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门等我,雷南府上在这儿无人不知,你多向人问问,便知道地方了。衣服供你更换,你多久没换衣服了,想臭死本姑娘吗?银子赏你吃饭,替姑娘我打杂跑腿,是有好处的,知道吗?”
“哼!”卫靖做了个鬼脸,随即将字条揉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脏了,他的行囊之中虽然有带换洗衣物,但这些时日轮流穿替,大都肮脏不堪。卫靖将干净衣服换上,打了几个哈欠,领著阿喜下楼。和顾店的伙计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霸王客栈。
卫靖向几个路人问明了雷府的大致方向,悠闲地走著。一条小道间多是民居,有些树枝伸出砖墙外,卫靖沿著墙走,手指划过著墙砖,脑中胡乱转著,一副心思又全溜到闯天门神兵大赛上头了。
他在海来市这些时日受了不少恶气、遭逢数次险难,晓得这大城市比起纯朴的小原村要险恶许多,但心底终究又隐隐不甘,只觉得自己岂会比其他人差,要是认真起来,必定能在海来市闯出一番名堂,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窝在乡下逗狗儿有何滋味?
他又想著明年春天通天河畔大扬府上的神兵大会,必是刀光华烁、剑影曜曜。四方各地的铸兵好手提著五花八门的心血之作上台比拚,光是两个伯伯出赛的兵刃,便必定能博得满堂彩了,那是多么精彩有趣的一场盛事。
神兵大赛对于卫靖而言,就像是狗儿眼中的鲜牛肉块一样,令他心痒极了。
他幻想著倘若是自己参赛,自个儿那柄参赛家伙不晓得能有如何成绩,他尽管对自己的手艺甚有信心,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的铸剑手艺全经父亲传授,自己便远不如父亲。在海来市风光名扬的卫开来、卫青文两个伯伯,手艺自然不会输给父亲卫文。再者,刀剑之类的兵器,除了所用钢材、铸造技艺之外,耗费时程也有差别,一柄好刀好剑需要经过长时间反覆折叠锻打,剑身才会渐渐坚韧。两个伯伯历经数届神兵大赛,每一次自然都是准备充分,说不定上一届刚分出胜负,不论胜败,便已开始筹备下一届神兵赛了,自己此时却连购买铸兵钢材的钱都没有,自然吃了大亏。
“或许回小原村时,和老爹说说,要他亲自出马,再不然……要老爹让我在工房里取一柄剑身……这两点老爹应当都不会答应吧。我想老爹根本不会让咱们再上海来了,你说是吧,阿喜。”卫靖知道小原村家中铸剑工房里,还有几柄剑身,都是上好钢材锻打而出,未经开刃,卫文也未曾间断地持续锻打,一日一日更加坚韧。送给王老爷的四柄剑的剑身,便是在这些剑身当中挑选出来的。
出了这小道,卫靖沿著大街店家走了一段,只见到前头路口叉处,一个乞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对著来往的行人们喃喃念著。
卫靖见著这附近商家稀疏,行人也不甚多,路过那乞丐身边的行人,有些不理不睬,有些便会扔几枚钱币到那乞丐面前的破碗中。
卫靖伸手按了按腰间钱袋,钱袋里是寥寥数枚铜币,和贝小路赏他的一锭银子。经过乞丐身边之时,卫靖轻瞥一眼,见那乞丐全身肮脏,穿著破烂短裤,一旁摆著两支柺杖,原来他那双腿自膝盖以下便没了,断处肿胀发黑,还有些脓包,甚至流了些脓血。
乞丐不住地朝著卫靖磕头,身子一起一拜之际,断处挤压,也淌出更多脓血。卫靖甚至闻到了那脓血的腥臭味道,眼睛瞥见乞丐身边地上用木炭写著字——“逢恶匪劫掠,亲人惨亡,求大爷相助,凑钱葬亲人。”
卫靖瞧他可怜得很,便也伸手自腰间掏钱,捏了两枚钱币要放进乞丐的破碗,突然停下动作,又收回手来,缓步走开。
那乞丐先是张大了口,跟著不住磕头向他拜,见他渐渐走远,神情变得凶恶,像是在诅咒他一般。
卫靖也不理睬,转了个弯走入岔道,和阿喜一人一狗悄悄探出头来,远远地瞧那乞丐。原来他正要投钱之际,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那乞丐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了,便是拿著柺杖,又如何能走?又见他身子瘦弱,短裤里一双大腿却粗大异常,十分古怪。即便他有天生神力,单凭双手撑柺杖走来行乞,膝处脓血也必然会低落下地,留下血迹,但那乞丐便只有双膝著地处淌了不少脓血,周遭其他地方却没血污。
“难道是亲朋好友将他抬来讨钱,那也真奇怪。”卫靖远远瞧去,此时离黄昏与贝小路相约之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便也不急著赶路,便逗留在拐巷处,静悄悄地偷瞧那乞丐,想看看这乞丐究竟是如何行走。
过了老半晌,乞丐仍维持著同样动作,卫靖渐感不耐,便走出巷子,装作没事一样,阿喜跟在他身后摇著尾巴。
一人一狗又走近乞丐,乞丐似乎还记得方才卫靖赏钱到一半却收回,也不朝他磕头,只是凶狠狠地瞧著他。
卫靖走过乞丐身边,腰间钱袋却落了下来,滚落到了离乞丐十来步外的墙角,发出喀啦啦的声音。卫靖吹著口哨,不停往前走,竟像是没有发现钱袋遗失一般。
乞丐闷不吭声,卫靖转进了另一边巷子里。乞丐瞧著那巷子口,观望半晌,突然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原来两只脚压在腿下,破烂短裤子开著叉,双腿便藏在裤里,膝盖的伤处自然也是假的了。
一旁的店家路人见那断腿乞丐站起,有的惊愕、有的不屑地啐著,像是司空见惯一般。那乞丐也不理会旁人目光,嘴里冷冷咒骂著不知是什么的话语,提起破碗、柺杖及一些随身物事,歪歪扭扭地走去捡那钱袋。
突然几声狗吠,阿喜奔出巷子,一口衔了那钱袋,往巷子里头跑。
“哪里来的臭狗,给我停下,将老子的钱给吐出!”那乞丐见阿喜咬去了钱袋,恼怒地拔腿追赶。
阿喜虽跛了一脚,但伤处已好,跑起来并不太慢,而那乞丐却因久跪双腿酸麻无力,阿喜衔著钱袋跑向巷脚,卫靖突然又探出头来,自阿喜口中接过钱袋,系回腰上。
“哟!怎么你长出脚来啦?”卫靖抬头一见那乞丐站在他面前不远,故意佯做讶异问著,原来他方才仔细打量之后,发现乞丐全身瘦弱,便只跪在地上的一双大腿甚粗,早便瞧出了破绽。其实这破绽十分明显,只是乞丐全身脏臭,一般行人根本不会细看,有些瞧出来的,也多半觉得事不干己,更不会特意找麻烦,自寻晦气。只是卫靖生性好事,又兼爱恨分明,他心地善良,但终究是小孩子脾胃,度量不大,对他好他固然感激,但对他坏,他可也咽不下一口气,昨晚在霸王客栈赏了乞丐几枚钱,却遭来乞丐一顿咒骂,可让卫靖气得头皮发麻。
此时见著了这假装断腿的乞丐,便想捉弄他一番,故意丢失钱袋,引那乞丐去捡,再使阿喜去衔回,好当面揭穿那乞丐的伎俩。
乞丐一脸错愕,恼羞成怒,竟举起柺杖追来要打卫靖,卫靖哈哈两声拔腿便跑,乞丐本来便跑不过卫靖,更因双腿麻痒难耐,只能连连咒骂著,目送卫靖跑远,附近的店家瞧了,有些哑然失笑,有些连连摇头。
□
烈日炎炎,一人一狗缓缓地赶路。
“阿喜,你又累了吗?是了,这两天你都没吃好,等贝小路替我赢回了钱,我买块大牛肉给你吃!”卫靖停下脚步,让阿喜歇息,轻摸著阿喜的背,阿喜已是条十多岁的老母狗,这些日子陪著卫靖四处奔波,比起在小原村悠闲窝著,也更显出老态。
卫靖转进一条人潮较多的大街,找著了小吃摊,用昨晚赢得的铜币,点了两碗猪油拌饭,扒了一碗在地上让阿喜吃。
卫靖边吃著饭,见到对街巷口又有两个乞丐并肩坐著,一个是哑巴,不停比手划脚,又向路过的行人不住地磕头,一个眼睛瞎了,翻著一对大白眼,眼皮颤呀颤的。
卫靖吃完了饭,付了饭钱,刻意牵著阿喜到了那两个乞丐身旁晃晃,已经瞧出花样。
原来那两个乞丐身上也都有不少脓包,淌著脓液,但这些脓包和脓液,不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和先前那假装断腿乞丐断腿处的脓伤如出一彻,那必然是同一种化妆技和材料了。
“乞讨便乞讨,何必这样装神弄鬼呢?”卫靖低声自语,继续朝著花剌街前进。一路上便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乞丐,或蹲或坐地盘踞著好几条街,卫靖注意到这些乞丐年纪并不太大,有些乞丐带著残疾,却大都是装出来的。在某些较为冷清的街上,那儿乞丐便不若闹街上的乞丐可怜兮兮,反倒是三五成群,伸长了手,向每一个路过的客人招手。
这条街窄,前头三个乞丐鬼鬼祟祟地蹲在巷弄阴暗处,一等行人走来,立时拦路,抓著了行人衣角,或是大声嚷嚷纠缠,或是哭闹哀求,非得行人掏出钱来才要放手。
“太莫名其妙了!”卫靖站定身子,瞧著前头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大叔,受不了乞丐纠缠,赏了几枚钱花钱消灾。那些乞丐讨得了钱,又缩回原先的阴暗处,朝巷子两端看著。
一个少妇牵著五岁大的娃儿自卫靖身边经过,朝著伫有乞丐那方向走去。
“这位大姊,前头有乞丐会缠人不放!”卫靖大声提醒,那少妇怔了怔,也注意到前头躲在阴暗处的三个乞丐,赶紧转向,和卫靖点了点头,绕道而去。
三个乞丐瞪大了眼睛,纷纷站起,不怀好意地瞧著卫靖。卫靖昂了昂头,领著阿喜迈开大步往前走。他见这几个乞丐尽管衣著破烂、身子肮脏,但年纪大都称不上老迈,甚至无病无痛,却尽使些欺瞒诈骗、纠缠拦路的方式行乞。卫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些家伙。
卫靖经过乞丐身边时,还故意仰高了头,露出得意神情。一个乞丐指著卫靖腰间,低声一喊:“唉哟!就是这个小王八蛋呀!”
“你骂谁?”卫靖听了乞丐骂人,火冒三丈地停下脚步,却见那三个乞丐朝著他的背后衣角处指指点点。
“这什么玩意儿?”卫靖也觉得奇怪,拉著衣角,扭头一看,却见到衣角处绣著一只颜色较浅的小虎图样。
“就是你这臭小王八蛋处处和咱捣蛋!”一个乞丐破口大骂起来,还推了卫靖一把。“你这小子哪条道上的?”、“你知不知道咱们花开富贵?”另两个乞丐也鼓噪起来,揪著卫靖衣服拉扯,不让他走。
“什么花开富贵,根本没听过,滚一旁去,拉著我衣服做什么?”卫靖怪叫一声,抓著了一个乞丐手腕,将他摔倒在地。跟著拔腿跑出了这小巷,心中大骇,惊讶这乞丐帮派消息竟然灵通至此,他不过捉弄了一个骗子乞丐,其他的乞丐立时便知道了。
巷道外头连接著一条大道,又有些小吃摊子,行人多,乞丐也多。
三个乞丐追著卫靖来到大街,纷纷吹起口哨,扯著破锣嗓子大吼:“花开富贵的哥儿们,找著这臭小子了!”三个乞丐这么一招呼,不但惹得大街上的行人注意,附近数条街的乞丐,竟全围了上来,一个比一个脏臭,手里大都持著木杖棍子等家伙,嚷嚷著:“找著了?在哪儿啊,敢找咱们花开富贵的麻烦,快把他好打一顿!”
卫靖让十来个乞丐持著木棍围著,这才知道原来这几条街的乞丐不但行乞招数相似,且都是一路的,俨然自成一个帮派,名堂便叫做“花开富贵帮”。
“我去你个花开富贵!你们是乞丐还是强盗?好手好脚的不去工作,装聋子、扮瘸子的很好玩吗?”他不愿示弱,和那些乞丐斗起了嘴,脚边的阿喜让乞丐们这阵仗吓得发起了抖,却还是护主心切地朝著乞丐吠了起来。
“咱们怎样你管得著吗?”、“你以为你是英雄大侠?”、“快将你摸去的钱交还出来!”、“交还出来!”十来个乞丐大声吆喝,有些举起木杖去戳刺卫靖的身子。
“什么钱?我摸了谁的钱?”卫靖怔了怔,见到一个乞丐伸手要抓他腰间钱袋,只当这些乞丐仗著人多诬陷他,还要硬抢,想也不想便出手还击,抓著了那乞丐手腕,将他拐倒在地。
“臭小子敢动手!”、“打死他!”乞丐们见卫靖放倒己方一个同伴,全都怒骂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著,你们想怎样?”卫靖捏紧拳头,大声质问。
围观路人当中,有个大叔看不过去,仗义说话:“你们这些乞丐做什么欺负孩子?”
围著卫靖的乞丐们,纷纷转身,指著那出头大叔,大声骂:“这小子好可恶,自早上起便一直找咱们麻烦,用石子扔咱们不说,还抓了咱们碗里的钱便跑,追都追不上!”
那大叔气势登时泄了许多,却还是说:“你们可有凭据?”
“当然有!他便是穿著这身灰衣,后头还缝了只小虎头,化成灰我也认得!”好几个乞丐大声鼓噪,以木杖敲地。
“王八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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