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你说,到底是不是啊?’
赵仪没有回答。
苏良忽然间跳起来,对着天空大声吼:‘妈的,我们上当了,我们受骗了,看我们难过你很高兴吗?你这混蛋,还不滚出来!’
所有人震愕地看过来,正好在附近巡视的齐云龙厉喝道:‘不得高声!’
‘不用骂他们。’军帐中的萧逸掀帘而出,目光柔和,看看两个少年:‘他们都是至诚可爱的孩子,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苏良咬着牙说:‘谁会为他难过,谁要为他哭。’
赵仪却抬起了头,这个沉稳而倔强的少年,已是泪流满面。
萧逸刚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萧逸眉峰微抬,齐云龙已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有名兵卒,快速跑近,报道:‘有人掉进曲江了,正在打捞。’
‘什么人?’
‘是个女人,好像是……’兵卒犹豫了一下,才说:‘今天在山上发疯的那个女人。’
苏良和赵仪一起跳了起来。
‘是侍月。’
‘她不是被打晕了,而且还有人看守她吗?’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分高贵的楚韵如身上,一个小小侍女,能分到几分关心。而醒过来的侍月,伤心欲绝的侍月,不怎么会武功,但轻功很好的侍月,要偷偷潜出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侍月怎么了?’帐中又冲出一个人。
这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中还有泪水盈盈未拭的女子,正是凝香。
她一个小小侍女,不能发疯,不准失态,就连放声痛哭也不被允许,因为那会惊扰了,她正在服侍的尊贵的皇后娘娘。
她只能咬牙忍着心中苦涩悲痛,守在楚韵如床前,无声地落泪。直到听到帐外苏良和赵仪的大叫,一时情急,什么也顾不得地冲了出来。
萧逸脸色微沉:‘你忘了你的本份,还不去守着夫人。’
凝香对着萧逸重重跪了下去:‘王爷,奴婢守在夫人身旁,也帮不上忙,是奴婢失职,但是侍月出了事,求王爷救救她吧!’
苏良也急着说:‘是啊!她可能只是想去打捞公子的……’
他声音一涩:‘人头,才失足的,王爷,你快叫人打捞她。’
其实不等萧逸吩咐,齐云龙早已走开和一些正在靠近的军士说话,然后神色黯淡,对萧逸摇摇头:‘王爷,今天夜风很疾,水流也急,侍月掉下水,并没有挣扎呼救。有士兵递长竹竿给她,她也不接。等到士兵发现不对,想跳下水时,她已经被卷走了。’
赵仪和苏良没等听完,已经跳起来,向河边跑。
凝香知道自己有照料楚韵如的责任,不敢轻离,只是对着萧逸磕头:‘王爷,求你,救救她吧!’
萧逸摇摇头,略有无奈:‘凝香,我救不了她。’
‘不,不,侍月学过功夫,她会闭气吐纳,她不一定死的,现在还来得及,还可以救她,请王爷令全军搜索她,求求王爷,念在她服侍公子,尽心尽力……’
‘凝香,你还不明白,她不是落水伤身而死,而是心碎伤情而死。我救得了伤身之人,又如何救伤情之人?’
凝香本来还在磕头哀求,闻得此言,想起一直以来,侍月对容若暗藏的情怀,不觉全身一僵,终于伏地大哭。
明若离从黑暗中闪身出来,对萧逸点点头。
萧逸淡淡留下一句:‘继续打捞,除人头外,也要找到侍月。’
然后,萧逸徐步踱入自己的主帐。帐中早跪了两三个人,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个温婉的老妇,还有一个年少的女子。
萧逸在主位坐下,慢慢问:‘在宫里跟我出京的人里面,你们三个都服侍过皇上?’
面白无须的太监道:‘奴才曾经在皇上身边当值。’
老妇颤身说:‘皇上,奴婢曾做过皇上的乳娘。’
小宫女颤做一团:‘奴婢曾蒙皇上宠幸过。’
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明显是想起,当年被暴君蹂躏时的苦难。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皇上身体有何特征了。’
‘奴才知道。’
‘奴婢见过。’
‘奴婢也有一点印象。’
萧逸眼中异色闪动,一字一顿地问:‘那么,刚才看的那具尸体,与皇上的身体可有相同之处?’
‘那尸体左脚上有一处伤痕,奴才记得,皇上十二岁时,在宫中骑马,从马上跌下来,正是这里受了伤。’
‘你能确定?’
‘奴才能确定。当时跟随皇上的太监、侍卫全部被处死,其中就有奴才的亲哥哥,奴才到死都记得那个伤疤。’
老妇道:‘奴婢是皇上的乳母,皇上后背有一块青记,那尸体身上,也有。’
萧逸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看向小宫女:‘你呢?’
小宫女抖做一团:‘奴婢记得皇上胸口有一颗黑痣,那尸体身上也一样,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萧逸无声地一叹,挥了挥手,三个人趴在地上,磕完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明若离慢慢走近,低声说:‘王爷,看来尸体并没有花样。’
‘一切先等人头打捞上来再说。’
‘是……’
明若离沉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低声问:‘此事,可能公开?’
‘公开?楚王抛下国家,悄悄私游,京中的楚王只是替身?楚王在楚国大军面前,在我萧逸面前,被秦国人杀了?’
明若离一凛,垂首道:‘属下失言。’
萧逸闭上眼,往后靠去:‘楚国一切正常,皇上仍在京中,每月大朝,会见朝臣,每逢大典,照常出席。为防秦人狼子野心,楚国,必须加强军备,边境加防,以后,适当的时候,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和秦国开战。’
明若离咬咬牙:‘太后那边……’
萧逸神色微微一动,却不说话。
‘太后那边,怎么说?事隔千里,太后会不会有所误会,王爷……’
‘你以为凤仪只是深宫之中无助女流吗?我有多少眼线,她也有多少眼线,不用我去说,这里的一切情形,此刻怕早已飞鸽传书到她手上了。对她,我若真有半点伪饰之词,徒然令人耻笑。’萧逸冷哂一声:‘凤仪是什么人,岂是秦人可以轻易离间的,如今的秦王倒必须承受这样一个女人失子的愤怒了。’
‘既然此事不可张扬,那是否要封锁消息?军士们只知道公子是京城的贵人,不知身分,其他一些知道真相的,是不是需要……而且刚才那三个太监、宫女,身分卑微,无足轻重,是否要……’
萧逸不置可否,只信手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
明若离知道进退,再不说话,低头向外退去。
他退到帐门处,却听得萧逸一声悠悠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不愿做,容若如果在,就一定会反对的事情了。’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五集 生死断肠 第八章 孰疯孰醒
侍月一直没有找到,但人头却终于还是在天明时捞上来了。
人头已被水浸得发涨,面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生前容颜。
萧逸看了看,便挥了挥手,沉着脸下令拿出去,和尸体一起,金棺殓存。
萧远也闻讯过来看过,然后铁青着脸,直接走到萧逸帐中,把所有闲人都赶出去后,盯着萧逸问:‘我知道你找人查过尸体,结果如何?’
萧逸看看他:‘你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愿他生?’
‘你自己呢?’萧远半步不退地说:‘他死了,再没有谁可以动摇你的地位,杀他的不是你,你也不必负不义之名,你心里是轻松还是高兴?’
萧逸脸上渐渐露出疲态,慢慢地说:‘我很难过。’
萧远盯着他,半天,才轻轻道:‘你说的,要是假话,我恭喜你,说谎的技术又进步了;你说的,要是真话,那么你就是被那个白痴传染了。’
萧逸静静看着他:‘那你呢?’
萧远露出一丝苦笑:‘很明显,靠近白痴的确有可能变笨的。’
萧逸也笑了笑,很奇妙的,对这个多年来,总和他过不去,虽然兴不起大浪,却如蚊子般嗡嗡烦人的晚辈,竟也生起一点亲切之意来。
萧远静静等了半天,见萧逸再不说话,再无表示,终于叹息一声:‘看来,他是真的死了。’
他回身,出帐去,对着浩浩苍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人在身边轻轻低唤,萧远没有回头:‘真不敢相信,那种稀奇古怪,从不按常理做事,总有层出不穷的诡计应付各种问题的怪物,竟然也会死。’
柳非烟轻轻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你一直这样对萧逸不客气,他会不会害你?’
‘害我?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他,他是摄政王,我是亲王,位分相差不大,他总不能因为我不够恭敬这样的罪名杀了我。以他的本领,真要害我,我再恭顺也逃不了的,不如抬头挺胸活一回。而且……’萧远叹口气:‘恨了他这么多年,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他或者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其实他以前有过很多杀我兄弟的机会的。他不肯把事做绝,我又何必……’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出来:‘真可笑,想必是和那白痴在一起时间长了,真笨成这样了。’
柳非烟见不得这个总是恶形恶状,处处强势的男人,露出软弱之态,靠在他身上:‘你要心里难过,就说出来吧!’
萧远用力抱住她:‘我不是个好人,我欺压百姓,凌辱朝臣。别人的生死,我全不放在心上,国家的兴亡,与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保护我的亲人,我只想让我的兄弟安全地活下去。我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权力,我其实只想要有人真心对我好,我也可以真心对他好。我可以全心为他打算,我可以为他和一切人为敌,我可以做尽所有十恶不赦的事,只为保全他。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叫那个白痴一声弟弟,他居然就死了。’
他没有落泪,柳非烟却已哭得把他的衣衫都湿透了:‘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真心对你好,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不分开,你别难过了。’
萧逸走出主帐,正好看到那相拥在一起的男女,他驻足凝望不语。
几乎不能想像,那恶名满京城的诚王爷,会表现得这样悲伤软弱,为的,居然是他多年来一直视为眼中钉的皇帝。
容若,那个胸无大志,看来没有本领,总是过于天真,想法过份美好的男人,或者真正拥有所有霸主奇才都没有的奇异力量吧!
明若离快步走到他的身旁:‘王爷,容夫人醒了。’
萧逸脸上光彩一闪,举步就往楚韵如的帐篷走去。
明若离又叫了一声:‘王爷。’
萧逸止步。
明若离低声道:‘夫人的情形不太对。’
楚韵如哀伤欲绝不奇怪,楚韵如要是和侍月一样伤心欲狂也不奇怪。
萧逸让名医准备好安神定心的汤药,安排了最温柔体贴的女子在楚韵如身边护卫,还调了四五个高手,以防止楚韵如在悲伤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可是楚韵如的表现,出乎萧逸,甚至所有人的预料。
她没有哭,没有叫,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到萧逸进来,就安静地站起来:‘摄政王,容若找回来了吗?’
萧逸心中一沉,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柔声道:‘还没有。不过,你别急,必会找回来的。’
楚韵如摇摇头:‘他没回来,我怎么能不急,我要去找他。’说着就往外走。
凝香忙强忍悲痛,拦住她:‘夫人,你身子虚弱,还是好好休息。’
‘我哪里身子虚弱了,他还没有找回来,我怎么能休息。’楚韵如柳眉微蹙:‘凝香,别人这么说,你怎么也这么说,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公子?’
凝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来:‘公子死了,夫人,公子已经死了。’
萧逸脸色一沉,厉喝道:‘凝香。’
他知道,似楚韵如这种伤心至极,而逃避现实的人,一旦被当面点破,倍受打击,虽然有机会清醒过来,也同样有可能就此陷入疯生。
凝香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拿皇后开玩笑。
凝香哭倒在地:‘王爷,你杀了我吧!我忍不住了,我受不了了,公子被害,夫人变成这样,我不如死了算了。’
楚韵如伸手把凝香拉起来:‘傻丫头,你哭什么,公子才没有死,他好好活着,在等着我,等我找他回来。’
凝香泣不成声:‘夫人……你……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你说他被那人一刀砍下了头对吗?’楚韵如令人意外地清醒,语气也出奇地平静:‘但那不是他。’
‘什么?’凝香愕然。
萧逸微一皱眉,却又不忍告诉她,有关派人验尸的事。
‘我知道,那不是他。死的,一定不会是他。’楚韵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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