事实上,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感觉是很疲倦,疲倦背后是一种无法言传的痛苦。只是,这些说出来有什么用吗?这些都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而死去的那些人会化为生命的种子,在宿命的轮回里重新萌发。”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倾尽全力,或许可以使他们每个人都永生不死。永生不死就是好的吗?不好,无尽的空虚之外,是对生命更加的不珍惜。他们必须在短暂的生命中寻到自己的价值。我相信恰恰是在这种束缚和阻碍之下,那契机才会出现。你看他们现在的议论,斗志正被逐渐点燃。”
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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