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李岳闻言一惊,全身发热,抬起头来,茫然地看顾四周。
一个身披灰色斗蓬的人出了席间,来到审问众人之中,将覆头布巾揭开,正是伶儿,伶儿脸色青白,神情漠然。
“伶儿……伶儿……”李岳身子一个晃荡,又要起身,他不顾口中酒瓶碎片,呢喃出声,口际淌落下的血更多了。
“伶儿,你告诉大家,我说的有没有错、马兄弟说的有没有错,我们可有冤枉那李岳?”
江邦志厉声问:“伶儿,你说,李岳究竟是为了救你,和你丈夫发生冲突,还是为了掳你,将你一家杀尽,你们之间,可有私情?”
伶儿发青的唇微微一颤,低声说:“我丈夫待我很好……我和李岳,没有私情。”
大厅之中,起了一声一声叹息,四方群豪们在听得两个丫环指证时,大都认定了李岳当真犯下了这事儿,但此时听得伶儿亲口指证,仍然摇头叹息,可惜这大英雄李闯天的后人,竟干下这等强掳人妻、屠人全家的下流事。
李岳茫然看著伶儿,一时之间竟听不清四周声音,只回荡著一声一声“我丈夫待我很好……我和李岳,没有私情。”的字句,眼前也看不清四周东西,景物汪汪粼粼地糊成一片。
跟著,他感到自己的左膝一阵一阵地剧痛,有两个帮众持著木棍,击打著他的左膝,且不时发出怒喝:“罪证确凿,还不双膝下跪!”
李岳又感到头颈之上也有人按压,却不是藤田、驼神等神武堂帮众,而是一般罪堂帮众,李岳咬牙强忍,却仍让他们渐渐将自己挺直的身躯压得弯下,持棍帮众打得更加大力,他们挥动棍棒,一记一记朝著李岳膝盖骨上打,打断了好多根木棍,喀嚓一声,终于将李岳左膝盖打断。
李岳茫然倒下之际,仍然将腿一偏,整个人侧躺伏下,硬是不跪,他这才发现今晚力气小了许多,先是让藤田在台上翻倒,跟著便连这一干罪堂帮众的力气似乎也大过他了,他让一群帮众压著身子,再也不能动弹,仅能微微转头,伶儿、老何、马天敬等,皆已转身散开,审判已经结束,将要定罪了。
他看了看李晟那方向,李晟摇头叹气,将手边一碗酒一干而尽,起身准备离席,他和哥哥李晟的目光在极短暂的那一刻接触,他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力气了……
是那坛英雄酒。
第二十五章 一十七
“好美啊……”卫靖站在小丘上,转身四顾辽阔平原,远山的另一端,已经升起了太阳,清晨的风吹拂著卫靖身躯,他觉得这一阵风几乎要将他连日来的疲累都吹去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草原上翻了两个筋斗,踢脚挥拳一番,突然觉得头晕虚弱,只好坐下歇息,毕竟他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昨夜,他们终于自地底爬出,来到草原之上,他们朝著西北方向那百叠屋村走,李岳一跛一跛地大步跨走,卫靖和公孙遥则步履蹒跚跟在后头,他们头顶著满天星点,听著李岳沉静述说著往事,直到他们感到身子和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李岳才领著他们在一处小丘边歇息,他们拔起地上的青草放入口里咀嚼,吸取一些汁液解渴,然后躺下歇息,三人很快便睡著了,直到日出。
卫靖摸著肚子叹气喊饿,见公孙遥和李岳也已起身,便问:“李岳叔叔,还要走多久才能到那百叠屋村?里头可有卖吃的?”他指著远方那奇异楼城,他从未见过那么古怪的建筑,远远看去便是一栋大楼城,但比起海来市最大的建筑还要大上许多,便像是在一群破烂小屋之上,再堆叠建盖上新的破烂小屋,层层叠叠、歪歪斜斜地盖成了这么一栋大楼城。
和昨晚相比,李岳似乎阴郁沉闷了些,他的眼神呆滞,默默望著远方,直到卫靖追问数次,他这才回答:“一般小镇里有的,百叠屋村都有,不过便是脏了些、穷了些、破了些,专门便给我们这种人待的。”李岳拍了拍身上的草渣,一拐一拐地往百叠屋村的方向走去。
“那不就和地下海来差不多了,只不过是长在地上的。”卫靖与公孙遥跟在李岳身后走,公孙遥看著李岳跛了的左腿,知道那是当年英雄会上,让罪堂审问时给打断的,他心中激起了一股同仇敌慨的情绪,很想上前搀扶著李岳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李岳虽然跛了,但此时的身形仍然比他和卫靖强健太多。
“那个李晟真不是个东西,竟安排这种毒计来陷害自己的亲生兄弟。”卫靖唾骂著,大发议论,数落著李晟的不是,昨夜他听李岳述说往事,起初便只以为全都是李岳那干手下鲁莽滥杀,铸下大错,但紧接著得知后续经过,这才晓得这整套戏码,全是由李晟一手策划。
伶儿只是李晟的亲信花了数百银顾来诱使李岳上当的一名青楼女子,在此之前,也有数名身怀同样任务的女子在李岳身旁出现,或是装作受了盗匪欺凌、或是装作自远方而来,无依无靠。
李岳爱上了伶儿之后,此计便已成一半,马天敬、那何姓老帮众、被屠戮的大宅一家、两个逃生丫环等,自然都是李晟一一安排,在适时的时候登场,负责进行他们各自的任务,为的便是要让李岳在英雄大会之上身败名裂。
“李晟既已是帮主,何必如此?即便要巩固自己地位,也无须在剿匪大战之前动手,那不是使己方少了一大助力吗?”公孙遥不解地问。
卫靖哈哈一笑说:“道理很简单,李晟武功远不如李岳叔叔,他必定是担心剿匪战役时李岳叔叔大出风头,名声远远超过他,这可能会威胁到他帮主之位,所以费了好大功夫安排这样子的奸计,来陷害李岳叔叔。”
“若真是如此,那么李晟未免也太过狠毒,为了诬陷李岳叔叔,便牺牲了那大宅之中数十条人命……”
卫靖挥手说著:“那大宅中人必然也是李晟安排的,什么坏丈夫、什么媳妇儿子,当然全是假的。那些大宅里头的奴仆、丫环、老爷、姊妹们,想来都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家伙,收下好处合演这出戏,只是他们可不知道最后会被杀死罢了,马天敬等滥杀一通,不但照足了剧本行事,也算是杀人灭口,连后谢都省了,我猜一定是这样!”
“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我真难以想像……”公孙遥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嘿嘿,李晟处心积虑,除去了李岳叔叔这心腹大患,可惜他也当不了多久的帮主,最后还是死了;那个诬陷李岳叔叔的老帮众想来也老死了,伶儿和那两个丫环现在倒不知在哪儿……不,李晟恐怕不会留下活口,只怕他们早给灭口了;马天敬倒是生龙活虎,还当上无双堂副堂主,好在神兵大会时樊军打断了他一条手,也算是替李岳叔叔出了口气。”卫靖滔滔不绝地说。
李岳对两人言语充耳不闻,默默一拐一拐地走,此时听见了卫靖提起马天敬,这才朝卫靖瞥了几眼,冷冷地问:“你们见过了马天敬?”
“是啊,他现在和满全利、秦孟先、鲁雄,同为无双堂四个副堂主。”
“若不是我的疯癫病,我早已去了闯天门,找他‘叙旧’了……”李岳看著自己右手,缓缓地张开、合起。
“李岳叔叔,你独自前往地下海来,就是为了要去那神兵大会找李晟和马天敬报仇?这么多年来,你从未返回海来市?你的疯癫病,是因为那时给气出来的吗?你昨晚还没说你是如何从前往刑堂的木板车上逃脱的。”卫靖连珠炮似地追问。
李岳抬头看著苍天,按了按自己脑袋,露出了狰狞的神情,仿佛头疼一般,卫靖见了李岳如此模样,便不敢再追问,就怕激起他的疯癫病,一下子六亲不认,大开杀戒,那可不妙。
李岳闭起了眼睛,用手指在脑袋上敲著,跟著猛力拍打,发出好响亮的声音,好一会儿,这才舒了口气,悠悠地说:“这不是气出来的,是让闯天门中一个绝顶高手伤的,他一刀砍在我脑袋上,我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赏赐……”
“天底下竟然有人能胜得了李岳叔叔?”卫靖佯装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难道是马天敬?”
“呸!马天敬也算绝顶高手?”李岳怒叱一声,瞪了卫靖一眼,见卫靖吓得不再说话,怒气才消减了些,说:“而且谁说我输了?我一个打他们几十个,杀了一堆王八羔子,那个斩我一刀的家伙,也不好过,他被我摘下了一条胳臂,嘿嘿……”
“原来是神武堂的藤田!”卫靖和公孙遥同声说。
“你们也见过藤田?”
“神武堂现在三个副堂主,一个是藤田、一个是使弯刀的老驼子、一个叫青眼儿,那青眼儿年纪尚轻,李岳叔叔你当年应该是没有见过。”
“使弯刀的老驼子……是了,是那驼神,他的弯刀也是一绝……仔细想想,我的仇人现在在世的,似乎倒还不少……”李岳回头看了看那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几排老屋,是这附近通往地下海来唯一的入口,是个荒废许久的小乡镇。
“李岳叔叔,马天敬背叛了你,还押著你前往闯天门刑堂要处决你,你便乖乖地让他押去?当时你应当已经知道你大哥李晟的毒计了吧。”卫靖对李岳逃脱的经过十分好奇,便换了种方式问。
李岳摇看著远方,好半晌才呢喃说著:“那时我还来不及想这些,我的脑袋之中,是一片空白的……”
□
下了药的英雄酒药力逐渐发挥,悲痛侵蚀了李岳的心肺,他闭上了眼睛,任由人处置。
一阵袭上口鼻的清凉感觉使他再度回神,他全身被绑缚了一圈一圈的粗麻绳,被固定在一台木板车之上,他让一片草席盖住了全身,看不见外头动静。
他听见了大扬府主厅喧闹吵杂之声,感到身旁有些人走动交谈,马天敬也夹杂其中,他恨不得立时跳下木板车,一拳打死马天敬,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脑袋还轰轰乱乱的,回想著方才发生的一切。
跟著,木板车动了,似乎是让两匹马拖著前进,有一票人马随著木板车一起行动,他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这路人马正循著无人小路,赶往闯天门刑堂,为的是处决自己。
在颠簸的路程中,他闭著眼睛,心寒如冰,听著那些帮众谈论这件事儿,他终于想透了全盘经过。
“哈哈,伶儿,你干嘛一直看那家伙,难不成你真对他有意思了?”一个帮众哈哈大笑。
李岳一怔,这才知道原来伶儿也跟在这阵仗之中。
伶儿与一名帮众同乘著一匹马,跟在这队伍之中,神情冷淡,看著前方两匹马上两个帮众,一人拉著一条绳子,拖动著后头的木板推车。
“话说起来,咱们每一个人与你的关系,比起你和李岳的关系都要来得深厚,咱们每一个都是你的丈夫,李岳大概只有那夜送你就医之时,见过你的身体而已,每次想起李岳期待与你见面时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帮众们轰然笑著。
“你们闭嘴!”伶儿愤怒尖叫,跟著颓丧低头,黯然不语。
李岳静静躺在木板车上,一动也不动,他的口仍紧缚著那染红了的巾布,他口中还有许多酒瓶碎片,他的膝盖断骨随著颠簸路程不停颤动,但他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全都让自胸膛之间擂鸣散发而出的巨大悲痛淹没了。
她好半晌才说:“各位好哥哥们……我的那份钱不要了,分给你们吧,你们将他放了……”
“啊哈,这娘们当真爱上他了!”“伶儿,你以为你当真可以分得一笔钱,远走高飞?”“你当咱们比李岳还蠢,放了他,等他回来找咱们报仇?”
伶儿冷冷地说:“你们可以打断他另一条腿,让他完全跛了,一个双腿都断了的跛子,如何找你们报仇?你们要杀我灭口,可以,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放了他……”
“这多麻烦啊!李岳这家伙的腿又粗又硬,你没看刚刚打断了多少棍子,待会一刀抹在他脖子上,我便不信这笨家伙连脖子上的血脉都是坚硬的,哈──”一个帮众大笑,挥动鞭子在草席上呼呼抽打几记。
其余的帮众纷纷起哄:“小张,平时你在李岳身旁摇头摆尾,像个小跟班似地,现在可狂妄了!”“啰唆,你还不是一样!”
“你们不放也不行,我刚刚让他服下了解药,待会等他力气恢复了,你们想要杀他也难了。”伶儿冷冷地说。
“什么?”马天敬一怔,手一招,阻下了整个队伍。
帮众们狐疑问著:“你别想骗咱们,他被捆得紧紧的,口中还绑著巾布,你如何喂他解药?”
“我将解药化入水中,趁方才大家备马时,掀开草席一角,淋在他口中巾布上,解药水自会顺著巾布,滴入他的口中。”
“你以为咱们会上你的当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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