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谁知道,出发返京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召集,容若就已经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还必须每天面对楚韵如期待中又带着绝望的询问:‘许将军,可曾找到好大夫?’
许漠天觉得自己心中的愤闷委屈,简直比楚韵如还多上数倍。
边塞困苦之地,又哪里来什么好大夫。军中的医生,学的都是治刀伤箭伤、跌打损伤,对容若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人人束手无策。
他自己已经头疼欲裂了,偏偏楚韵如还用这种自己活该欠了她几十万两银子,活该被她埋怨仇恨的表情望着自己。
心头又闷又怒,许漠天不觉沉下脸来,重重哼了一声:‘容公子真好胆识、好魄力、好决断。’
楚韵如一怔,望着他:‘将军是什么意思?’
许漠天冷笑一声:‘容公子一开始为了救陈逸飞而自陷险境,可是为了不被我们所利用,身上故意藏了毒药。如今所有的楚军都被放回,他再无挂碍,知道我即日便会带他回京城,所以暗中服了毒。’
楚韵如惊道:‘你胡说……’
‘怎么是胡说,他一不曾受伤,二没有生病,平白无故半死不活,若说不是中毒,谁能相信?’许漠天冷冷道。
‘就算他是中毒,也绝不是自己服毒。’楚韵如愤然道:‘你不过以你自己的心来测度他人,他的心胸、他的所思所想,你根本就不明白。他从来就不害怕去见秦王,就算身处逆境,你们也利用不了他,他更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楚韵如憔悴的面容一片惨白:‘他若真要服毒,也要服入唇就死的毒药,何必这样不生不死地受活罪。’
许漠天心中也一直存疑,只是想不明白,容若在定远城中,如何中的毒,所以故意出语试探。
楚韵如言之成理,且不论容若是否有胆色去直面秦王,是否不在意被秦军所执的事实,但以他们二人夫妻情深,的确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若是自己服毒,也实在没有可能用上这种不能立刻身死,却活着干受罪的毒药。
他心头微微一松,心念电转,已然叹息了一声,对楚韵如深施一礼:‘是我过于着急,言语失措,还请恕罪。’
楚韵如心中愤闷莫名,但此时仍须仰仗许漠天,毕竟她再无旁人可以依仗求助,只得强忍气恨,轻声道:‘只要将军以后不要再误会他就好,可是他现在的情况这么糟,虽然一时无碍,但生死总是系于一发,还求将军,多请名医相救。’
许漠天苦笑一声:‘边城贫苦之地,除了军医和边境的游医,又哪里来的什么名医。边地多伤者,要说治伤,这边的大夫,的确有些偏方奇法,十分见效,可是这种诡异的毒,除了诊出可能是中毒,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那急性毒药,还可以试试灌大黄催吐,但以目前情况来看,不是容公子自己服毒,不可能是夫人下毒,定远城中也没有人会下毒,若说是楚军为了不让我们利用公子而派王传荣或张铁石他们下毒,只怕他们也没这个胆子。算来算去,公子应该是入定远城之前就中了毒,那就是慢性毒药,时候到了才会发作,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看到楚韵如惶然无奈的眼,许漠天语气一沉:‘除非……’
‘除非什么?’楚韵如急问。
‘除非我们现在立刻带公子离开,远赴京城,或许还有救?’
楚韵如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只怕他一死,你天大的功劳就没了,急着想把他押去京城对不对?他现在都病成这样,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只怕还在半路上就出事了,你又去向谁邀功请赏?’
许漠天暗自苦笑一声。
凭心而论,他的确担心容若一死,自己的赫赫功劳化做流水落花,急着想把容若送往京城。不过,这时候,若由着楚韵如这么想下去,只怕这女子拼了命也不让人动容若一下了。
他当即正色道:‘夫人这话差了,就算我不移动公子,留在定远城中,也不过是等死,左右是拖的时间长些罢了。公子现在身中奇毒,若要诊治,必要名医奇药,或是奇人逸士出手,但在这边城之中坐等,难道会从天上掉个神仙下来?京城是国之重地,名医灵药多有,而宫中更有许多神医奇士为陛下效力,把公子送往京城,才有希望治好公子的病。而且赴京的路上,也多会经过繁荣的城镇,有不少高人奇士隐于民间,我们一路求医,也有生机,强似在此苦等。一路前行,固然有些颠沛之苦,但我们也会尽力让公子过得舒适,不要受太大磨难。是去是留,是取是舍,夫人自己衡量便是。’
楚韵如听得心头惨痛,虽知许漠天主要目的是送容若上京领功,可叹的是,这也的确是容若唯一的生机。
她心头绞痛,眸中泪下,却唯有长叹一声:‘一切任凭将军安排就是。’
许漠天更不迟疑,即刻点了三千精兵随护,自己亲自护送容若去京城。
李良臣曾进言,若主将轻离边关,万一楚军来攻,又该如何应对。
许漠天淡淡道:‘只要我们注意不要让楚军打探到城中情报,楚军不知道那人被我们带走,哪里敢来攻击。他们总要想想,万一大军来攻,我们把那人绑在城楼上,又有谁敢掷一石,射一箭。而且这个时候,楚军的主将知道救人之事已然绝望,大概也心乱如麻,赶回楚京请罪去了,谁还主持大军来攻我们。’
众将心服,不再阻拦。
次日清晨,李良臣先一步,单人匹马,日夜兼程,赶往京城。他奉了许漠天的命令,快马加鞭赶去向秦王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并请秦王立刻派宫中最好的太医,携着大内密藏的灵药,前来相救容若。
而许漠天也带着三千铁骑护着容若夫妇,很快离城了。
三千精兵,都是百战勇士,勇悍善战,不畏死伤,再加上有许漠天亲自压阵,任是何等高手,也不可能在三千勇士之中,把人救走,除非是引重兵来攻击。
不过,秦国强盛安定,在国境之内,连稍大股的流匪都没有,又哪里有什么人,能召集得到足以和三千精兵相抗的兵马来抢人呢!
虽然这所谓的重病保护和押送无异,但许漠天对容若的身体,还是十分重视关心的。
他让人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厚厚的垫子铺了一层又一层,以避免震荡之苦。又准备了许多人参,在容若发作得厉害时,用这些,多少可以吊着一口气不致断绝。
大队人马,就这样上了路。
前几天道路还荒僻,行人稀少,但是逐渐繁华热闹起来。许漠天告之楚韵如,等到了稍大一些的城镇,可以直接连系官府,由各地官府,沿途多加派人护送,又令官府寻找当地名医前来诊治,或者有治好容若的希望。
而且秦地多河流,再过几日,除大路之外,还可以看到河流纵横的水路,到那时可以改为乘船。河流之上,少有大风,顺水而行,不但速度快,又可以避免容若受马车颠簸之苦。
楚韵如只是默默听着。
她每日在马车中伴着容若,除了容若的身体之外,对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马车外景色变化,秦国的地理人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观察,她也无心多看。
可惜容若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每天只能靠着楚韵如用内力支持着他的身体不致完全衰败下去。吃的是很容易下咽的米汤,就是这样,容若也无法自己吞咽,常常由楚韵如亲自含在口里,渡入他的唇中。
这些天,楚韵如几乎已憔悴得不像样了,她的内力本来就不是很高,身体也谈不上多么强壮,这样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很快地削瘦下来。
许漠天也劝过她几次,让她多多休息,好生看顾身体,她却只做未闻。
出发之后的第三天早上,容若终于再一次醒来了。
眼皮沉重得像有万斤重,他拼了命才勉力睁开,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喉咙痛得像火烧一样,他用尽全力,才低低发出一声喊:‘水。’
楚韵如闻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容若,发现容若的眼睛睁开一丝缝,喜极唤道:‘你醒了。’
容若的嘴唇颤了颤,再次说:‘水……’
楚韵如忙拿了一旁的温水,待要扶容若起来喝一口水,微一迟疑,却把水碗递到唇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俯下身,丁香软舌,轻轻送入容若唇中。
容若感觉那温热的清水,流下咽喉时,脸颊之上,也有点点温热坠下。
这丝丝缕缕的暖意融入身体、融入心口,忽然给了他奇异的力量,让他慢慢把眼睛睁大,细细看着楚韵如已憔悴伤怀的面容,让他可以慢慢张口,轻轻呼唤她的名字:‘韵如。’
他的声音有些生硬艰涩,其中却又有海一样的深情。
楚韵如闻此呼唤,娇躯剧震,只想就此扑在他怀中,放声大哭,却又不敢稍露悲伤,让他也难过,只得强抑着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手绢,想去拭自己落在容若脸上的泪痕。
容若不知是想握住她的手,还是想接过她的手帕,凭空生起惊人的力量,竟能对着楚韵如抬手迎过去。可是手才抬起,又有一股剧痛来袭,手在半空一顿,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楚韵如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失去凭依的手绢飘然而坠,越过两人相视的目光,缓缓落在床头枕畔。
两人相视得那样深沉,以至于容若忘了伤痛,楚韵如忘了伤怀。一霎间,他们都感到自己等待对方,已不知多少岁月、多少轮回,而直到这一世的他们才能相识相恋相守相伴。
过了很久很久,容若才慢慢握紧楚韵如的手。
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他此刻做来,却如许艰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收紧。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非常困难,但绝对坚持地说:‘韵,如,你,放,心,我,不,会,死。’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深深停顿,长长吸气,才能继续下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额上已满布冷汗,但他却还执着地盯着楚韵如:‘为,了,你,我,不,会,死。’
楚韵如展颜一笑,笑容美丽如花,她轻轻点头:‘我知道,有我在,你绝对舍不得死。’又温柔地笑:‘我一点也没有担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却仍然努力在笑,笑容美丽得让人沉醉,也让人心碎。
容若就这样定定望着她,努力地集中所有的意识,不肯沉睡,不肯归于黑暗,这样执着地凝视着,仿佛想要就这样,深深一眼,从此铭记,直至来生。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直到他的汗水,把所有衣衫湿透,直到他的意志,在无尽的痛楚中消耗殆尽,直到他所有的精力,都慢慢被黑暗所吞没。
最后他仍然睁着眼,尽管他已失去知觉,却仍记得,想要凝望她,再不舍弃。
她轻轻伸手,合上他的眼,轻轻拉起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
车外,仿佛传来一声叹息,又仿佛什么声息也没有。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九集 深入秦境 第二章 无名强盗
‘开门,开门,快开门。’大门几乎要被拍破,叫门声充满了不耐烦:‘还不开门,爷们奉了官命,前来招施大夫去应诊,再不开门,就砸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强横的威胁起了作用,大门被迅速打开,几个仆佣老妇护着一个满面愁容的妇人,小心地对着门外的差役施礼:‘几位差爷,这是……’
‘咱们还想问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呢?’门口领头的官差脸黑口黑,神色不善:‘谁不知你们家老爷是一省知名的神医,活人无数。济生堂每日从早上就开始看诊,数年来,风雨无阻,怎么这几天,天天把门封得死死,任凭病家在外头,排着队哭号哀求,也不理会。我们奉了知府大人之命前来,你们也敢关着门不理会。’
妇人脸色苍白,低声道:‘我们家老爷,去邻郡看望亲戚了,所以暂时不能应诊。’
‘妈的,你当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是傻瓜吗?老子这些年,什么江洋大盗没抓过,什么谎话没听过,我这就派人去邻郡,你们那亲戚是哪家哪户给咱们说清楚了,要是找不着人,你们就是欺瞒官差,抗拒大人谕令。咱们衙门外的站笼可都空了好长一段日子了,也该往里头放人了吧?’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样的威胁已经足够让人魂飞魄散了。妇人脸色立时惨白一片,哆嗦着还不知道说什么好,身边的仆佣下人已经扑通连声,跪到地上去了。
‘差爷,我们不是有心欺瞒,实是我们老爷三天前让一个强徒半夜掳走了,强徒还留下一句话,说是请老爷去给人治病,只要咱们不到处乱说,治好了就把人放回来了。我们这才闭门谢客的啊!’
领头的差役一皱眉:‘什么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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