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容若怔怔地听,性德只用一句话讲完前因后果,容若却愣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声:‘是不是我害了你,是不是因为我让你变得越来越像人,有了人的感情,所以才失去力量。’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尽管容若像人,但性德此时的表现,不像任何有正常情绪的人类。
  ‘为什么你们不来问我,却要去胡猜。’周茹微笑着站起来:‘游戏程式设定,不是天规天条,更没有什么神仙动了凡心就神力全无这种俗烂规则。’
  容若即时回头望向她:‘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因为他违反了自己的程式限制,所以程式内部起了冲突。’
  容若皱眉,有些困扰地说:‘我不明白。’
  ‘游戏规定了,他是你的保护人,他的工作是陪伴你,做你的导游,并保护你的安全,为了游戏的平衡,绝不可以出手干涉别人的生死。可是,他却救了萧逸的命。’
  ‘不对。’容若大声抗争:‘他并没有出手,他只是到萧逸面前去送信而已。’
  周茹摇头:‘掩耳盗铃而已,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只要他一站到萧逸面前,就等于无形中救了他的命,送信是假,救人是真。就算不直接出手,但在心理上,却已经是非常主动地去干涉他人的生死了。你们以为太虚幻境的程式这么简单,随便就可以钻空子吗?只要他做了限制他不能做的事,自然就会引发他本身程式的内部冲突,让他失去力量。幸而他只是送信,没有亲自出手,否则,他当时就不会是失去力量,而是整个人完全消失了。’
  容若一阵沉默,良久才说:‘是我害了他,这件事,是我要求的。’
  ‘你又错了,害他的人不是你,是他自己,所有的玩家都会要求自己的人工智能体做超出程式要求的事,比如帮忙他争霸天下,帮忙他打倒强敌,帮忙他翻江倒海,帮忙他灭国屠城,但是正常情况下,人工智能体都会立刻拒绝。玩家进入游戏是来玩的,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他不必去考虑人工智能体的立场。可是人工智能体必须自己来判断,他判断失误,后果理当由他自负。’
  周茹望向性德:‘你也并不知道间接性干涉别人的生死,是否触犯你的限制,但你却为他冒险去试,明知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要做下去。所以,失去力量不能责怪任何人。’
  ‘我并没有怪任何人。’
  ‘还有没有办法挽救?’
  性德平静的回答和容若急切的询问,在同一时间响起。
  ‘对于人工智能体的限制规定是最高级别的,违反它而造成的程式内部冲突,无法消弭,在正常情况下,他恢复的可能性等于零。’
  周茹语气微顿,目光飞快地在二人身上一扫。
  性德由始至终,平静无波。
  容若却陡然握紧拳头,低低发出一声听不清的咒骂。
  ‘所以,他已经没有用了。’周茹用扔掉一个摔坏的盘子一样平淡的口气说:‘做为玩家,在游戏中失去人工智能体的保护,将使你的权利受损,于是我就进入游戏,向你说明一切,并用○○八替换掉已经没用的○○七。’
  她抬手,指了指一直站在房间角落处的灰衣人。 
 
 
 
  
第二部 红尘惊梦 第八集 劳燕纷飞 第十章 肝胆相照
 
  灰衣人一伸手,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
  霎时间,整个雅间,变做天界仙境,平凡灰袍,也化为仙衣霓裳。黑发白肤,清华绝世,姿容之美,竟将容若在太虚见过的所有美女尽皆比了下去。
  这种不染凡俗的美态,也唯有性德一人可以相比。
  周茹笑一笑,眨眨眼,有些俏皮地说:‘她很漂亮吧?知道你喜欢美女,所以让她以这种形态出现,她会是你最好的保镖,最亲密的伙伴,有她在,无论得罪谁,你都不必害怕,无论在哪里,你都不会寂寞,只要不破坏平衡,不违反她的限制,你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
  容若从○○八摘下斗笠之后,眼神就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这样的美丽,是男人都无法抗拒。
  但是听到周茹这一番话后,容若反而可以收回目光,看向周茹,声音有点不可思议:‘真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个现代人嘴里说出来,你不是古代视女子如货物的权贵,你是现代人,你还是个女人。’
  ‘可她并不是真正的女人,她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体,游戏中的一束电子波而已。’周茹笑得一派轻松。
  容若把目光再移向直至此刻,神色仍没有变化的性德,忽然问:‘他会怎么样?’
  ‘他只是一个程式,这样的程式随时可以作出来,所以一个被破坏的程式,没有修复的价值,只要……’周茹伸手一抹,笑得轻松:‘删掉就行。’
  容若眼皮一跳,双拳猛然握紧,当时脱口大喊:‘你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这一声喊,全力发出,声音响亮无比,吓了周茹一跳,就连沉静的性德,也因而眼神微动。
  ‘你嚷什么?他只是个人工智能体,他不会为此感到悲伤难过的,他对自己的生命没有概念,既没有生存的感受,也不会有死亡的恐惧。’
  ‘他有。’容若拚力大喊:‘他和我在一起这么久,虽然冷冰冰不怎么说话,可还是有血有肉的。他也有感受,他也会伤心难过。只是因为他没有情绪的概念,即使伤心的感觉涌起来,他自己却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会允许你们就这样抹杀他。’
  容若猛然转身,拉住性德,怒气冲冲就往房外走:‘我不需要换保镖,我说过,他是我最初的同伴,他会陪我走到最后。’
  ‘你有必要执着于一个人工智能体吗?’
  ‘你不必理会我的事。’
  周茹和性德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容若恶狠狠瞪向性德,咬牙切齿:‘闭上嘴,你就是因为太自以为是,才会给我惹麻烦。’
  ‘没有性德,你又如何在太虚的世界安全生存到最后,牺牲性德一个,可以让太虚世界的无数生灵自由地活下去,这样你还不明白哪种选择更明智吗?’周茹微笑着看他。
  容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为救一人而害千万人,为行我私愿而失去众多宝贵的生命──若是如此,这是我的罪过,我必当尽一切力量不使此事发生。但是,我也不愿为百人千人之生命,而置一人于不顾。我不相信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任何一个生命都是如此珍贵,不可任人在天秤估量。’
  他凝视性德:‘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利,我更加不是圣人,我从来没有为了世界而舍弃所有在意之人的胸襟,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了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的亲人,那这个世界再好,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复又扭头看向周茹:‘我决定了,我不换保镖,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不行。’周茹即刻说。
  容若一怔:‘我还没说呢!你就说不行?’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我告诉你楚韵如在哪里,但那绝不可能。游戏的一切历程都必须靠你自己来走,做为游戏公司一方,不可能帮着玩家作弊,我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你换保镖。如果你一心要找回楚韵如,有○○八跟着,助力也会大许多,有她在,你就可以无所顾忌,而现在的○○七不但帮不了你,有时也许还会成为你的负累。’
  容若犹豫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牵了性德的手,拉着他大步下了楼。
  周茹微微笑,用扇子轻轻碰着自己的唇:‘真好玩啊!受了这么多挫折,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坚持他的原则。’
  ‘这不是你意料中的事吗?’○○八的声音和性德同样冷漠。
  ‘对啊!这种个性,这种思想,这种行为,都太有他的个人特色了,把他在太虚经历的全程记录下来,对于人性的研究,对于许多人对太虚的看法,都会有很大帮助的。’
  ‘现在,你的工作完成了,要走了吗?’
  ‘为什么这么快就走?’周茹笑一笑,眼神里有隐约的光芒跳动:‘虽说是单机版游戏,别人不能进来干扰玩家,但我来都已经来了,也就不急着走了,只要我不做破坏平衡,影响天下大局、旁人生死的事,也就不影响容若玩游戏了。’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下容若的人影远去,眼神悠悠:‘太虚的世界到底会因为这个人而走向什么方向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容若拖着性德,一路疾走,脸色黑如锅底,越来越沉。
  性德一声不出,一点也不反抗地被他拖着走,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说:‘抱歉,你可以不必理会我,回去换○○八留下来,她能保护你,也能帮助你找人,你不必这样整天忧心忡忡。’
  容若愤然甩手回头,顾不得满大街都是人,大吼了出来:‘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绝对不会把我的朋友当成东西来换的,在我看来,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件东西,可以用有用没用来区别对待,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讨厌我。’
  ‘我是生你的气,可我没有讨厌你。朋友就是朋友,朋友之间,吵几句,打几架,有什么稀奇,但朋友还是朋友,你明白吗?你是我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容若大声叫:‘我不是什么圣人,可我要是这样随便出卖我的朋友,那我他妈的就不是人了。’
  ‘我并不是人,你不必为我……’
  ‘你是人,你就是人,谁敢说你只是一束游离电子波,在这个太虚的世界里,你活生生存在,你陪伴我,帮助我,支持我,我的困扰只能告诉你,我的疑问有你在就一定有解答,因为你,我在这个世界才不致有最初的寂寞和无助,因为你,我才敢肆无忌惮做我想做的事。我们在一起经历的岁月都那么真实,你叫我如何把你当成虚幻的存在,轻易抹杀?’
  ‘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让你可以继续肆无忌惮下去。’
  ‘那又如何?’容若挑了挑眉,眼睛里有着无可比拟的骄傲,平凡的相貌,却有惊人的神采,如暗夜里最亮的电光,划破长天:‘每个人都只需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你没有义务为了我而存在。我既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必须靠自己来坚持下去,你和我都一样。我们都是独立的存在,我们彼此陪伴,彼此支持,但生命的路仍需自己来走。我为什么一定要依靠你,才有胆量面对人生呢?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我活得热闹,活得开心,活得有意义,我会尽力保护我自己和我的所有朋友,其中也包括你。我希望,你能在保护我的时候,同时保护你自己,还有其他人。’
  性德静静望着他,并没有启动自检,眸中却有金色的光芒,闪烁不止。
  ‘我只是生气,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让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又到底当我是什么?’容若终究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瞪着他。
  ‘我并不怕死。’性德的声音低沉得只有容若可以听得到:‘死亡对我不具任何威胁力,失去力量并不让我感到害怕。可是,我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从我有最初的意识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就是陪伴一个又一个的玩家,并且保护他们。如果我失去力量,不再能保护玩家,那么,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对兴高采烈的你说明。失去了对我的依仗,当时的你,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继续走你自己选定的路。所以,我选择沉默,尽一切力量维持常态,并抱希望于时间一长,也许被我找到问题的原因所在,加以排除,让一切恢复正常。但现在看来,这一天是不会到来了。’
  容若静静地听他说完,忽然叹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
  容若抬眸望向他,眼神诚挚:‘对不起,我总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来看事情,没有为你想过。你遇到这么大的变故,还要为我考虑周全,处处隐瞒我,可是我呢!完全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一点也没注意到你的反常,却还自夸是你的朋友。你怀疑变故是因为你开始变得人性化才会发生,所以更加努力克制自己,排斥一切人性化的反应。韵如走的那晚,你不是不想拉她,你只是怕你自己如果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感情而出手干预,将会使你更加像一个寻常人,从而使你再不能复原,再不能帮助我。我不能理解你的苦衷,反而一直责怪你,最不可原谅的是,刚才……’
  他苦笑了一下,脸色有些羞愧:‘我并不是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看到○○八那么美,听周茹说起利害关系,我犹豫了,我竟然会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