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卫靖掏出八手,扳出小刀,紧张地跟在后头,两人又走了十数步,那嘶嘶声更为明显,就连公孙遥也听到了。
“是鳄吗?鳄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吧?”卫靖大口喘了喘气。
公孙遥咦了一声说:“这倒像是人的呼吸声。”
“谁呼吸这么大声?”
两人细声交谈数句,得不出什么结论,便继续往前走,又走了数步,公孙遥突而一惊,他以脚尖轻踩探路之时,每每不是点到水洞,就是点到石地,但这时脚尖传来的触感却是软的。
卫靖听见了公孙遥的低呼声,连忙问:“怎么了?前头有什么?”
“这好像是……”公孙遥低俯身子,伸手探摸,这才发现横躺在他脚前的是一个人,这人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一动也不动。
“这是一个人!”卫靖也过来摸了摸,只摸到那人脸颊上又粗又卷的胡子。
卫靖和公孙遥对那人又叫又摇,那人就是不醒,也不知是伤了还是病了,两人讨论半晌,只觉得不能将他扔在这儿不管,只得各自架著那人一条胳臂,将他架著走。
“唉……这家伙又臭又重!”卫靖皱著眉头,一路抱怨,只觉得这家伙胳臂、身子都不如樊军壮硕,却是出奇的重,且发出阵阵酸臭,像是数月没洗过澡一般。
两人在地底煎熬了这么些日子,本便虚弱,这时架著这么个怪人,走起路来更加缓慢狼狈,但心里却增加几分希望,都想既然在这儿发现了个人,就表示附近或许另有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眼前渐渐明亮了些,这甬道连接著另一个潭洞,仍然是蜿蜒曲折的潭水,和一些小滩。
两人将那怪人拖拉上一处岩石,蹲坐在石边歇息。卫靖见四周石壁上长了些发著亮光的苔藓,却无那些以苔藓为食的奇异虫子,以致于这处潭洞比先前几日所经之处明亮许多。他和公孙遥到了潭水畔喝水,掬水洗脸,卫靖见公孙遥头脸上那些刻意让蜂螫咬的肿包已然消退,拔去的眉毛也已长出,又恢复成本来的公子模样,只是仍然顶著个平头,且数日没梳整脸面,唇上、下巴处都生出了些胡须。
“公孙遥,原来你也会长胡子。”卫靖嘿嘿笑了两声,摸摸自个儿下巴,摸出几根短短细须,惊奇地喊著:“啊呀,我也开始长胡子了!”
“是啊,男人长大了便会生胡子。”公孙遥喝饱了水,抹抹嘴巴。
卫靖仔细地抚摸著脸上他处,检查除了下巴三根胡子外,还有无其他地方生出胡子,喃喃自语地说:“要是像樊军那样,满脸都是胡渣子可也难看,那家伙除了脸上的胡子之外,手上脚上全都是毛,他连胸腹都长有毛。你说说看,这是人还是猿猴?”
“人人体质不同啊……”公孙遥苦笑了笑,转身检视方才抬来那怪人。
两人藉著苔藓光芒,只见那怪人一身稀烂破衣,脸上满满的泥垢脏污,胡须头发纠结,比海来市的乞丐还要脏臭数倍。
两人注意到他的身上的确有不少伤痕,但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伤。他的脸上和樊军一样有道疤,自左额划过左眼至嘴角处,因此那人的左眼处是一块凹陷纠结的眼皮。
而他的颈子也有两道可怖疤痕深入衣领之中,他双臂袖子卷至上臂,两只手臂黑黝黝的也有许多陈年伤疤,那些疤痕的颜色已和皮肤同色,但伤疤上突出的肉痕却狰狞扭曲,可想而知那些刀剑伤痕砌砍得有多么深。
“他或许也遭仇家追杀,来这地下海来避难。”卫靖见这怪人模样,倒想起了当时逃亡到自家的武裕夫,那时武裕夫便也是这般模样。
卫靖和公孙遥说起武裕夫逃亡到自家的经过,公孙遥叹了口气,说:“武兄为报义父之仇,以身殉死,至义至勇;我爷爷死于闯天门凶徒手上,公孙一家尽遭屠戮,我却只能在这地底作老鼠,我可真惭愧。”
“那么你便好好地活下去,想个对付闯天门的办法吧。”卫靖这么说,又补充一句:“可别再玩刺杀这把戏了,那也得杀得成才行,武大哥的确够义气,但他……唉,我总觉得他是白白送死。”
“为了忠孝信义而死,为了报恩而死,我想是值得的。”公孙遥正色说著。
卫靖正嫌这些时日没人和他斗嘴,嘴痒得很,便回说:“是没错,但活著却更有意义,你知道地下海来有个余二腿吗?他以往独自一人保护一条街的老百姓不受田鼠帮欺侮,若他无故死了,那条街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然后,我不得不提飞雪山庄的大前辈贝绿,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他孙女儿还在,就是在大扬府出手救我们的那家伙,说起那家伙也是无聊透顶了,死缠著我赶了几天路,到了沿海一个渔村,却是去剿了两个祸害乡里的帮派。你说说,比起为报私仇,平白赴死,这是否更有意义许多。”
“或许是吧……”公孙遥叹了口气答。
“跟著又不得不提刀疤王樊军和小原村卫大爷,这两个人可也无聊透顶,无端端跑去大扬府上搅和。那卫大爷说来也是为了他一个兄弟,还凭一身铜皮铁骨替那家伙挡了两三下,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救出,可惜那家伙是傻的,每天唉声叹气痛哭流涕,动不动就说想死,可糟蹋了刀疤王和卫大爷一番苦心了,那刀疤王现在或许还被闯天门追杀呢,唉……唉……”卫靖一面说,一面大力地摇头叹气。
公孙遥苦笑了笑,拍拍卫靖的肩说:“卫兄弟,你及樊大哥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中,没齿难忘。我也明白你的用心,我实在是难过家里亲人全死于非命,忍不住心伤落泪。为报大恩,为报大仇,我不会再轻易言死的。”
“那我堂姐呢?你吃了她这么多的小笼包饺子,你得娶她才行。”卫靖见公孙遥全然不反驳自己,全无斗嘴乐趣,便找话题激他,这几日来公孙遥经不住卫靖百般盘问骚扰,将他和卫中芸夜里树下相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唉,我早该想到,就算我刺杀李靡成功,和中芸之事也必然是不成的了,你大伯得知我的身份和意图之后,怎么也不可能答应将中芸许配给我了。”公孙遥摸著口袋中的那两枚金色花叶缀饰,无奈地说。
“我大伯不答应,你可以硬抢啊,我大伯武功比李靡还差,也没有神武堂和无双堂的保护。拿出你刺杀李靡的勇气,杀入卫家剑庄,将我堂姐抢出来。大不了我再帮你一次忙,我们可以找樊军一起去。”
“这怎么成!”公孙遥连连摇头。
“不成?那你就是白吃人家小笼包饺子了,你这和抢劫有什么两样?你抢我堂姐就是抢我,我当你是兄弟,你怎能抢劫我?”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事儿,去看看刚才那人吧。”公孙遥总算明白卫靖故意和他瞎扯,摊了摊手,低身又探了探那人鼻息,翻动他身子,检视有无伤口。
卫靖看那人口唇裂得可怖,想他或许久未进水,便掬了水,滴淋在那人嘴上。
那人突然睁开独眼,看看卫靖,看看公孙遥。
卫靖和公孙遥先是一愣,正要开口询问,两人同时脖子一紧,让那人一手一个给紧紧掐住了。
“喝!”公孙遥只感到颈上那只手像是铁爪子一般,便要刺入颈子当中,又见到卫靖两眼翻白,痛苦挣扎,当下想也不想便以双指作剑,直直攻向那人右眼。
那人立时松开了卫靖的脖子,抓住公孙遥双指,喀啦一声扭断了。
“唔!”公孙遥痛澈心肺,却叫不出声,只能以另一手击打那人肩颈胸腹,却觉得那人身子虽不壮硕,却如坚石铁壁一般强硬。
卫靖痛苦地干呕数声,取出八手扳出小刀便往那人身上刺,却让那人抬脚踢飞,跌入了水潭之中。
那人猛然站起,放开了公孙遥的颈子,却抓住他的脑袋,公孙遥只觉得脑袋像是给五只钢钉钉住一般,疼痛欲裂,且不能转头,只得连连喊著:“卫兄弟……你没事吧?”
“紧追不放的家伙……说,我兄弟到底想怎样?他想怎样?”那人将脸凑近公孙遥,独眼怒瞪,眼中像是有著无尽的愤怒。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们只是好意帮你……”公孙遥痛苦答著。
卫靖浑身湿透,在浅水中拾回八手,正准备和那人拚了,突然听得背后一阵巨浪声响,心中像是打了个闪电,回头一看,身后水潭一阵波浪翻腾,他这数日最担心、害怕的那巨鳄果然又来了,巨鳄两只眼睛闪亮亮的,快速地朝卫靖游来。
“哇──鳄来了!”卫靖尖叫著往那怪人和公孙遥飞奔过去。
那怪人将跑来的卫靖一脚踢倒,将公孙遥扔了,却一脚踩在公孙遥胸上,瞪著两人喝问:“哼哼,一群走狗……头头也现身啦!让我瞧瞧那家伙这次派来的是啥货色!”尚未说完,转身一个箭步朝那巨鳄冲去,他奔跑时一拐一拐,竟是个跛子。
卫靖挣扎起身,扶起公孙遥,见到公孙遥两指弯折,气愤地朝那人吼:“王八蛋,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我们?”
“卫兄弟,我……我看他神智不太清楚,我们得救他……”公孙遥这么说。
“什么?救那王八蛋!”卫靖怒叱,只见那怪人已冲入了浅滩,那巨鳄猛然侧身抬嘴,朝那人咬去,那人扭身腾到空中,头下脚上翻了个跟斗,避过了鳄咬,落到鳄的另一面,一拳打去,将那巨鳄的眼睛给打碎了。
“哇──”卫靖和公孙遥都看傻了眼,在惊叫未绝之时,那鳄身子激烈暴起,转身挥动那条巨尾,朝那人拦腰挥甩而去。
磅的一声,那人竟硬生生地擒抱住了巨鳄回身甩来的尾巴,紧紧以双手箍著。
巨鳄猛力挣扎甩尾,将那人左右甩动,但渐渐地,随著那人脚下出力,巨鳄的尾巴甩不太动他了,跟著,那人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他的胸膛让巨鳄的尾巴厚甲刮出了血痕和淤伤,但他紧紧擒抱著巨鳄尾巴,一步一步后退,身子猛一扭转,将那巨鳄甩得腾了空,砸在滩边一处岩石上。
但巨鳄终究太过庞大,这一撞并未伤得了它,反而使它愤怒地张开大嘴,一张一合地继续朝那人进攻。
卫靖看傻了眼,这巨鳄可比当初樊军打死的那条鳄大上太多,这鳄抬头张嘴之时的宽阔高度,就到了那怪人的胸腹之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有人会主动以肉身迎战这种凶悍怪兽。
那人看准了巨鳄张嘴瞬间,一脚踏进巨鳄大嘴的下颚之中,等于是踩进了它的嘴里,双手则托住了正欲合下的上颚。
巨鳄挣扎使力,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那人龇牙咧嘴,双臂渐渐下沉,像是不敌巨鳄的咬合之力。
突地,那人发出了怒吼,这声怒吼在潭洞之中如同雷鸣闪电,卫靖和公孙遥耳朵都给震得发疼,但他们眼睛却清楚地见著了,那人怒吼之时双手猛一上撑,硬生生将巨鳄的上下颚给推断了。
巨鳄猛烈挣扎,浅滩里水花飞溅,波涛激涌,潭洞之中一声声巨大回声轰隆隆鸣响著,那人让巨鳄在剧痛之下激出的蛮力给甩退老远,不住地喘气,单膝跪倒于浅滩之中,以一手捂著另一臂,像是出力过头扭伤了手一般。
那巨鳄大嘴犹然张著,像是无法并拢一般,挣扎著后退,没入水中,卫靖颤抖著上前两步,想看看巨鳄上哪儿去了,只见大影渐渐下沉后退,退往潭洞更深处那较暗的地方去了。
“这位前辈,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的敌人!”公孙遥朝那人喊叫。
“你跟他啰唆什么?快逃啊,那家伙比鳄还恐怖!”卫靖拉著公孙遥要逃。
那人缓缓上岸,大口喘著气,恨恨瞪著卫靖和公孙遥,眼中尽是敌意,问:“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落难于此,只想找著通往地上的出路。”公孙遥答。
“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人喝问,凶烈著眼神将公孙遥和卫靖吓退了一大步。
“这里是……地下海来的第三层半。”卫靖抢著答:“刚刚你倒在一条洞穴中,我们以为你病了,扶你来这儿……你却出手打我们。”
那人怔了怔,默然不语,好半晌才说:“是了,地下海来,我来到了地下海来……”
那人攀上一块大石上坐,抓著自己扭了的右臂俐落一推,便将扭了的手臂给推好了。
跟著他揭开衣服,胸前淤红一片,还有许多血痕,那是让巨鳄尾巴扫中之后受到的伤。
“这位前辈,能否请您告知,您是从哪儿来的?我们苦寻出路,在这地底绕了好久,始终找不著往上的通路。”公孙遥恭恭谨谨地问。
卫靖则是紧握八手,还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子,就怕那人突然发狂。
那人看了公孙遥几眼,这才缓缓地说:“嗯……原来是两个小孩。是我眼花,错将你们当成敌人了。”
卫靖喃喃低语:“认错人没什么,你连鳄也认成敌人,这眼花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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