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连处事永远镇定的性德,也欠身从床上坐起来,不由自主,全神盯着雪衣人,唯恐他真的动手出剑。
容若笑吟吟拍拍性德的肩:‘别紧张,躺下躺下,这种绝世高手,怎么会随便出手杀我这样的普通人,岂非太委屈他的神剑。而且还有你在场,你伤成这个样子,他怎么好意思出手打我,要是逼得你拚命出手,伤势加重,再没有复原的机会,他这辈子都会因为失去最好的对手而后悔莫及。’
性德哑然失笑,心中感叹,不知是不是受伤的原因,自己真的人性化到了极点。但他却真的躺下去,安心地把一切交给容若,任他处理,再不插手。
雪衣人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剑柄上松开,眼神却锐利如剑,直刺容若:‘你敢要胁我。’
‘不敢。不过,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找一个高手一战,没有性德也无妨。有一个自称周公子的人,身边跟着一个护卫,名叫○○八,那护卫的武功不在性德之下,你不妨去找来一战。’容若心里不怀好意地笑,周茹啊周茹,你对我见死不救,不能怪我给你找一点麻烦。
‘你可是以为我愚蠢易欺,像萧性德这样的人,岂是随便可以多一个出来的。’雪衣人冷笑一声。
容若忽觉胸口如受重击,身不由己,往后退出三步,面色忽然惨白,连呼吸都艰难无比,他强自道:‘这是真的,你一直跟着我们,应该也见过周公子和他的护卫两次出现,你应该可以看出此人的功力高到什么地步。’
‘我不是那些一直监视你们的大势力,可以轮班跟着你们。我一向跟得很远,而且我自己有时也要休息,并未时刻留意你们,而且,我既已认定萧性德就是我的对手,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改变目标的。’
雪衣人冷冷抛下一句话给容若,复又凝视性德:‘为什么你受了伤却不流血?我知道,这绝非枯木腐尸功,枯木腐尸功虽然也威力强大,重伤无血,但修习之人,神枯筋弱,肤如老树之皮,绝不会有你这样的神采风范。’
性德点点头:‘也只有眼界如你的人,才可以一口断定这不是枯木腐尸功,相信其他人都只会产生误解。不过这样也好,自古以来,练这门武功的,无不是巨恶魔星,手段无比狠辣,他们心中畏惧我,就更不敢胡作妄为。’
容若在旁边早就听得心痒难挠,连声问:‘什么是枯木腐尸功?听起来很难听,也不够威风,看来是邪派武功,威力很大吗?’
‘是在武林中已经失传的绝学,最早出现,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相传练这门武功的人,必须有天下最狠最毒的心,以身边所有至亲的血为引,吞食一百八十八个紫河车。身埋沙漠三年,身浸流水三年,烈火焚身三年,剧毒炼心三年,才能练成。练成之后,身如枯木腐尸,纵刀枪击身,穿体而过,不流滴血;纵掌力拍胸,如击败革,手足四肢,乃至心肝五脏,都可以移动位置,几成不死之身。灵堂的那些人,想必以为我练的是这门绝学,所以,临时移动心脏的位置,避开金刀,而且也不流一滴血。相传练成这门神功的人,心性无比狠毒,出手异常狠绝,威力更是无以伦比。就算是钢刀神剑,被练成这种武功的人一抓,也如枯木腐尸,脆弱不堪,更不要提凡人的血肉之躯了。据传,最后一个练成这门神功的人,也是八百年前的盖世魔头,一人横扫天下,杀戮近万人,武林为此凋敝不振,足足五十年。不过,也正因为传说太遥远,他们只知道练枯木腐尸功的可怕,却不知道练了这门武功的人,身如枯木,容颜如鬼,一生不得近女色、开荤腥,不得有极喜极怒,人亦如枯木腐尸,再无任何乐趣,所以后世再没有人练过这门武功。’
‘简直是一帮蠢蛋,你长得简直像神仙,哪一点和枯木腐尸相似?这帮人一知半解,就会胡猜……’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受伤无血,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武功?’雪衣人冷沉的问题,打断容若还要一口气说下去的话。
‘我受伤无血,与我的身体天赋有关,真相不能告诉你。’性德淡淡道:‘至于恢复武功……’
容若急忙打断他的话:‘要恢复武功不是很难,当然也不是很容易。他必须长时间休息,好好调养。可是,现在我身陷险境,他每时每刻都关心我的安危,根本无法安心修炼。要他恢复武功,除非让他此后再没有挂心之事……’
‘好。’雪衣人斩钉截铁地道。
容若喜笑颜开,太好了,骗得这种高手来给我当保镖,供我差遣,从此我还怕什么人呢?
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喉中已是一紧,容若刚想起应该反抗,强大的内力已经侵入他的体内,制住他每一寸经脉,叫他丝毫动弹不得。
雪衣人轻松地掐住容若的脖子,把他徐徐举起,俊伟的脸容如古井不波:‘我将你杀死,从此再无他挂心之事了。’
容若完全无法呼吸,脸涨得发紫,脑袋一阵阵发晕。怎么会这样?小说里的超级高手,武功到了一定的地步,不是会变得很单纯吗?不是为了能和喜欢的对手倾力一战,什么都愿意干吗?怎么这人这么难伺候?
大脑缺氧情况越来越严重,容若发不出声音,动不了手脚,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盯着性德。
性德有些头疼地叹口气:‘阁下何必与这个只会自作聪明的家伙太计较。’
雪衣人冷笑松手。
容若应声落地,趴在地上,双手抓着脖子猛喘气,哪里有半点一国皇帝兼杀手头目的样子。
容若喘了半天气,才勉强可以站起来,瞪着雪衣人:‘你是不是太过份了,这里好歹也是日月堂的重地,你竟敢在这里,杀日月堂的主人?’
雪衣人手指微动,容若飞速窜上床,直接往性德身后一蹲,把个日月堂主人的面子丢个净光。
‘日月堂?明心阁附近所有人现在都人事不知,你还指望什么人?就算真有人往这边过来,你最好求神拜佛,他早早退出去。方圆十丈之内,我不会允许再有第四个活人出现。’雪衣人的声音冷沉森寒,如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地狱里森然凛烈的刀剑,强烈的杀气,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的决心。
容若脸色有些发白,想要像以前那样嘻皮笑脸,糊弄过去,可是才一开口,却觉四周剑气森森,随时都会将他凌迟,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性德却完全不受剑气影响,只是强撑虚弱的身体,凝视雪衣人:‘我会尽力,让我自己恢复的。’
雪衣人目光冷冷凝视他。
二人对视良久,容若在一旁看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冷汗一点一滴地湿透。
‘好,我信你。但我的耐心有限,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若不能恢复武功,我就……’他抬手向容若一挥。
容若人在床上,躲无可躲,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闭上双眼,却只觉头上一凉,再睁眼时,一绺头发刚刚飘落在被子上,而方才还站在床前的雪衣人已是影踪不见。
房外却传来剩下的半句话:‘我就把这个笨皇帝的人头,摘下来。’
‘不要吧!’容若哭丧着脸发出哀叫:‘性德,为什么你的事,要把我连累成这样?’
性德懒得理他的无理取闹,闭目重新躺下去。
容若不甘心地拚命摇他:‘喂,你说话啊!你不是说你就是武功全失,也有办法对付一流高手吗……’
‘我能对付一流高手,但不是这种绝世高手。’性德闭着眼说:‘就武功而论,像金易之、赵茗心之流,我可以轻易对付;像明若离这样的高手,我要击败他就有些吃力了;如果遇上柳清扬,则会非常辛苦,缠斗许久,有五成的可能取胜,还有五成可能打平;如果碰上董嫣然,我最多可以支持三百招,之后必败。’
‘你是说董嫣然比柳清扬还厉害?’容若眼睛闪亮:‘真看不出来,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女人啊!’
‘如果遇上这个人……’性德声音平板地说:‘我武功要是不能恢复,在他手中走过一百招,都算是幸运加奇迹了。’
‘那可怎么办?周茹说过,你的力量是不会恢复的,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一副说到做到,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你要是无力和他决斗,不知道他会干出多么可怕的事?’容若跳下床,拚命跺脚。
‘对了,你们可以学武侠小说中,一些高手过招那样,只比招式啊!不用内力,他出一招,你再出一招,这样也可以比出胜负?’
‘你被小说骗了。武功达到他这个地步的高手,早已脱出一般招式的局限,任何招式,都是随手使来,每一次出招都不相同,都和交手的情况直接相关。而且真正的高手决战,每一点内力的运行,每一回气机的流动,每一丝真力的调动,都有可能决定成败,怎么可能纯比招式。’
‘那怎么办?一个月后,他不能和你决斗,一定会把天地翻个个的。’容若急得团团转,搓手跺脚,两眼发黑。
性德闭着眼睛,对他闹出来的一切动静充耳不闻。他的心灵中没有任何人性必有的反面情绪,不会担忧、畏惧、惊惶、怀疑。既然暂时想不出办法,他就索性不想,一个月之后的事,一个月后再说,根本不会受任何困扰。
容若转了半天,见性德不理他,便讪讪地摸摸鼻子坐下来,怔怔看着闭目休息的性德。
性德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没有,让容若好几次都想冲过来试试他的鼻息,看看他是不是还真的活着。
过了很久,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床边,望着性德,轻而微的叹了一声。
刚才被容若哭嚎般骚扰也不动容的性德,却忽然睁开了眼:‘又怎么了?’
容若抓抓头,坐到床边:‘下次有危险,你不要再扑过来拿身体来替我挡了,根据规则,男主角遇险,应该有女主角来以身相挡,用柔弱娇躯挡刀挡剑,挡一切可挡之物,然后男主角可以抱住女主角,痛心疾首,大洒狗血之余,再大发神威。你好好一个男人扑过来,简直太煞风景,而且也激发不了我的潜力。’
性德不理他的胡说八道,只淡淡点出问题的重心:‘我不会轻易死,替你抵挡,受再重的伤,休息几天就好,你不必担心的。’
容若终于无法继续装轻松,苦笑着摇摇头,黯然道:‘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担心啊!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因为我受伤,不喜欢看到朋友为我受苦。性德,就算你不会轻易死,但我还是会惭愧伤心的。’
性德闭上眼,神色冷漠,语气冰冷地说:‘你是个白痴。’
容若微笑:‘这个白痴能让你用身体来为他挡刀挡剑挡暗器,怎么说也是个可爱的白痴吧!’
‘主上。’肖莺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容若看了性德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出去,回手把门带上,这才转而对肖莺儿道:‘他累了,让人看着外头,别叫人打扰他。’
肖莺儿眼望房门,脸上有惊惧之色:‘是!’
容若心知她是因为枯木腐尸功,而对性德升起震怖之心。为了维持恐怖的形象,容若也不说破,只是笑笑,问:‘什么事?’
‘灵堂的一切已经重新布置好,所有客人也都已经安抚赔礼过了。金易之等人的尸体已做处理,还有明月等五人已经拿下,就等主人处置。’
容若点点头:‘我们去议事厅,把明月他们几个押过来吧!’
‘是。’
容若举步前往议事厅,走出几步,见肖莺儿没动静,回首笑道:‘怎么了?’
肖莺儿垂首道:‘刚才我一路过来,看见院中的弟子们全都保持着巡防的姿势,但一个个闭目沉睡,怎么都叫不醒……’
‘没关系。’容若挥挥手,笑道:‘这些日子,他们也太累了,就让他们睡吧!睡足了,自然就醒了,别担心。’
他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肖莺儿自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见容若这般随意,心中也猜必是他或性德出的手,自然是有着不愿意让旁人发现的事,她身为下属,怎会追究,只要知道其他人安然无恙,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她也就安心了。
偌大的议事厅内,容若的座位位于正中,高高在上,居然还铺着虎皮。下面各站了两行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精壮男子,中间跪着五个穴道被制、脸色苍白、双眼迷茫的年轻道士。
容若坐在正中,很有点儿山大王升帐审问肉票的架式。
他闲闲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问:‘你们知道,为什么金易之,还有月流道的三名高手,要不顾身分,联手对我突击吗?’
下头五个人满脸茫然,神色间只有绝望。
明月大声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暮雨颤声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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