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灌了樊军数杯浓茶,又将他押到井旁,泼了他数桶水,这才让他清醒了些。樊军换上了干净衣服,还觉得头晕反胃,呆楞楞地倚著大树吹风,此时天已近晚,老许等拿著那壶腹中火,围著樊军,大伙儿轮流一人一小杯地喝,都痛快得哇哇大叫,直嚷著这酒极烈。
“子燕……你妈妈……不是不让你来找我了吗?”樊军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大伙儿的吵闹声登时停止,全将目光放到了曲子燕身上,本来站在樊军身旁,陪他看天的曲子燕,一下子胀红了脸,说:“我现下还是月临堂副堂主,负责这次大扬府上的秩序安危,你是捕快头头,咱们现在可是再行公务,什么找不找的?”
“嗯。”樊军点了点头,默了半晌,撑著身子要走,边说:“天色已晚,闯天门帮主应当要来了吧,大伙儿还是回到岗位巡视吧,咱们顶著这头衔在这儿吃喝玩乐,总也得尽好自己的职责。”
老许等互视一眼,哈哈大笑说:“樊军,咱们的职责早已尽啦,现在已经交班啦,你睡得和死牛一样,李靡在中午之前便已来到,一场午宴可是热闹极绝顶,你没瞧见真是可惜!”
水半天插嘴叫著:“你没见到小卫也跟在李靡身后,他可威风啦,现在是堂主,整个堂就他一个人,其余都是猴子,笑死我啦──”
原来这次李靡前来,为了避免飞雪山庄在道路上搞些捉弄诡诈,便趁著白昼光亮时动身,和以往神兵宴都举办在夜晚不同,这场午宴可办得风光盛大。除却了那一如往常的李靡登场时万众欢腾、大礼纷呈、贵宾致词之外,卫靖还以猴堂堂主的身份,献上了一场小戏,炒热气氛,压轴的大戏还排在数天后。
这午宴上,也是闯天总堂正式成立的日子,李靡接任了堂主的大印,八长老也名正言顺地接任总堂副堂主之位,至此之后,发布闯天门大小号令之印,都从帮主的金印,换成了总堂堂主之印。
在午宴上除了宣告海来周边土匪情势之外,还有另一场戏码让与会众人期待万分,甚至压过了即将登场的神兵比赛,那便是无双堂四位副堂主的捉对武斗,可是由李靡亲自向大家宣布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久悬未决的无双堂堂主之位,会在这一次英雄会中决定,但大伙儿可没料到李靡会想出让四个副堂主直接动手过招比试这戏码,尽管八长老补充这武斗戏码只是英雄会上一场热闹,无双堂堂主之位仍得由剿匪时各副堂主战绩表现决定,但是大伙儿私下还是还是认为,若能在这无双堂武斗场子技压另三个副堂主,之后要一举夺下堂主之位,可是顺利许多。
“哗──我竟然错过这场好戏!”樊军听了也颇为愕然,这才知道昨日秦孟先迫不及待找他试试那黑勾,便是为了这场武斗比试。他急急地问:“那是谁赢啦?”
“还没比呢!”“你酒还没醒,耳朵不灵光啦。”众人起哄取笑。
“这比试订在明儿个神兵初试之后,作为压轴。”王道士解释:“明儿个以抽签决定四个副堂主彼此对手,两个胜出的副堂主,便于五日后的神兵复赛时再战,打出一个无双堂第一。”
樊军点了点头,说:“哼哼,这么一来,输的家伙可十分丢脸,即便是之后剿匪立了大功,上任堂主,又如何服众?”
“八长老说这比试是‘兄弟比划,点到即止,不伤感情’但听说那四个副堂主私下都签了生死状,还各自点了个代理副堂主,你说这刺不刺激。”老许插口说。
“依我看呢,这便是八长老的城府算计,这无双堂四个副堂主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人尽皆知,要谁出任堂主,另外三个都不服气,剿匪之战时若是他们仍如此暗斗,彼此互扯后腿,对抗匪行动可是有害无益,干脆便让他们打上一架,输赢各凭本事,无双堂的堂众自会将胜出的那个视为未来堂主,本来僵持不下的四个角,成了一角独大,这纷争便能消弥许多。”王道士这样子判断。
大伙儿交头接耳,都觉得有理,水半天举起大拇指说:“牛鼻子……不愧是咱们里头的智多星……想得比咱们都多,说得比咱们都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赏你一杯美酒……”水半天摇摇晃晃地说完,将壶中最后一些腹中火倒入杯中,要敬王道士,但他已醉得东倒西歪,手一抖,一杯子腹中火全洒在地上,渗入了土里。
□
“这是个屁推论,哪有这么简单!”杨仇飞将杯放下,背著手来到窗边,遥看著灯火通明的大扬府。
这间客栈客人稀疏,夜里空空荡荡,由于整个店面都让杨仇飞包下了,客店老板也乐得将店门拉下,每日负责采买食材,料理三餐便是。
公孙遥唯唯诺诺地起身,想问,又不敢问,他每隔三、四日,便会将在大扬府上所见所闻,带来这客栈报给杨仇飞,这晚他带著无双堂武斗比试的消息来到客栈,且做出了与王道士差不多的推断,立时惹了杨仇飞一个白眼。
杨仇飞在窗边伫看了一会儿,冷冷笑著说:“那小王八蛋一番鬼心眼,倒是让老不死们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搞这把戏。”
公孙遥不解地看著杨仇飞,一旁的卖艺叔才说:“李靡会有这兴致,想瞧瞧无双堂堂主动手互斗,倒是小剑王暗中推波助澜,小剑王在总坛之中探得消息,八长老与无双堂某个副堂主私下交好,他判定将来无双堂堂主之位,必然早已内定,因而故意排演一出无双堂副堂主之斗的猴戏惹得李靡心痒难耐,想瞧瞧这四个副堂主若是真正单打独斗时,孰强孰弱。”
公孙遥每日在大扬府中探情时,杨仇飞一方也都会从各个管道得到卫靖捎来密报,卫靖在总坛中与食胜天堂混得熟捻,在食胜天堂的暗助之下,消息密报自藉著采运送食材时辗转带出,传递得十分顺利。
“无双堂势力庞大,堂众比闯天门其他堂口加起来还多,若是生出个共主儿,于老不死夺权可极为不利,即便和四个副堂主之一套交情、搞内定,也是不得不然的下策。”杨仇飞回到了座位,啜了口茶,继续说:“据你说,那四个家伙在酒酣耳热之际,还私下签了生死状,推举了代理副堂主,这可是真有其事?”
公孙遥连连点头说:“当时宴席上李靡和八长老等退了席,大伙儿热热闹闹都在讨论此事,有人说:‘点到即止多没意思’又有人说:‘刀剑无眼,真杀真打难免杀出伤来’,到了最后,这生死状和代理副堂主便给拱了出来,但我瞧四个副堂主倒都胸有成竹,每个都觉得自己能赢一般。”
“这便连成一块了……”杨仇飞顿了顿,说:“这‘代理副堂主’的人选,我看八成也是老不死安排多年的心腹,就如同当初他们安排马天敬在李岳身边一般,倘若比试中死了一个,老不死便赚了一个,伤了一个,老不死便赚了半个。得了无双堂的势力,届时老不死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了。”
“那么现在咱们该如何反应?”公孙遥问。
“不用反应,一切如常。”杨仇飞淡淡地说:“老不死怎么玩,咱们学著他玩便是了,剑王这块招牌老归老,擦擦,还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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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英雄宴上的余兴节目便是神兵大赛,参赛的铸剑师父一一上台,李靡懒洋洋地倚靠在黄金大椅上张著大口,任身旁女侍捏著金黄鸡肉块在托盘上的小碟中沾起各色酱料,送入他的口中,似乎对台上的神兵初试失去了兴趣。
“李氏剑铺李大文、张家张铁匠、雷神剑房文先生、沈家剑沉云、周记铁铺周飞虎,上台──”随著主持人的呼唤声音,五个老少男人依序上台。
在远处观赛的公孙遥有些愕然,他挤近些,想瞧个清楚那最后上台周记铁铺周飞虎,一头张狂卷发,皮肤黝黑,眼神凌厉,正是百叠屋村的周彰。
卫靖也注意到了周彰,颇觉惊奇,他记得那夜破庙之中与贝小路小会片刻的“天鹰盟周帮主”应当就是这个周彰,照著他和外公的推断,这周彰极有可能是八长老的人,负责煽动串连各地土匪帮会,等于是土匪之中的内鬼。
卫靖侧头想了想,又见到远处观战的公孙遥不停向前,他心中一凛,心想可不能让周彰认出了公孙遥,这是因为周彰与八长老既是同伙,那么八长老便应当约略知道李岳与公孙遥的师徒关系。
倘若公孙遥的身份曝光,那么必定会受到监视跟踪,若因此使得公孙遥与杨仇飞之间的联系也曝了光,剑王这块招牌便不管用了。
卫靖正急迫之间,公孙遥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低了低头向后退去,不再向前推挤。
卫靖松了口气,将目光放回台子上的演武,盯著舞弄著双刀的周彰,周彰那双刀也是极好,刀身通体金黄,两柄刀以钢索相连著双刀刀柄,只见到周彰持著双刀左右挥舞,身手健捷,刀势雄猛,独占了大半边舞台,另外四个铸剑师父让周彰的刀势逼得挤成了一团,一面评审席上露齿微笑,一面向周彰低声抱怨:“你这家伙想一个人独霸整个场子呀!”
评审们将一个个珠子置上木台,周彰拿了接近满分的高分,其余四人则全给无双堂的侍卫轰下了台,周彰倒持双刀,向李靡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接下来的漫长初试让李靡瞧得呵欠连连,但也并未埋怨些什么,总算到了黄昏,无双堂的四个副堂主纷纷持著兵刃站到了大台前,四个人眼神都直视前方。
李靡的精神总算好了些,抹了抹嘴,起身说了些“点到即止”、“别伤了和气”之类的客套话,坐下时又补了一句:“打漂亮些,让我解解闷。”
两个帮众走近李靡,一个捧著一个木盒,另一个提著竹篮,李靡将手伸入木盒,取出一根竹筒,竹筒一端绑著红巾,李靡将这竹筒放入了帮众提著的篮子中,跟著又取出一根竹筒,也放入篮中。
两个帮众绕回台前,捧著木盒的帮众将木盒倒转,朝另一只空竹篮子摇了摇,又掉出两根竹筒。两个帮众分别提起两个竹篮,一同揭开竹筒上的红巾,取出藏于其中的字条,念出字条上的名号──“第一战,秦孟先、马天敬;第二战,鲁雄、满全利”
那帮众念出名号时,厅堂中如雷轰响,无双堂四个副堂主各自的喽啰手下们,无一不扯破喉咙,替自己的主子鼓舞助威,偶而还夹杂几句贬低对方的叫骂声:“姓秦的哪里是咱马副堂主的对手!”“鲁堂主好──”
“樊军,你瞧秦孟先和马天敬谁厉害些?”远处观战的水半天,拍著樊军的胳臂。樊军想了想,回答:“三年前那场比斗,马天敬的九节鞭不好对付,伤我伤得最重,但不同兵刃间有相克之道,九节鞭对上双勾是如何下场,也得打过才知道。”
另一头张三龙、虎哥已经吆喝著周边英雄好汉们下起注来,这押注也成了五五波,没人有十成把握。
台子上的秦孟先与马天敬已然摆开了架势,两人却像是石雕一般,双脚牢牢钉在地上,没人上前一步,马天敬一手直举,任那九节鞭直直垂著,触及地板,缓缓地摇动;秦孟先则是双臂低垂,轻轻地晃著手上那对双勾,他腰间也挂著一对双勾,背上倒没多背著另外两对双勾。
“你们怎么啦?怎不动呀?”李靡忍不住喊著。
“是!帮主。”两人却是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挪移脚步,在台子上绕起了圈圈。
“你们怎地……”李靡看他们绕了三个圈圈,更不耐烦,又要喊叫,突然便见马天敬一扬手,那九节鞭倏地笔直朝秦孟先脸面抽去,秦孟先向后一跃,避开了这鞭。
马天敬一动手,便一手接著一手,长鞭甫落,复又抖起,像是飞箭一般一记一记打向秦孟先,秦孟先左右闪避,没中一鞭,他逮著了个空隙,黑勾一起,扣住了九节鞭的第二截,跟著他左手一扬,左手上的黑勾直直朝马天敬射去。
马天敬侧身避开,黑勾射向场子外的满全利,满全利冷冷笑著,举剑一格,将黑勾击落。
只见秦孟先才扔出一只黑勾,左手上又生出了一只黑勾,是他从挂在腰间的备用黑勾,他身形奇快,已经闪到了马天敬身前,一勾子朝著马天敬握著九节鞭的右手斩下。
眼看那勾便要斩下马天敬的右腕,秦孟先却突然止住动作,以勾子遮住头脸,弃了那缠在九节鞭上的黑勾,向侧边一跃,同时,一记银光闪烁,一只九节鞭唰地在秦孟先脑袋边抽闪。
两人又保持了一段距离。
台下观战的宾客们、帮众们爆出了热烈响声,有的说秦孟先手下留情,有的说若是秦孟先闪得慢,脸上就要多个窟窿。
原来马天敬腰间也挂著一副备用九节鞭,当秦孟先跃起要斩马天敬手腕时,马天敬避无可避,便放弃守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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