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香
老人把里尔克推到阵里,魔法阵光芒转动,里尔克的身影渐渐模糊之时,老人道:“另一枚是回到我这里的,记着我们的约定……”
魔法阵的光芒刚刚消失,门外脚步声起,一个黑甲骑士带着一队人推门进来。
那人目光四掠,然后颇为恭敬地对老人施礼道:“华先生,大王子殿下黑羽骑士百夫长达朗·贝尔向您问候了!请问您可否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瘦弱男子?”
老人愤怒道:“是看到了!那个臭小子要我卜算,结果算完了不给钱,还砸了我的桌子!待我和他理论时,他忽然弄了一个魔法阵逃走了。”
“哦?”达朗·贝尔目光四处看着,似是随口问道,“不知先生给他卜算的是吉是凶?”
老人嘿嘿笑道:“将军,您难道不知道卜算这一行的规矩?卜算结果是不能对其它人说的。虽则他没有给钱,但规矩还是要守的。”
达朗·贝尔旁边的一个人忽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听后面色不动,对老人施礼道:“打搅了!”转身带人匆匆而去。老人耳朵微微耸动,那低语一字不露地收入他的耳内。
马蹄声迅速远去。
老人面色一暗,低低道:“竟有黑肤虫在跟踪?惨了,小伙子被下了黑肤虫的粉!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第三十六章 被遗弃者
我把杯子放下,环视众人道:“各位都听清了吧?”
王子低头不语,琼斯双眼厉光时隐时现,欲言又止。
修道:“队长,就这么把他们引到那里撒手不管,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赛迪斯沉思片刻,道:“按照队长的方法,这场戏好演。而且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从容救出陛下和菲雅娜阿姨……关键是,这最后一道关口,队长你能把握吗?魔族毕竟是破坏之神的属下。”
我缓缓道:“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你们不要以人类的目光来看待魔族或神族,他们都曾是神的后代,有高贵的血统。他们的思维和人类的思维不同……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我看着有些茫然的赛迪斯,笑道:“你只管放心,由破坏之神来做这件事,他们两个绝不比要我们来做好受多少。对了,现在破坏之神摩裘斯改名为九暗元神撒旦叶。”
赛迪斯眨了眨眼睛:“九暗元神撒旦叶……”
我点了点头,对修道:“修,我问你,如果现在血魔君主达鲁勒·野被解除了武装缚在你面前,你能下得了手杀他么?”
修扭头不理我。
我又对王子道:“殿下,我也问你,如果现在你一奶同胞的兄长同样被解除了武装缚在你的面前,你有勇气用剑刺穿他的胸膛吗?”
王子头一抬,眼中闪着怒气,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
我站起身,在狭窄的帐内踱了几步,有些不悦地道:“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要取他们的性命易如反掌……其实不需你们,我一个就够了。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不是报仇杀人那么简单的事。就算作是报仇杀人吧,你们杀了他们,泄了心头的愤怒,那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况且,你们未必能下得了手。”
修冷冷道:“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道理,他害死我至亲的人,我自然要杀他报仇!”
我缓缓道:“也许你是对的。可你有没有考虑过雷的想法?”
修一窒,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无论如何,野终究是雷的父亲。要他当着雷的面杀死野吗?
我对王子道:“大殿下好像也有孩子了吧?如果你杀了大殿下,以后你该如何面对他的孩子?”
王子默然良久,头低得更深了。
琼斯忍着气道:“游侠阁下,你为什么要替他们考虑?这等弑兄弑父之人,杀一个,世上就少一分祸害,你……”
我脚步猛地顿住,眼中蓝芒一闪,闷闷地哼了一声。
桌上的杯子随之一跳,几个女孩子伸手捂嘴,脸上惊骇至极。
一个从不发怒的人发起怒来,那种感觉冷厉得很。
大家从未见过我发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生气。
凯龙赶忙打圆场,道:“队长,你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我拂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你们的脑子是锈住了吗?你们以为撒旦叶是什么?以破坏之神的力量,即使战神亲至也要考虑再三,你们竟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去杀他的人?”
我的脸色铁青,话音不高,却冷气弥漫。
帐内的温度霎时降低了几十度。
包括贤法师和琼斯在内,所有的人都一脸骇然地看着我,他们想不通向来一脸和气微笑的人今日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一摔袖子,收起能量罩,推开门就出帐去了。在帐门外,我声音很高地道:“此间的事,我再也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身形飘起,转眼间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
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很敏感,可能平日里无论怎么开他的玩笑他都会一脸和气,可如果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一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就会勃然大怒。
修推开帐门当先掠出来,看着萧楚逐渐消失的身影,苦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么?”身形一闪追了下去。
众人呼啦啦都冲了出来。南宫凌凌紧拉着艾雅的手道:“队长他……他真的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好可怕哦。”
艾雅焦虑地看着远方,脸色白白的,嘴唇紧抿着。她嘴里低低念了几句咒语,背后拉出一对风翼,气流狂转之时也追上去了。南宫凌和安奈尔对视了一眼,唤来巨龙。炽之锋一声低吼,大翅伸展,背着两个女孩子几呼吸间也飞上了高空不见。
凯龙脸色有些茫然,他喃喃道:“真的生气了?”回头扫视骇然的众人,和赛迪斯交换了一下目光,背后一对金翼生出,然后刹那间身形化为一缕金光直射天际。
赛迪斯眼中精芒闪动,嘴里却哇哇大叫道:“喂,你们等等我,你们……”往前追了几步,却一不留心被块石头绊倒在地,“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把我老人家一个留在了这里,天哪……”
班冲上来把他扶起,不安道:“赛迪斯,先生真的生气了?”
赛迪斯苦着脸,一边弄好腰上歪了的短刀,一边道:“他是不很愉快的啦,我还从未见过他发脾气。唉,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这么一大群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呢。”
最后一句话,让众人都是一震。
贤法师摇了摇头,眼底也似有一丝精芒闪过,嘴中道:“是呀,夫人那边还等着呢,”他仰头看着天色,声音里有无限的感慨,“时候已经不早,大家还是启程赶往下一个宿营点吧。”
塔罗·郡紧紧抱着王子的胳膊,脸色惨白道:“殿下,游侠阁下他一走,我们……”
王子呆呆地看着远方,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塔罗·琼斯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都怪老夫,要不是我……”
赛迪斯接口道:“城主不必忧虑,过个几天他气消了,说不准就会回来……我们还是处理眼前的事吧。”他的眼睛若有似无地往远处扫视了一下,转回头来。
众人视线可及的远处,一块大石之后,似有一点浅淡的影子闪了一闪。
旁边大帐里小茜扶着老夫人也惊惶地出来,她们身后,老管家维纳目光闪动。
赛迪斯拉过龙骑士阿弗托里克,道:“老阿,现在队伍里就数你最厉害了。今晚大殿下肯定会来袭营,说不准所有的厉害人物都会出现,到时你可要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才成。”
龙骑士窘迫道:“赛迪斯,别这么说好不好,有贤法师在,大家怕什么?”
赛迪斯惊讶道:“老阿,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法师他老人家正在修炼……”他扭头四处看了一下,低低道:“总之法师是帮不上忙的,只能靠你啦!”
龙骑士:“啊?”
老管家维纳低下头,目光闪动更甚。
贤法师若有笑意地看了看赛迪斯,道:“我倒是觉得,他们今晚不会来袭营的,把我们引到天都城下岂不更好?大家只管安心的休息就成。”
赛迪斯道:“不行!今晚……”
琼斯也是老得成精的人物,此刻怎会不知他二人在做什么?他接口道:“赛迪斯阁下!法师说得不错,如果我是他们,我才不会愚蠢得今晚过来。”他转身对老管家维纳喝道:“维纳!赶快吩咐下去,两队并作一队,即时开拔!”
正低着头的维纳,被琼斯一喝,身形轻微一震,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了。
琼斯眼里火红的厉芒一闪,似有巨大的愤怒被他强压了下来。
※※※
魔法阵的淡绿光芒消失之后,里尔克发现他出现在一座硕大的庭院里。
他的周围,是丛林一样的雕塑。
几乎是一眨眼间,他就沉迷到这雕塑的氛围中去了,忘记了自己正被人追杀,忘记了自己肩负着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丛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雕塑,或者说,那已经不是雕塑,已经是远远超越了雕塑这固定形体的存在。它们就伫立在眼前,可它们满蕴着真和纯朴的目光下,灵魂已经升腾起来,升腾到了高处,升腾到了一个渺渺茫茫的未知领域。
在漫长的历史洪流里,人类的雕刻艺术曾达到过无法超越的鼎盛巅峰。然而,人类的灵魂是如何的躁动和混杂,无尽的欲望和索求一度蒙蔽了人类的双眼,伟大的雕刻艺术几度衰落。最后一次掌握这伟大的艺术,已经远在千多年前。翻阅那时遗留下来的古本和雕刻残片,人们依旧可以找到那潜藏的灵魂与隐秘,找到那无限拓展的雄浑与深远。
如果说,从人类史前的愚昧无知,到现在的鼎盛和繁荣,不管什么年代都有一种力量在不断索求着宇宙和存在的神秘的话,那么这种力量就是艺术。人类的灵魂在挣扎求索之中,混沌或清澈的眸子透过诸多纷繁复杂的迷雾,寻觅着文字和图画中隐匿的美,寻觅着音乐和歌喉里那真切的神秘。在这一切之中,把心弦和物质的宇宙同步起来的人们,把自己的爱,恨,渴望甚至恐惧,都凝铸成有形的物。
雕刻,是其中最神秘的一种。
里尔克痴罔地沉浸在雕塑的氛围里。他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浮雕,描述的是浪漫美好的幸福生活。
乳白色有些透明的石质,简洁稍显粗糙的手法。人物的衣衫和肢体停顿在张扬的动作里,无数个意识的碎片在一个有限的空间被重组和分配,是那么的协调,仿佛再动那么一点,刻刀再多刮一分或少刮一分都会产生天大的错误。
牛羊在山坡上漫步,偶尔有几只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姑娘们在泉溪边浣洗,水流淙淙,她们的手似玉一般探入水波里。粗旷豪壮的男人们或怀抱或肩扛着木篓,穿梭在果林里采撷丰收的水果,他们的棱角闪着力的光泽。游吟诗人在林边弹拨着竖琴,动情的引吭高歌,几个孩童托着下巴蹲在他身旁。
这是最典型的幸福生活,里尔克看着,脸上却逐渐浮现出浓重的苦涩。
他是由此想到了他悲苦的身世了么?不,也许不是。这个世上比他悲苦的人很多很多。或者说,如浮雕所描述般快乐的人,世上根本就没有。
是因为这么伟大的作品却沉寂在庭院里而为之感到惋惜吗?不,也许不是。一座伟大的雕刻,如果放任不懂雕刻的人来胡乱品评,就是对雕刻艺术最深的玷污。
那么,他的表情为什么如此深沉和无奈?
里尔克呆呆凝视着眼前的雕塑。仅这么一座雕塑就把他完全吸引住了,这庭院里还有很多很多,它们都如丛林一般茂盛地生长在那里,静静地沉思着。
里尔克知道,他刚出现不久,就已经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到来。可是他顾不得了。
那个人就在他的背后不远,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支着下鄂,正对着面前一个半成的雕塑沉思着。
那是一个老人。老人名字叫做萨达罗斯,和里尔克方才见过的卜算师斯歌华是好朋友。
萨达罗斯此时叹息一声,放下刻刀,缓步来到里尔克身边。他并没有叫醒里尔克。
没有一个雕刻师会打扰欣赏自己作品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犹豫的面庞。
里尔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转过身来,对着萨达罗斯极其尊重地一拜。他道:“玛利亚·里尔克向伟大的雕刻家萨达罗斯先生致敬!”
萨达罗斯的面容是宁静的,是智慧的,是沉毅的,也是仁慈的。他的面容是和大自然,是和整个宇宙都融为一体的。
萨达罗斯伸手把他扶住,目光似洞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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