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望向他。
容若还想起身给楚韵如打水洗把脸,才一站起,就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楚韵如一直抓着他的衣襟。
容若柔声哄她:‘放开,我不走。’
楚韵如惊惶地摇头,表情无助如婴儿,只知道用力抓紧他的衣襟,仿佛这一放手,便是海角天涯,相见无期。
容若心中难过,复又坐回去,柔声说:‘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声音一片温柔,楚韵如脸上最初的紧张渐渐松弛下来,缓缓闭上眼,但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
容若轻声问:‘怎么了?’
楚韵如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哭得太久,所以声音有一些沙哑:‘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
容若心中一酸,俯身更加接近她:‘放心,我不会走,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低柔,如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如秋天的风,悄悄掠过竹林,他说话的时候,手悄悄按在楚韵如的睡穴上,眼神异常温柔地凝视她,直到睡眠的恍惚赶走她脸上的惊惶,直到沉重的眼皮,渐渐掩去眸中的悲伤。
容若犹自保持着弯腰贴近她的姿势,久久凝视她的面容,长时间没有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悄悄抬起手,似要拭去她脸上泪痕,又似想为她理好已散乱的秀发。但手却又僵在半空,良久,才轻叹一声,转身想走,却觉身上还是一紧。即使已被点中穴道,沉沉睡去,楚韵如的手,却还紧紧牵着他的衣襟,没有放松。
容若垂首,凝望她无助的伸在床外的手臂,默然良久,开始把外袍脱掉,然后再把楚韵如的手小心放回床上,为她拉上了一层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一点晶莹,从那沉睡的人眼角滑落,是怎样的悲伤,才让人即使是沉睡中还会落泪。又或是对未来悲惨的明悟,才叫人纵然失去知觉,却也阻不住悲愁的眼泪。
走出潇湘馆的时候,容若被门槛绊了一下,全身失去平衡,直往前跌,往日还称得上灵敏的身手,此时却像根本不听他使唤一样,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迅速接近,而没有任何应变办法。
一只手及时拖住他的胳膊,把他一直拖出潇湘馆,拖出翠竹林,萧远才冷笑着放手一推:‘你也算个男人,真的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
容若恍如未闻,对萧远这个人更是视而不见,径自向前走去。
此时的他,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一缕毫无知觉的游魂。
萧远在他身后冷笑:‘你身边那帮子奴才都回来了,还有萧遥和一个漂亮小丫头,说是关心你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去替你告诉他们出了什么热闹事?’
容若旋风般转身,一手扣住萧远的手腕,猛得运力一扯。
萧远识得厉害,奋力想要挣脱。但容若此时扣住了他的手,施出性德往日教他的小巧擒拿功夫,萧远却只会弓马之术,哪里挣扎得开,才变色喝出一声:‘你……’已被带得脚步虚浮,身不由己,让容若掀翻在地。
容若居高临下望着他,眼中有倾天的烈焰在燃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要敢说韵如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萧远不怒反笑,站起来,慢慢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悠悠道:‘不错,不错,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说话像个男人了。’
容若眼神恨恨地盯着他,良久,才愤愤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萧远凝视容若渐渐远去的身影,笑声不绝,可是脸上得意之容,最终化作深深寂寥。
‘容公子,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就跑掉,害得家父吩咐我和萧大哥一起来看望你呢?’美丽活泼、笑声清脆的谢瑶晶,一见容若出现在客厅外,就带着一阵香风迎过去。
若是在以前,容若必是要和她说笑几句的,可是现在,他意懒心灰,哪里有空应酬她,竟是理也不理,径直往前走。
谢瑶晶一生被人捧在手心里,除了在萧遥面前,还从不曾受过如此冷落,怔了一怔,方才冷笑道:‘容公子的架子好大,是谁在我家才说了大门随时为我开,亏得我巴巴地还不等寿宴结束,就在爷爷面前讨了来看望你的差事,陪着萧大哥一起来看你。’
她纵然嗔怒,声音依旧清脆如银铃,若是往常,容若听来自是享受,此刻却是一阵烦躁,只觉满心郁愤,无处发泄。偏他又天性良善,纵然胸中如被毒火煎熬,终是不忍在无关之人身上泄愤。
他忍了又忍,忍下那恨不得即刻发作出来的无名孽火,只是冷然道:‘哦!谢谢姑娘的关心,恕在下身体不适,不便招待贵客,还请姑娘自便。’
谢瑶晶是天之骄女,素来被人捧在手心上呵疼,何曾受过这等冷淡,当即变了脸色:‘你这叫什么待客之礼?’
容若一轩眉,还想说什么,萧遥及时一把拉住他:‘出了什么事?’
他声音低沉,却暗含关切。
容若初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垂下头,回首向谢瑶晶抱拳道:‘是我言出无状,谢姑娘请莫见怪。’
谢瑶晶纵本来恼怒不甘,但见萧遥对他的关切之色,也就不敢再同他争吵,只悻悻瞪着他。
萧遥却不似谢瑶晶如此好打发,双目炯炯,望着容若:‘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到处没看到你,你去哪了?’
‘韵如有些累了,此时还在房中安歇,我刚才在陪着她呢!’容若尽量把语气放淡,有心要把话题转开,见刚回来的凝香、侍月已经捧了茶过来待客,便道:‘萧公子一向爱酒不爱茶,你们不知道吗?还不拿酒来。’
凝香、侍月忙去换了酒来奉客。
容若也不等她们动手,自己动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对着萧逸与谢瑶晶一举杯:‘多谢二位关心,我这里先干为敬。’
一口酒饮下去,辛辣的感觉像火一样灼烧得心都痛了起来,他忍不住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凝香、侍月慌忙上前,给他又是拍背又是揉胸。
旁边的苏良和赵仪一直冷眼看着,忽然见到有一点鲜红的血自他指尖滴落,赵仪忽然低低发出一声惊呼,苏良却忍不住对着容若冲了过去。
苏良一把抓住容若的手,扳开一看,刚才容若用力握紧的酒杯已经被他捏碎,破裂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心。
从来没给过容若好脸色的苏良,忽而激动地喊了起来:‘你又发什么疯了?’
容若淡淡道:‘我没事,不必管我。’
苏良脸沉似水:‘怎么能不管你。’
容若此时只觉心碎如死,了无生趣地道:‘你不是本来就盼着我死吗?此刻任我发疯,不正中你的心意。’
苏良仿佛被刺一剑,全身一僵,脸色异常难看,却突得气极而笑,拔剑怒道:‘对,我就是要你死。’话音未落,腰间宝剑,已是出鞘一半。
一直皱眉旁观的萧遥脸色微变,失声道:‘不可。’就要冲过来。
侍月发出一声尖叫,忽的张臂挡在容若身前:‘你干什么?’
只是容若自己却神色漠然,仿佛生死都不过是旁人之事了。
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一只手及时按在苏良拔剑半出鞘的手背上,清清冷冷的眼神只扫了他一下,苏良手中的劲力,就不知不觉消退下去。
性德清冷平淡的眼神看向萧遥:‘公子有些不舒服,要去休息了,二位请回吧!’
萧遥用担忧的眼神看看容若,不忍离去,但又知有谢瑶晶在旁边,就算容若真有什么心事困扰,也不便说明,只得对性德点点头:‘还请你多照看他。瑶晶,我们先走吧!’
谢瑶晶正中下怀,扯着他的衣袖说:‘好,咱们走,这人有点像疯子,别理他了。’
二人离去,谁也没有相送。
性德只静静问容若:‘你怎么了?’
容若只是淡淡摇摇头,用平淡得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没什么,我只是累了,只是忽然间不想继续下去,想要快些从梦中醒来算了。’
‘公子,你到底怎么了?’侍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已带点啜泣了。
容若用漠然的语气说:‘人生如梦,行在其中,何谓真,何谓假?当局中人岂能自知。我以前是个狂暴之人,现在是无用之人,会有何遭遇都该是理所当然,你们不用自责或是替我难过,那根本不值得。’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愤怒,甚至连悲伤也没有,有的只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的声音,眼睛里,除了沉沉的死气,什么也找不到。
这不是容若,这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的嘻嘻哈哈、永远不正经的容若,总是出错丢脸,却又毫不在意的容若。
就连性德也微微皱起了眉,其他人望着容若,全都说不出话来。宁可他狂呼,宁可他大吼,宁可他愤怒咆哮,这个时候,竟然谁都不忍看到这个了无生气的容若。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滴滴鲜血从容若的掌心落到地面的声音,听到耳中,让人只觉胸闷气窒。
就在一片杀人的沉静中,脚步声忽然响起,每一步都沉稳宁定,每一步都似与天地同脉动,竟将满厅肃杀驱散,叫人心中莫名的惊惶消退下去。
是性德一步步走到容若身边,抓住他的手腕,然后低声吩咐:‘拿伤药清水白布,送到闲云居来。’
这时僵木的一干人,才突得有了思想,有了依靠。侍月和凝香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以她们都练到可以穿花绕树,花叶不惊的灵巧身法,出厅时,居然差点绊倒椅子,推倒桌子。
性德自己则拉了容若直往闲云居而去,大厅转眼就只剩下苏良和赵仪两个人。
苏良怔怔望着容若远去的身影,脸上表情不断变化,神色痛苦之极。
赵仪神情了然,走到他身旁,低低唤了他一声,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
容若像行尸走肉一样毫不抗拒地被性德强拉着走,进了闲云居,还没有站稳,已经被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容若正要挺身起来,性德复又把他按了下去。
适时凝香和侍月拿了伤药,打了清水进来。
性德就取了毛巾,亲自为容若清洗伤口。
凝香、侍月侍立在旁,看那血肉模糊之处,俏脸苍白,神色恻然。
容若对于她们的关心,反应却极之漠然:‘身为母后和皇叔的人,你们理当对此情景毫不害怕才是,如果还敬我算是你们名义上的主子,密报上就别写得太多,我不想那两位无端猜想。’
第二部 红尘惊梦 第八集 劳燕纷飞 第二章 心意百转
霎时间两个女子神色大变,面色张惶,同声道:‘公子……’
容若淡淡地说:‘我累了,也看透了,不想继续粉饰太平,演这无聊戏了,你们以后也不用如此辛苦,我不会妨碍你们工作的。’
凝香娇躯颤抖,不能言语。
侍月一屈膝跪了下去:‘公子,我们……’
‘好了,你们出去吧!’性德漠然吩咐。
两个丫头全都脸色惨白,但都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只是望向性德的眼神充满希冀。
她们都知道性德身分特别,名为侍卫,但一句话说出来,却是连容若也不敢不听的。现在容若如此大失常性,能让他恢复常态,能有力气和他理论的,也只有性德了。
性德低头径自去给容若清洗伤口,容若有心挣扎,奈何只要性德一用力,他就全身发软,哪里甩得开他的控制。
‘出了什么事?’没有任何关切的情意,只是完全平淡的问句。
‘出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容若平板地说:‘你不是全知全能吗?你不是无时无刻和主机相连,感应一切人的动静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性德小心地擦干净容若的伤口,仔细地为容若上药,把伤口缠上白布,然后松开手,站起来:‘你现在不可理喻,我不想和你争论。要是生我的气,不愿领情,等我走了之后,你把绷带撕开好了。’
容若惨然一笑:‘怎么,你现在不问我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都不重要,我要保护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心,你的情绪我并无义务负责。’
一直显得了无生气的容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性德,性德,你说得真好,纵是别人,好歹也还会惺惺做点态,只有你,根本连假仁假义都不屑为。’
在一片狂笑声中,性德没有回头,神色不改,开门出去,反手关门,看也不看门外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徐步而去。动作不急不缓,背影清冷孤寂,一切都如旧日,丝毫不受容若的影响。
只是那一阵又一阵的大笑,却不断从房内传出,吓得房外两个丫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想要逃走,却觉双脚酸软。
凝香忽的伸手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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