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明若离从碗里取过一块烧饼,慢悠悠送进嘴里,徐徐嚼两嚼:‘不错,味道挺好。’
年轻人愤然道:‘主人。’
明若离悠然道:‘稍安勿躁。’
年轻人不能发作,只得用力把碗往桌上一放,也许是因为用的力太大,整个桌子竟晃了一晃,好几个人放在桌上的碗竟翻转过来,烧饼掉了出来。
同桌的人大多站了起来,一人高喊:‘老张头,你搞什么鬼,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断腿的桌子快修好,你就是不听,三只脚长,一只脚短,动不动摇来摇去,谁吃得了东西?’
老张拿起一本天琴手秘笈笑嘻嘻跑出来:‘没事,老哥几个,没事,我这就弄好。’说着蹲下来,把好好一本书,塞在其中一个桌子脚下,接着站起来按了按桌子,又笑道:‘小事一桩,看,这不就没事了吗?’
年轻人眼露凶芒,猛一抬手,手还没放下,就被明若离举臂一格,救回了老张头一命。
‘主人!’
明若离拿起第二块烧饼:‘来,吃饼,吃饼。’
年轻人面露愤愤之色,奈何明若离浑若无事,一边吃着饼,一边看着街,一边还闲闲说笑。
前门大街越来越热闹,做买卖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一个二十来岁书店伙计打扮的人,正好在烧饼铺附近,来回兜售。
‘火辣香艳,风流奇情,夜御九女,花样百出,《欲海花》最新上市,十文一本,附赠四本天琴手秘笈,各位识货的,千万不要错过啊!’
‘这位大哥,我看你身强力壮,精神过人,这本《欲海花》正好适合你。’
‘走开走开,满世界卖这书,我早就买过了。’
‘这位大爷,小人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正是有福之相,现在又逢桃花运起,不如买一本《欲海花》,顺便还有四本天琴手秘笈附赠,学了之后,强身健体,有益风月啊!’
‘去去去,大爷我是走桃花运,用不着你这什么狗屁秘笈,照样情场顺畅。’
可怜的伙计,卖来卖去,竟是连停步光顾一下的人都没有,只能站在街心叹气。
坐在烧饼铺里的一个人,扬了扬手,操着北方口音喊:‘过来,把那书给我瞧瞧。’
伙计紧赶慢赶地进来,恭敬地把一本书递过去:‘一看就知道大爷是从大地方来的人,果然识货。’
‘我是北方人,到济州来做生意的,今天刚到,济州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不但烧饼好吃,地方热闹,连卖书也与别处不同。’北方客商把书一翻,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书不错,这么有意思的书,在我家乡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买卖。’
他把书往桌上一拍:‘行,我买了,对了,那个附赠的什么秘笈也给我拿来,既是和《欲海花》配着卖的,想必是练调情手法或金枪不倒神功的秘笈吧!’
四周其他食客,一片哄笑。
站在明若离身旁的年轻人却双眼冒火,猛得向前踏出三步。
明若离圆圆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也有些灿烂不下去了,正要开口叫住他,忽听得烧饼张跳出案台,冲着对面一人大叫:‘老李,老李,帮我看着铺子,我上趟茅房。’
他往外跑出几步,又扭头转回来,冲到案台处,伸手在天琴手秘笈上撕下三张纸,这才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明若离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烧饼往桌上一扔,再没有丝毫食欲。
那个年轻人僵站在店中间,既想去劈了那北方客商,又想追出去宰了烧饼张,一时反倒僵站在原处,没了动作。
明若离慢慢地说:‘松风,别站着了,我们走吧!’
年轻的松风一声不吭到了明若离身边,闷闷地问:‘去哪里?’
明若离慢慢抬头,笑了一笑,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笑起来,却有一种凌厉至极的锋芒逼人而来:‘去拜访当初夸口三日平乱的容公子。’
他站起来,拂拂衣袍,负起双手,漫步向前。
松风不甘心地回头看看烧饼铺,一跺脚,跟了过去。
十步之后,身后忽传来砰然大响,明若离头也没回地往前走。松风却应声回头,发现刚才明若离坐的凳子,居然化为碎片,而明若离用过的那张桌子,已是四分五裂。
松风怔了一怔,再回头时,见明若离已经远去,忙快步追了上去。
烧饼铺的人被这一突变吓坏,纷纷挤过来看,却见桌散椅碎,而刚才椅子前的地上,多了两个深深印进青石地面的脚印。
众人无不骇异,面面相望。
楼阁玲珑,游廊回转,柳丝依依,碧水池塘。
好花好树好景致,好水好亭好游鱼。
奈何花园的主人意兴阑珊,枉废了如此美景。
容若背倚山石,闲坐在池塘边,脚下无数游鱼来来去去,身边红花绿草,清新悦目,他的眼神却只茫茫然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
性德站在距他十步远处,静静凝望他,却一直不靠近。
一双纤手递过一碗清香四溢的莲子汤:‘今天一早,公子就不吃东西,你也跟着不吃,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武功好,身体也撑不住的。’
纤手奉香汤,软语问饥寒,如此美人,如此风光,性德却是连眼角也不往身旁的苏意娘扫一下。
苏意娘脸上本来带着温柔关切的笑容,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渐渐黯然垂首,长长一叹。美人伤愁,叫人销魂断肠。
便是连隔着老远望过来的苏良和赵仪,脸上都露出同情不忍,愤愤不平之色。
凝香和侍月也隔着池水回廊,遥遥相望,不时低声交谈两句,神色恻然。
其他园子里的下人,平时也见多了这种情景,私下早自议论纷纷。
真真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样一个美人儿,不跟着主子转,心思全放在侍卫身上,偏那艳福齐天的侍卫,竟是偏不把这绝世美人放在眼角,这样不知惜福,实在看得别的男人心火上升,郁闷万分。
苏意娘本人除了黯然一叹,却绝无其他不满之词,略一犹豫,走向容若,低声道:‘公子,你先吃点东西吧!如今济州城的纷乱已经平息了,陆大人倾尽官府之力在找人,谢老先生那边,也动用了一切人力,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了,公子饿坏了身子,将来夫人回来见了,岂不伤心。’
容若略略抬头,看看她手中的碗,有些无力地笑一笑:‘是不是性德不领你的情,就给我了。’
苏意娘脸上飞红,急道:‘公子……’
‘别着急,我没生你的气。’容若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子,扔进池塘,看着一道道涟漪泛起来,轻轻地说:‘以前闲了没事,就爱拉了韵如来钓鱼,鱼钓得多,就说韵如太漂亮,鱼儿贪看美人,一个个抢着往她钩上撞;鱼要钓得少了,我就说她美得沉鱼落雁,鱼儿见了她羞惭,沉在水底不肯出来了。’
苏意娘心中酸楚难过,略有些哽咽地喊:‘公子!’
容若眼神茫然,望着前方,声音很平静:‘知道吗,我的愿望很简单,很微薄。只要找一处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安一个不必太大太华丽,却舒适温馨的家,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不忧衣食,不愁生计,不管国事,不问春秋。成日里只管吃饱睡足,享受人生。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借酒浇愁,可以赋诗高歌,可以感怀涕泣,可以对月酣舞,高兴的时候呢!就去骑马打猎,划拳赌钱,就是看看书,下下棋,钓钓鱼,甚至什么也不做,只坐着发呆也是好的。若得闲呢!就出去行行德,积积善,修修桥,铺铺路,交些天南地北的好朋友,听些天风海雨的奇闻逸事。悠闲从容,不追名不逐利,了此一生。这个愿望,对我来说,要实现很难,太多太多的人仇视我,太多太多的人怀疑我,我努力让所有人开心,我努力让别人相信我的真心。虽然很难很辛苦,终究还是一步步过来了,就在我以为,我的愿望最终可以实现时……’
他轻轻抬手,做了个捏的姿势,声音平静而漠然:‘我不知道是命运的大手,还是什么人的暗中力量,只要这样轻轻一捏一碰,所有的东西全部毁掉,我的白日梦就这样轻易化成碎片。’
他越是平静,越让旁观者感到悲凉,苏意娘微微侧首,抬左手拭了拭眼角,还要再开口劝慰,却见远处的侍月分花拂柳,渡石过桥地来到近前,低声道:‘公子,日月堂明若离在外递帖子求见。’
‘不见。’
苏意娘眉头微皱:‘公子,明若离在济州大有势力,这次公子把天琴手的秘笈刻版印刷,弄得满城都是,已大大驳了他的面子,若再闭门不见,只怕……’
‘怕他什么?’容若冷冷道:‘我没把他另两项绝学的秘笈也一起刻版印出来,已经算给他留余地了,我如今只想找到韵如,没功夫也没时间理会他这种动辄惹起腥风血雨的人。’
‘此人权大势大,手段又多,只怕公子不见,他也未必肯走。’
‘那就让他在前门慢慢等吧!’容若站起来:‘我在家本来已经坐不住了,我要出去找韵如,先从后门走吧!’
苏意娘情急叫了出来:‘公子,济州人人都知道日月堂是杀人组织,有无数杀人于无形的办法。’
容若冷笑一声,用手一指性德:‘要杀我,看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同不同意。’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后门处走去,性德一声不出地跟随着。
苏意娘眉头深皱,面有忧色。
侍月在旁安慰:‘苏姑娘,你放心,我们公子身分非同寻常,萧性德的武功更是惊世骇俗,有他在,公子不会有事的。’
苏意娘长叹不语,只眼睁睁看着容若与性德的身影远去。
第二部 红尘惊梦 第八集 劳燕纷飞 第九章 太虚异客
大门外,松风已经来回踱了十几趟,见大门仍然紧闭,一点迎客的动静都没有,年轻的脸,简直都铁青一片了。
明若离静静站在大门口,慢吞吞道:‘松风,不用着急,他若不想见我,你就是把他家门前的地都踏低三尺,这大门也不会开。’
他眼神深深望着紧闭的大门,似要望穿这重重门户,看到这座深深庄园中的人。
济州花魁委身为婢,济州首富待如上宾,轻易调动官府力量,三日内就让刻版印刷的成品充斥在全济州,这一切的一切,都叫人高深莫测。
但最震撼人的,莫过于那本天琴手秘笈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秘笈并不是从他放到外面的那本书上抄来的。
天琴手是三百年前祖师所创,秘笈世代相传,时日太久,武林中争杀又多,难免会有破损。一本书里,也多少有几处残页,几篇断章,无法弥补,只能靠后人自行领悟。
可是,那抄在墙上,手抄贩卖,刻版印刷的天琴手秘笈,却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一个字都不缺。他苦练天琴手多年,只看一遍,就能把全本书融会贯通,清楚地明白,那的确是天琴手真本中的内容,绝无一字虚假。
越是如此,才越是叫他心惊。因为莫测高深,所以不敢妄动,所以冷眼看容若的下一步动作。
没料到,这个人竟真的眼中只有自己失踪的妻子,济州纷乱一停止,他就全身全心投入到寻找妻子的事件中,根本对日月堂毫不理会,既不上门交待一声,也不防范、畏惧日月堂的行刺,倒好像根本没把他日月堂放在眼中,认为他明若离全不足以介怀一般。
这几日内,日月堂中群情激愤,反而要明若离自己想法子弹压住。可惜明若离纵自负定力惊人,今日在街头偶见他毕生绝学,被平常人如此糟蹋轻视,终还是按不住性子,亲自来访容若,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只有两扇迟迟不开的大门。
他在济州多年,无论是当今首富如谢远之,武林巨擘如柳清扬,还是朝中官员如陆道静,还从没有人敢于如此无礼对待他。
容若越是这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明若离倒越不敢将他等闲视之,不肯轻易动怒,只是站在大门之前,心中暗自筹思,耳旁忽听到笑语轻询:‘请问,名满济州的容公子就住在这里吗?’
明若离回头望去,见一个少年,锦衣华服,眉目清秀,笑容满面,观之可亲。
明若离却是心间一凛,圆圆的脸上盈满笑意:‘这位想必就是几日之内,名动济州的周公子了。’
周姓少年笑着一揖:‘少年轻狂,不值先生一笑。先生莫非也是来拜访容公子的?’
明若离笑得慈祥如弥勒佛,好像日月堂内上下共七名踩盘子探消息的高手,半夜被人从周公子的画舫扔进月影湖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热情地上前,热情地伸手要来挽周公子的手:‘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周公子与容公子名震济州,是我神往的人物,今日偶遇,实在应当好好亲近。’
周姓少年并没有伸手回握,只一拱手:‘多谢先生?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