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香
波光散去之后,大帐两侧各出现五十人来。只见她们大都是三十余岁的少妇模样,衣着虽朴素,且面有泪痕,眼神却是沉凝华贵,让人难以移目。
天青子还在兀自品茶,他身边的天成子却手一颤,浅杯中的茶水几乎溅出来。六位老僧和两位师太则纷纷放下手中杯盏,口喧佛号。
天青子抬头看时,霎时也惊呆了。他伸手指着两侧的人,道:“楚姑娘,她们,她们怎么变得如此年轻?半个小时前,她们还……”
随即,他立时醒悟,也庄重地放下浅杯,立手问训,口中低喧无量天尊。
我向几位大师点了点头,抬首对帐内众人道:“你们傻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认领自己的母亲?”
第十二章 一会天机
我向几位大师点了点头,抬首对帐内众人道:“你们傻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认领自己的母亲?”
众人还是傻傻地呆在那里,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帐两侧的雍容少妇是他们的母亲。余甚力清楚地记得,半个小时前,他的母亲还是满头的银发,脸上也满是沧桑的皱纹。如何这片刻后,竟返老还童了来?
我无奈摇头,上前拉住原来的玉婆婆,也就是现在的玉阿姨,把她引到余甚力身前,指着二人道:“这位呢是玉阿姨,玉阿姨不过就是变得年轻了二十岁而已,难道连见见自己的儿子也害羞吗?余甚力你也真是,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小时候你妈妈的模样了吗?是不是要我教你们怎么做啊?”
玉阿姨眼中还有泪光,可是脸上却腾起了红晕。她的心屡受巨大的冲击,先是听闻丈夫归来,后是神迹般的韶华回返,白发变黑,这两件事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人三天三夜睡不好觉,更何况两事齐发?此刻,只觉一团乱遭遭的,她的那颗心啊,跳得那个急。
余甚力则是刚从父亲归来的巨大喜悦中缓过神来,还在为刚才的痛哭失声而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见到玉阿姨的样子,虽然明显知道那是自己的妈妈,可是,可是,她的年龄要做自己的姐姐都有点嫌小,做妈妈?他确实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我在一边有些恼火,嘿,这两个人,真给我耗上了。
我待要说话,后面的若虚师太开口道:“姑娘,我就替他们求个情吧,他们一时还没办法适应过来,要给他们时间慢慢熟悉才是。”
若尘师太的话怎能不理,我转身双手合什道:“是,师太,楚楚明白了。”然后回首瞪了余甚力一眼,心道,小余子,你等着,敢不给本姑娘面子。
余甚力不由得一哆嗦,惹来背后几位道长一阵大笑。
不过,帐内众人虽不上前认领,却也拿双贼眼猛看,只看得诸位母亲脸飞红霞,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来到若尘师太面前,道:“师太,你们看他们怎么还不快进来啊?”
师太尚未说话,天青子在一边笑道:“那些人啊,可比这帐内的小伙子们还要害羞呢。”
哦?我心一动,秋风夜雨悄悄展开,帐外的情景逐渐在我的脑中浮现出来。
※※※ 大家正在讨论谁先进来的问题。
只见那个疑为今何忘老爹的大汉对余定山道:“老大,俺们兄弟向来为你牛首视瞻,这次当然是你先进去。”
余定山笑骂道:“什么牛首视瞻,是马首视瞻,今正,你不懂成语就别乱用,真怀疑你是怎么混进队伍里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在我们这百多人里,要说冲锋陷阵,当然还是要数今正兄弟了,所以此次就拜托兄弟你先走这头一遭了,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今正兄弟向来威猛绝伦,遇将斩将,遇敌杀敌,这次今正兄弟当然该先进去……”
“不错,今正兄弟很合适,就该他去……”
众人哄然而起,七嘴八舌地一致同意今正先入。
今正大脸巨红,双手猛摇,“你们别,你们可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俺老婆……”
“今正,今次你先进去,欠我那两万块就不用还了。”这是利诱。
“今正,今次你要是不去,呆天我就把你在某时某处偷人家内衣的事,捅给你老婆。”这是威胁。
“我没有,没有……”事关身家性命,今正大急。
“今正,我以18205特混大队队长的身份命令你,第一个进去!”这是命令。
……
今正两手狂摇,嘴里崩崩磕磕地说不上话来,却被众人一步步推着望门口挪过来。
“靠,谁点了我的麻穴!啊,别推我,别……”
哗,帘幔掀开,大汉今正被帐外的众人推推搡搡扔进帐内。
他奶奶的,准是那莫小子下手点了俺的麻穴,今正心里嘀咕着,真气循转活开被点的穴道,大脸涨的通红,丑媳妇初次见姑婆一般尴尬转过身来。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帐内右首第四位女子。
他只觉,蓦地一阵天地玄晕,帐内的所有人都模糊了开去,只剩下那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
心,狂跳着。
那是他自以为永生不能再见的挚爱。
那是他的心,他的肝,是支撑他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精神支柱。
那是他绝对不可以失去的,却已经失去了一次,然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泪眼茫茫间,那女子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几乎是梦呓似地道:“阿正,你果然一点都没有变啊……”
昂扬两米的大汉今正,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女子面前,双手紧紧环住她的细腰,眼中泪如泉涌。他口中呜咽道:“二娘,俺对不起你……”
能让这样钢铁铸造的大汉流下泪来,该是怎样一种浓烈深沉的情感?
女子名叫柳二娘,她轻抚着今正钢丝般的头发,眼里也是泪水扑溯,道:“傻瓜,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都是造化,懂了么?”
今正道:“可那小女子骗得俺好惨,她说二娘你已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一边眼睛湿润,听到这里,赶忙一拉天青子道长的袖子,几位高僧圣尼正在那里不停念动佛号。天青子轻叹一声,拂尘一动,一片青光闪过,将帐前二人凭空送入了后帐隐匿不见。人家不知有多少久别重逢的话儿要说,岂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天青子拂尘再动时,将那里嗷嗷怪叫的今何忘也卷了起来,送入了后帐。
※※※ 帐外,余定山正在摘耳细听。
里面果然是柳二娘的话声。看来人家所说不假,众人的妻子都还安好。他轻轻放下心中的大石。
他直起身时,忽然发现有些异样,回首一看,众兄弟皆离他五米,围成一大圈,眼神诡异。
余定山异道:“你们这是干嘛?”
明立刀道:“嘿嘿,老大,下面该你了吧?”
余定山戟指明立刀:“喂喂喂,小刀你也害我……”
“队长~~~!”众人竟异口同音。
余定山:“兄弟们,我向来待你们如亲兄弟一般,年终奖金也从来是我拿最少……”
“队长~~~!” 众人再次异口同音。
余定山举双手投降,嘴里道:“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心里暗骂不已。
※※※ 余定山挑帘进来。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腹稿,该如何面对一头银发的妻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三个问题该如何回答。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面对他的岳父老泰山时的狼狈情形,那时他也如此次一般,准备了好多腹稿,而他的紫玉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当他自信满满地挑帘进来,一眼看到正前面那个女子时,肚里的话,也如那次一般,通通烟消云散了!
哪里是什么满头银发,哪里是什么皱纹堆累,哪里是什么垂垂老妇,眼前的紫玉,分明芳华正茂,嘴角含春,比他临走时还要年轻上那么四五岁。
他惊呆了,然后一股滚热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突如其来地来回冲突着,脸上热泪滚滚而下,他已经分不清心里面到底是哀怜还是凄苦,是高兴还是难过,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颤抖的双臂,将扑过来的紫玉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将泪迹斑斑的脸紧贴在她漆黑油亮的秀发上。
良久,余定山松开双臂,捧着紫玉那也满是泪痕的脸,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他说:“都说军旅莫谈儿女情,我却要说,军旅儿女情更浓。小玉,这些年苦了你和力儿啦……”
众位大师再喧佛号,天青子拂尘轻抚,待要将二人卷入后帐时,我伸手阻住了他。
我扬声对帐外的人道:“诸位都请进来吧,再这么一个一个进来,道长可耗不起啦。”回首对几位大师道:“各位大师,我们出帐去一边欣赏草原夜景,一边品茶如何?”
智元大师点首道好,首先抬步起身,天青子拂尘又动,身前的小几托着茶壶浅杯悠悠浮起,就那么飘在几人身边,随着我们往帐外走去。
※※※ 帐外已是满天星斗。
我与十几位大师盘膝围几席地而坐,茶香荫蕴。背后大帐里隐隐传出喜极而泣的哭声。
我从手腕上脱下那串念珠,把玉佩、铜钱、问心珠和胸针也取出来,轻轻放到桌上,对几位大师道:“各位大师,这是当日天机锁魂大阵收束时,压阵的四件法器,现在物归原主啦。”
诸位大师含笑不语。
天青子兀自品茶,看也不看我放在桌上的东西。若虚师太收回遥看星辰的目光,慈祥地对我说道:“孩子,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摇头,道:“师太,楚楚不懂呢。”
智音大师是智元大师的师弟,也是白眉慈目,他呵呵笑道:“何物归原主?”
我道:“当然是这些……”
我却说不下去了,因为我明明放在几上的几件法器竟凭空消失不见,再细看时,它们不知何时跑回了我的身上。
我慌忙再次把它们脱下,可是再放到几上时,它们又嗖的一下消失,然后在我的身上出现。
我急道:“大师,你们耍赖!它们怎么粘上我了。”
六位老和尚中的智平大师哈哈大笑,眉毛耸动,他道:“姑娘,不是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耍赖,而是这物有形,器有心,它们已经重新认主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
智平大师道:“这期间机缘莫测,一时也说不清楚。只不过,老僧师兄弟几个,六位道友,两位圣尼,却都不会因为失去宝器而难过,我们反而会为宝器而感到高兴。”
他指着化为一枚链坠挂上了我额头的问心珠,道:“此珠,名为问心,最善化恶破邪,具有无上法力,是因为它内部炼化了佛祖释伽牟尼的灵宝舍利一枚。原本保存在普沱山大悲庵,芒空师太保管。”他又指着我腕上的那串佛珠,道:“此串佛珠,名为菩提八子,为千年前八位得道高僧坐化后遗留下的八颗天机舍利炼化而成,是为须弥芥子,袖里乾坤,最感天地之极,大可定山锁海,小可困鬼降龙。原存于嵩山少林寺,智元师兄保管。”
顿了顿,他又道:“这四枚铜钱和一枚玉佩,分别名为四青子和震山石,传为道家至圣先师广成子贴身之物,久沐仙华,历聚神光,身具无上驱妖震邪之功,原存于武当玉虚观,天青子道兄保管。”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那么胸针上,老僧恭敬之极的双手合什道:“此枚胸针更是远古圣物,以贫僧的见识竟无能识别。只知此针化剑后,力量之大,神光之广,直可开天辟地。原存于慈航静斋,由若虚师太保管。”
他看着我,道:“我等不但要告诉你这些,还要将这几件宝器的驱动妙法,以及这天机锁魂大阵的内中玄机一一相告。这天机锁魂大阵本非是人间之物,乃是贫僧师尊正业大师和天青子道长的师尊普海真人相携坐化之际感应天象,血录而来。血录最后一句‘阵开天人至,诸器认主时’,故而方才姑娘救醒我们诉说经过后,我等才一致对姑娘惊为天人。”
阵开天人至,诸器认主时?
先前他们醒来后,为了安排好这场戏,没有来得及给他们细说破阵的经过。他们当时一口咬定我是什么天人,难道是指我已经初步修成九界元神这一桩吗?
人世之间,似乎佛道两家对此早已有了预见,只是隐隐流传,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关于我的相关身世,已经在元能初成之时有所了悟。只是其中牵扯复杂玄奥,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天机变幻,最紧要在一个“机”字,所谓着一语可以变乾坤,之前血炎、水影,乃至一直深藏在我的识海'注'之中的逝之沙,都不曾向我吐露半字。元能大成之后,我更是深有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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