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江湖
李闲也呵呵笑了笑,走上前去,注视着药碗,眼里流露出些许难过之意来。
“这场战斗,本不该把你们两人卷在里面的。”李闲低声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下去。
事实上这句话就已经说得太多了,厉天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废话?你认为我们明明和你在一起,却还会任你去厮杀而不理不睬么?”
李闲尴尬地笑笑,道:“只是心里难过。我宁可徐弈这一枪是冲着我来的。”
厉天叹道:“徐弈是不会动你的,否则无法向江乘风交代。”
“现在想起来,徐弈选择了孙小子大有深意。”李闲微叹道:“孙小子的家业在扬州,在没有其他要事的情况下是不会离开扬州的。而在这场战后扬州城内的形势,若有他这么一个高手掺合其中,会让徐弈的此后的行动多出很多顾忌。”
厉天沉默良久,道:“不用把他看得神乎其神。他动不了我,又不能动你,当时他也不清楚秦淮的重要性,除了选择小凌,还能有谁?”
李闲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吧。”转头对彭翎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自孙凌受伤以来,李闲这是第三次向彭翎道歉,但前两次都碰了一鼻子灰。此时眼见孙凌康复有望,再次向她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不怪你。”彭翎破天荒地开口了:“这场战,从最初的谋划到开战之前,我都跟在你们身边,自以为能见证一场旷世难逢的盛事,目睹重阳教的重要转折,说来好笑,唯一的原因是为了回家后可以对父母夸口而已。”彭翎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只是我从没有想过真会有人死,有人奄奄一息地被抬回来。原来我眼中的一切,都太过简单。现在想来。那样的大
战里,有人死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运气不好,被抬回来的,恰好是他而已。你不用向我道歉,我真正想骂的,只是这个所谓的江湖。“
李闲心中苦笑。数日之间,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迅速成长起来,言语里已经多出了沧桑的味道。
可是李闲还是更喜欢初见她时那无邪的笑容、喜欢看当别人夸她美貌时她的那副得意。但如今,再也见不到了。这个江湖的血,可以浇灭任何天真的眼神,在无暇的容颜上刻下无奈的伤痕。
不知不觉中,李闲望向司徒贝贝,司徒贝贝也正望着他。
萧如非的血,也把司徒贝贝的活泼任性洗得所剩无几。曾经的嬉笑怒骂在如今想来,都是些苍白无力地回忆。唯一触目惊心的,依然是铺天盖地的血光,和身上心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疤,还有那沉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背负。
司徒铭最后检视一遍孙凌的断筋,终于轻吁一口气,道:“基本没有问题,药已经开始生效了。”
李闲点头道:“司徒先生的本事,大家是完全信得过的。”
司徒铭淡然一笑,道:“彭姑娘告诉我,在扬州时大家就曾请人为他施救,结果却被那个大夫判为已死之人。”
李闲苦笑道:“确有此事,那庸医被铁面一怒杀了。”
“我提这事,不是想彰显自己的本事。”司徒铭轻叹一声,道:“而是想说,孙赛邈此人我是认得的,三十年前我刚出道之时,还曾向他讨教过不少司题。若单论医道,他并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
众人齐齐讶然,连厉天都不能置信地望向司徒铭。在他看来,那个庸医根本无法与司徒铭相提并论,可偏偏素有傲名的司徒铭却坦承此人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还向他请教过。
看出众人的惊讶,司徒铭笑了笑,道:“对凡人的疑难杂症,他是药到病除;但有高深武学为背景的伤病,他却并不在行。但是,孙大侠当时未死,他肯定是明白的。”
李闲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治不了,于是撒了个谎想推卸责任,不料却把命送了。”司徒铭喟然道:“你们不用鄙夷他,他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彭翎怒道:“怎么还算不错?人说医者父母心,就算治不了,也该尽力一试,岂有为了保全名声就骗人的道理?”
“医者父母心?全是狗屁!”司徒铭冷冷地道:“比起世上那些明明知道治不好,却收了高额诊金,最后病人一命呜呼后他还表现得遗憾不已的大夫,这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此前从未接触了医者的世界,原本对那个世界都充满着景仰,岂料从天下医者翘楚的司徒铭嘴里说出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闲苦笑道:“司徒先生,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起码你这个医者确实是父母心,绝非狗屁。”
司徒铭失笑道:“我杀起人来,比救人快得多了。你说我是不是父母心?”
众人哑口无言。司徒铭正色道:“但是,我却不会欺诈病人,不会盘剥诊金,也不会见死不救。当年重阳鼎盛之时,曾有不少正派子弟放下老脸来求我治病,我也一样把他医得妥妥帖帖。不过……被我自己打得重伤的人另当别论。”
众人肃然起敬。只有司徒贝贝还在搅拌着药,对司徒铭的话充耳不闻。自从她老爹开口说话起,她就知道了老爹要说些什么,他是在借机向众人解释重阳教的理念。
事实上,那或许只是司徒铭个人的理念。
司徒铭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也都把握到了他特意说这些东西的意思,那当然不是在把自己吹嘘一番而已。
李闲长叹一声,道:“司徒先生,我明白的。自从在微山湖上与秦淮彭雄两人谈过一次之后,我就明白了。你放心,神教的路,我会跟着走下去的,无论成败。”
司徒铭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闲却忽然问道:“司徒先生,你这有没有回梦丹的解药?”
司徒铭怔了怔,从怀里取出两个小瓶,道:“一瓶是暂时性的控制,一瓶是永久性的解除。”
“要那瓶永久的。”李闲接过解药,对着司徒贝贝笑了笑,道:“玉兔儿,药捣完了没有?我们再去看看如烟。”
司徒贝贝把药扔到一边,冷哼道:“人家一点都不欢迎我,叫我过去干什么?”
李闲嘻嘻一笑,道:“等我喂她吃了药,她不欢迎的人就换成我啦!”
两人再次来到如烟门前,门依然没关,但里面的景象却变了。
如烟静静地坐在窗前,前方的小几上摆着精美的古琴。夕阳的余晖透过薄雾,从窗子轻轻的照进来,琴弦上闪动着奇异的光泽,映照得如烟的白衣金光闪烁,平添一种神圣的美。
司徒贝贝有点呆呆地望着如烟,从见到她第一眼起,都没有这么注意过,原来她竟是这么美的。与楚梦或她司徒贝贝不同的是,这个美女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惹人爱怜无限。
或许只有当她捧琴而坐时,司徒贝贝才能感受到她的出众,那是乐者与乐者之间的相惜,没有任何理由可言。
当如烟拨响第一个音,司徒贝贝就不动了。玉笛横于唇边,竟是无论如何也吹不下去。
李闲有点奇怪地看了司徒贝贝一眼,司徒贝贝感应到目光的注视,如梦初醒,竟把玉笛移了开来。
“这是生命的奉献。”司徒贝贝有点失落地道:“一个人对琴道的追求到了这个地步,纵使她目前的水准也只与我类似,与娘尚有差距,但是这份追求,就足以让天下所有乐者黯
然失色。“
李闲点点头,望向如烟的背影时尽是敬意:“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才忍不住地想勾引她……哎哟!先别打我,听我说,这样的女子陷身于那个组织的阴谋中,实在令人惋惜,怎样?想不想帮她一把?”
司徒贝贝点点头,玉笛轻轻奏响。
如烟的背影微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琴声顿止。
“这就是贝贝姑娘的笛声吗?”如烟旋风般转过身来,美目里尽是欣喜:“我不要什么奖了,只要贝贝姑娘能常来和我聊聊天。”
李闲苦笑道:“你看吧,药还没吃,她就改了欢迎对象。”
如烟脸色微变,道:“什么药?”
李闲微微一笑,取出了小瓶,低声道:“我知道,你只需要一种药。”
如烟脸上血色尽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直到撞上了桌子,才停了下来,脸上尽是不信之色,却又隐隐透着期待。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鼓又鸣
回梦丹呵!
那是十余年的梦魇。想起幼年时,每到那个日子,都会做一场长长的梦,醒来后恍如从死亡中唤醒,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然后会发现,纵是偷拿了烟水阁里的一个铜板,也不知何时被唐老板知道了,接着是体无完肤的鞭打与长达数日的饥饿。
从很小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只剩两个字:“听话。”
时至今日,每段时间仍会有那个悠长的梦,但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自然。从来没有想过,当有朝一日不会再做那种梦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从没想过,是不是从此就可以不再听话?
望着那个小瓶,如烟竟有种惊惶的感觉。
“原来,你对我的事了解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如烟低低地叹息:“我几乎就忘了,我还有那奇异的梦。”
“若是你这组织里人人都与你一样,倒是省下了你那尊主不少工夫。可以想见,若是旁人服了这药;将会感觉自己完全赤裸地暴露在组织面前,惊惶而无措,然后只能无奈地尽忠。偏偏你不同,你已把这当作习惯。”李闲摇头道:“到了脱离的时候了,如烟。”
如烟怔怔地望着李闲,道:“为什么这样帮我?”
李闲把解药塞在如烟手里;微笑道:“在扬州时,我就对你说过,如烟是独一无二的如烟,是最有希望成为江湖上琴乐第一的奇女子。李闲只不过是你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助你脱离枷锁而已。何况,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
如烟拔开瓶塞;把瓶中液体一股脑儿灌了下去。李闲和司徒贝贝微笑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如烟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这一生,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要改变习惯是很难的,过几天你才会感受到真正的轻松。”李闲呵呵笑道:“所以现在我不问你关于那组织的事情,只想让你和贝贝好好合奏一曲。”
如烟呆了呆,垂下头去;道:“我来这里,是来害你的。”
李闲耸耸肩,微笑道:“忘忧散嘛,我才不怕。”
如烟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两眼不能置信地瞪得滚圆:“你……你到底是不是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李闲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这么急着找解药给你,是想求你好好帮我这个忙。”
如烟猛喘几口气,道:“我该怎么帮你?”
李闲低声道:“当有人给你忘忧散时,你要装做若无其事地打探他的下一步计划,尤其是关于这次的赌博。相信以烟姑娘在烟水阁应付客人的经验,这件事理应办得天衣无缝。”
如烟脸色数变,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不用那么紧张。如果你不做,也无所谓的。我又不是唐秉嘉,哪会逼你做些什么。”李闲顿了顿,嘻嘻笑道:“只不过拿了忘忧散别真往我的酒碗里撒就行了。”
如烟也笑了笑,道:“当然不会。”
“我明白,让你不来害我很容易,但让你反过来对付组织,确实很难。正如刚才所言,改变习惯本就很难。”李闲笑道:“我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是把刀子挂在腰间的,很不方便去小酒馆里和人闹酒。后来想起江乘风喜欢在外袍里面缝个刀囊,把刀藏在衣底,于是也学着做了。为了这一学,我整整花了五个月去练习怎样用最快的速度把刀从衣服底下抽出来。”
如烟莞尔一笑,道:“目前地事情,若等我也花五个月去改变,早就来不及了。”
李闲哈哈笑道:“来不及就来不及,就算不知道他们的部署,老子也一样要赢这场赌。”
如烟痴痴地看着李闲自信的眼神,说不出的感触。这个男子,时而智深若海,像是一切尽在掌握;时而豪气干云,大有金戈铁马的霸气;时而又像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什么都不在意。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威震天下的重阳教主?还是四海为家的浪子?还是只不过像自己一样,在一种莫名的绑缚中无奈地做着该做的事情?
耳边传来轻轻的干咳,如烟回过神来,只见司徒贝贝两眼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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