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小子,药是治你身上跌打伤势的,肉给你填饱肚子,吃吧。”张大妈边说,边从腰间袋子取出了那柄厚重大菜刀,和一只磨刀铁杵,不停交磨着。
卫靖愕然,这才记起当晚让田鼠帮众痛打昏厥时,依稀见到这肉贩大婶走来,一阵乱打,想来是这大婶救了他,外头传来浓浓的生肉味道,便是张大妈的肉铺。
“谢谢你,大婶。”卫靖感激地向张大妈道了谢,肚子咕噜叫着,便也不客气地抓起了那二指宽厚的烤牛肉吃了起来。
尽管牛肉只有经过火烤,撒上一些粗盐,但卫靖吃在口里仍然是十分满足,一下子便将整块牛肉给吃完了。
“吃完肉,喝药吧。”张大妈斜眼睨视着他,又问:“你让人打昏,我和街坊怕你死在街上,便带你回来,你昏了一天一夜。我姓张,是个肉贩,街坊们都喊我张大妈。”
卫靖端起碗在鼻端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我叫卫靖,这药闻起来……不太好闻……”
张大妈说:“喝起来更是难喝,但你要是留下一口,我就要揍人了。”
卫靖怔了怔,还当张大妈在开玩笑,喝了一口,果真腥臭苦涩,卫靖瞪大眼睛,只觉得想呕,但看张大妈眼神凌厉,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捏着鼻子,强忍着反胃感,将一大碗药全吞进了肚子里,方才大啖牛肉的满足感一下子全消去无踪。
“小子,你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得罪那帮贼老鼠?”张大妈一面磨着菜刀,一面冷冷地问。
卫靖便将田鼠帮去踢双刀帮的情形,潘元嚣张跋扈地模样,描述了一遍,将自己偷射石子一事,说得像是行侠仗义的侠客行径一般。
“你倒真不知死活……起来走两步,看能不能走。”张大妈仍磨着刀,对卫靖说。
卫靖起身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仍疼痛,脚踝处扭伤得严重,是在被殴时让人踏伤的。
“你的脚扭得厉害,便在这儿养伤吧,这小房间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已不在了。等你伤好了,滚回你的小原村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张大妈冷冷地说,提及儿子时,露出了些许哀凄神色。
卫靖点点头,道了谢。又过了几日,卫靖每日吃肉喝药,伤势逐渐好转,张大妈话不多,每日便是卖肉,没生意时便坐在窗口发呆。卫靖也主动替张大妈打杂帮忙,有时买些东西,有时洗碗打扫。
几日下来,卫靖也对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乃至于整个地下海来,有了些初步了解。
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本便僻静,民户加上商家也不过百来人口,大都是些大妈大婶,和少许男丁。
而这广阔的地下街道,原来是两百年前发生战争时,政府和百姓协力建造出来的地下甬道,供市民避难、躲藏、游击之用,两百年来,几经扩建,越来越大,且不断有住民迁入,变成了今日这地下城市的模样。
四处都可见到的奇怪野草,尽管发散着臭味,但却是这地下街城不可或缺的东西,由于这儿深埋地下不透风,人住久了会给闷死,这野草的作用便是能活通密室气脉,使人不至于闷死,缺点是有些难闻,但时日一久,便也习惯了。
□
“啧!”这晚卫靖吃完了肉,抱着阿喜玩,见张大妈坐在椅上磨刀,不由得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怎么了?你嫌我磨刀声吵?”张大妈问着。
“不是嫌你吵,张大妈,你那样磨法,磨上一年也不磨不利。”卫靖本便闲着发慌,找着了话题,这可停不下口,不停说着磨刀的窍门、使力的要诀、磨刀石与刀刃间的角度等等。
张大妈也任由他说,且照着他的方式改变磨刀动作。卫靖连连摇头,跑到了张大妈面前,就要接刀。
“让我来啦!”卫靖大声说着。
张大妈冷笑两声,将那厚实菜刀递去,还不忘叮咛:“这刀很重,小心别砸了脚。”
卫靖以两手去托这菜刀,却还是重得抓不住,幸亏张大妈即时抓住,这才没让这大菜刀掉落。
“这材料是黑重铁!”卫靖这才能够仔细打量这厚重菜刀,这才惊觉这菜刀的材质是好料,且竟有三指厚,三个手掌那样宽。
“哗!这哪里是菜刀?根本就是大斧头嘛,斧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卫靖夸张说着,这次用了全身之力,才勉强接下大菜刀,正由于那菜刀太厚,刀背足足有三指宽厚,便得以稳稳立在地上。
卫靖上厨房取了磨刀铁杵和一盆水回来,用双脚挟着菜刀,一面磨着,喃喃自语:“以黑重铁打造菜刀,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何止用来剁牛肉,用来杀大象都绰绰有余!”
张大妈见卫靖说得头头是道,好奇问着:“你两次提及‘黑重铁’,你识得这刀的由来?”
卫靖摇摇头,答:“我怎么会知道这大斧头的由来,但我认得这材质,这是黑重铁,特性是厚重,多作为斧头、大锤之类的兵器,让大力士使用,更是如虎添翼,缺点是质地较软,不适合做为利刃。”
“吆喝,老许呀,这小子懂的比你还多!”水半天满通红,醉醺醺地走入肉铺,老许跟在后头。
这几日下来,卫靖也不时和老许、水半天打过照面,老许年纪七十有一,也是个打铁匠,老许的铁铺便位在四号支道最末端,和其余住户都隔了好几户远,门外悬着一些破刀短剑之类的装饰,和一块不起眼的小招牌——“许氏铁铺”
水半天则是个过气剑客,和老许差不多年纪,脾气古怪,时常提着酒壶上老许铁铺串门子,或是老许提着酒壶,上他家串门子。
“哟?你还懂得不少。”张大妈看了看卫靖,说:“我这真是柄斧头,很多年前用来杀土匪的,后来改行当肉贩,便用来剁肉,也挺趁手,磨刀只是无聊做做样子,并非嫌它不够锐利,刀这么重,更兼我力气大,要是刀刃太利,我倒怕将占板都给切成两半。”
“这倒是……”卫靖又磨了磨,取了湿布在大菜刀两刃上抹去研磨污迹,说:“你现在试试,应当比较好用。”
张大妈听卫靖这么说,倒也好奇,取了刀到厨房去,缓缓切肉,果真锋利许多,大力剁肉,剁得更为干净顺畅,还真的斩入一块占板中半吋有余。
“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谁教你磨刀的?”老许问。
“等等,你先说说,那日和臭老鼠们相斗,你使的擒拿手法,却又是谁教你的?”水半天一面打着酒嗝,一面插口问。
“我的功夫,是我死去的妈妈交给我的;至于磨刀,是我从小和我爹爹学的,他是个铸剑师,剑以外的兵刃也大都会打。”卫靖答。
“孩子,张大妈说你姓卫,可是当真?”老许问。水半天又大声打岔:“等等,我先问!小子,你爹爹便是那卫家第三个儿子,卫文,是也不是?”
“你认识我爹爹?”卫靖大吃一惊,陡然站起。
“你来到海来市,有无听过那第一大帮派,应当有听过来第一大帮派,闯天门的名堂。我、水半天、张大妈,曾经和闯天门有些纠葛,你们卫家又和闯天门关系匪浅,便因这层关系,我们对你卫家,是有些了解,我们猜了几日,不得要领,干脆直接来问你了。”老许淡淡地答。
卫靖怔了怔,问:“原来如此……那你们可认识富贵居王老爷,和那闯天门李闯天?”
“小卫呀,你也知道阿胜和闯天王李大侠?”水半天以浓重的乡音嚷着:“啊,是了,自然是你爹爹和你说过的。”
“阿……胜?”卫靖傻怔半晌,这才会意水半天说的“阿胜”,指的便是王宝胜老爷。他接着说:“我替我爹爹送货上王老爷家,哪里知道,到了海来市才听人说,王老爷一家子都给闯天门灭了。”
“什么——”水半天手中的酒壶砸碎在地,陡然揪住卫靖双肩,十分用力之外还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满是不解和愤怒。“你再说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小卫,你这话是真是假?”老许和张大妈也露出错愕神情,一面拉开水半天,一面向卫靖追问。
卫靖苦笑,退了几步揉揉肩膀,指着上方:“王老爷是地方知名人士,这事闹得挺大,整座海来市都知道了。闯天门在富贵居插了闯旗,将王老爷一家给灭了,我起初也不相信,上了富贵居一看,已经成了废墟……”
只见水半天咬着手指,好半晌才对着老许说:“老许,我两年没上外头,现在闯天门还是李靡当家?”
老许无奈地答:“半年前我上外头玩时,的确还是李靡当家。”
“李靡——”水半天恨恨地吼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愤怒。张大妈看着卫靖,问:“小卫,你又怎么会上富贵居去?”
卫靖静默半晌,他在四号支道让田鼠帮欺负,受了张大妈等搭救,本已将他们视为恩人朋友,加上从水半天等反应看来,多半也和闯天门有些过节。卫靖便也将自己此行目的,及途中遭到闯天门夺剑一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好个闯天爷后人,李靡!我水半天剩下时日无多,却也要提着你的头颅去九泉之下见那闯天爷,听听他怎么说!”水半天听得哇哇大叫,不时连声斥骂着一些粗言秽语。
老许则是苦笑,拍了拍卫靖肩头说:“哈哈,这样看来,咱们倒都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水半天,也是在三年前和闯天门闹翻,不得不逃入这地下海来,过不见天日的日子,张大妹子也差不多处境。唉,说来真令人难过,咱们以前可都是闯天门里头响当当的人物,当时闯天门,可不是现在这德行……”
张大妈上了厨房,端出一锅牛肉汤,将大伙赶到了桌前。水半天犹自喃喃自语,老许看着卫靖眼睛,和他述说往事。
□
近四十年前,大棠国土匪横行,海来市地大富饶,是临海大城,早成了土匪眼中的肥羊肉。
土匪们互相串连集聚,十八路恶匪齐聚黑风冈,击溃了大棠国政府军,攻陷了海来市,奸淫掳掠,无恶不做。
当时的海来市本地的大小帮会,大都自顾不暇,躲的躲、逃的逃,甚至有些直接向土匪投诚,也成了土匪。
当时尚属弱小势力的闯天门,帮主却是个力拔山河的大豪杰,率领着一干帮众,四处游击那些土匪。
曾一个晚上,仅只一人,摸去了一路土匪头子范宗,和其两百一十几个手下的脑袋。
几次类似的壮举,李闯天的名号传遍四海,抗匪声势因而壮大,百姓们都相信李闯天是神仙下凡、英雄降世,大棠国各地的英雄好汉,纷纷慕名赶来海来市,一同协助剿匪。
老许越说,声音渐渐激昂,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卫靖这才知道,包括王老爷、水半天、老许等,都是当年一同抗匪的英雄好汉,匪乱那年,张大妈才刚出生,父母在抗匪战役中战死,张大妈跟着大伙东奔西走,逐渐长大后,练得了一身好武艺,在之后二十年的几次剿匪战役中,凭着一柄大斧,也斩去不少土匪脑袋,时至今日,当年的豪杰英雄,成了酒醉老头,当年的“重斧”张玉,成了肉贩张大妈,一柄重斧也成了剁肉刀。
卫靖遥想着当年李闯天的雄伟壮举,和他那无人能敌的雄烈身手。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夜巷中飞雪山庄老妇人,贝小路的奶奶,听闻富贵居惨案时,同样露出了悲愤的神色,想来飞雪山庄,或许也是当年抗匪成员。
“这王老爷人缘好像不错……”卫靖喝着热呼呼的肉汤,这样问着。
“那是当然,他年轻时傻里傻气,却是个讲义气的大好人!”水半天痴呆半晌,突然开口说话:“宝胜他要是没人缘,天底下便没有‘有人缘’的家伙了!”
老许接着说:“我只记得有次,一干兄弟聚在某小村协议发难,宝胜身手不行,便当传令,往返四处据点,通报讯息,却让土匪给抓了,消息一传出,大伙都吓傻了,以为形迹败露。要知道,那时我们各处据点可不是都作攻势,也有许多后勤据点,要是土匪得知了咱们分布情形,各个击破,那后果可不得了。但土匪始终没有发动攻势。直到十天后,闯天爷领着一票高手,杀进了土匪巢穴,救出了宝胜,大伙这才知道,尽管恶匪们加诸酷刑,宝胜他每每熬得大哭大叫、撒尿拉屎,却一个弟兄都没供出,大伙这可爱死他了。抗匪之后,宝胜仍是个老好人,他家世本来便好,堪称家财万贯,却没有进入闯天门居高位做英雄,平时更没有一丝有钱人的跋扈样子,反倒专心经营他那些祖产家业,还搞了间富贵居买卖古董名物,得来的钱四处赈济贫困,有些抗匪弟兄日后没了出路,他也会尽力照应安排,这样的好人,实在没有话说。”
卫靖听老许娓娓道来,这才不禁佩服起富贵居王老爷,心想父亲卫文对王老爷如此敬重,自然也是景仰王老爷善心和义举。又想到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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