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赫然正是当朝皇太后楚凤仪。
历来后宫不得干政,内殿之中,接见臣子,更非后妃所当为,所以才隐身于帘后。
但事关唯一爱子的生死安危,叫她怎么按捺得住,心情一激动,再也顾不得礼法,打断陈逸飞的请罪,快步掀帘而出。
一见她出现,陈逸飞更是伏首于地,不敢抬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所有的经过,给我细细讲来。’楚凤仪尽力镇定发令,但声音里仍是有着抑不住的颤动。
陈逸飞跪在地上,依然不敢抬头,只能恭声道:‘是。’
萧逸轻叹一声:‘起来说话吧!’
陈逸飞跪在地上,没敢动。他让皇帝从他的保护下被敌人抓走了,早已负有重罪,论起来,处以极刑也没有人能说不公,此时他待罪之身,又羞又惭,哪里还敢站起来。
萧逸轻声道:‘起来吧!你和他相处过,你也该知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不愿意你这样的。’
陈逸飞想到当日在飞雪关中的容若,那个身居至尊,却可以真心为每一个士兵打算的君王,那个身分高贵,却肯为了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公子,心中不觉一酸。
这时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一惊抬头,却见萧逸已然站在面前,弯腰面对他,伸出手来。
陈逸飞全身一震,心情一阵激荡,眼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几乎要汹涌而出。
他有负重望,失职失君,身待必死之罪,又何堪这等厚待。
他急忙又低下头,唯恐眼泪夺眶而出,人前出丑,心潮却起伏不断,难以平静。
耳旁再听一声轻叹:‘起来吧!’
声音里无限伤怀,黯然神伤,这一次,说话的却是楚凤仪。
陈逸飞低着头站起来,不敢看楚凤仪一眼,心中却觉无比惭愧内疚。因为他的无能,让楚国蒙受至大的羞辱,更让一个母亲,为生死未卜的孩子而牵肠挂肚。
他勉强平定一下激荡的情绪,开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讲述起来:‘自从我接到王爷的密令之后,就和宋大人联手,注意圣上的行踪,那一天……’
陈逸飞从得到消息,飞速调兵相救容若,一直讲到最后从秦军中赎回其他士兵,以及张铁石转述的,容若最后说过的话。
等到他将一切细细讲完,天色已然微明,殿中烛火也已微微黯淡下来。
楚凤仪静静地听他说下去,脸上神色,时而忧伤,时而悲苦,时而愤怒。
做为一个母亲,太后和平民女子都是一样为孩子牵动肝肠,只是有再多的悲苦,她也不会失态得高声大叫,痛哭失声。就连眼泪都在还来不及流下来时,就被她的手帕拭去,唯有拿着帕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萧逸也同样沉默地听着,脸上神色并不似楚凤仪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眸子深处,仿似有海样波涛汹涌奔腾,悲喜莫辨,忧愤难知,只有看到楚凤仪眉间苦楚时,才流露怜惜之色。
有外臣在场,也不可有过于亲匿的动作,他只是默默走近,轻轻拍拍楚凤仪的手背,就自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楚凤仪已有些失控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不至于臣前失礼。
等到陈逸飞把事情前因后果,一概讲完,才双手恭敬送上飞雪关中,容若临出战前所写的书信。
楚凤仪哪里还能再保持太后的矜持姿态,一把接过,急切间,竟不知先拆哪一封好,分辨不出哪一封才是儿子写给母亲的信。
萧逸在旁轻轻伸手,为她把信挑出来。
楚凤仪接过来,却觉双手发颤,竟连信封都撕不开。
萧逸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轻轻替她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却一眼也不多看,递到楚凤仪手中。
他自己手中尚有容若的信件,却不去拆看,只凝眸望着楚凤仪,目中满是关怀之意。
楚凤仪双手略颤地看完整封信,终是忍不住,珠泪滑落:‘这个孩子,只会在信里一再说,叫我不要担心,他自有保身之法,他只会说,秦王有心利用他,不会对他无礼。这世上,哪里有当娘的知道儿子置身虎穴,能够不担心,不在乎的?’
萧逸看看陈逸飞:‘逸飞,你长途奔驰,也是辛苦了,也别急着回飞雪关,在京里待两天,有一些极有趣的人和事,我要带着你看一看。’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九集 深入秦境 第六章 且论强秦
陈逸飞也知摄政王要好好安慰楚凤仪,自己在这里太过碍事,应了一声,弯腰往后退。
他退到殿门处,忽的脚步一顿,又冲前一步,对着萧逸砰然拜倒:‘王爷,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圣上救出来啊!’
萧逸淡淡道:‘难得你这番忠心,无论为公为私,我都是要竭力救他脱困的,你可以放心。’
陈逸飞对着萧逸深深叩首下去,因为太用力,那玉石地上发出的声音竟异常震耳,再抬头时,额上已有隐隐的暗红。
‘我大楚若引兵攻秦,求王爷容微臣带罪立功,为马前之卒。’
萧逸微微一笑:‘兵戈之事,国之重器,不可轻动,但我大楚也绝非可欺之邦。早在当日他被掳之时,我已下令,全国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挥师攻秦。若真有这一天,我军前行先锋,除了你,还能有谁。’
陈逸飞忍了又忍,眼中的温热之意,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得再次深深行礼:‘谢王爷。’
‘你先安心去休息吧!’
‘是。’陈逸飞这才起身退去。
直到殿阁大门合上,殿中再没有第三个人,萧逸才转过身,毫无顾忌地把楚凤仪抱入怀中:‘凤仪,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直到这时,楚凤仪才能真正放纵自己,放声痛哭。直到此时,她才可以不必顾忌身为一国太后应有的仪态,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尽情一哭。
萧逸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地抱着她,用坚定的双臂支持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楚凤仪才能勉强止泪,轻轻道:‘他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萧逸也不多说,在楚凤仪面前拆开了信。
他自己绝不多看容若给楚凤仪的私信,但容若给他的这封信,他却绝无遮挡的意思,与楚凤仪同时观看。
原本二人都以为,信中必是容若对自身的安危,以及楚国的动向所做的嘱托。
谁知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信中很明确地说明了当时飞雪关的处境,以及容若自身所做的决定,先一步为飞雪关全体将士求情,希望萧逸不要降罪。
然后,容若花了大量的篇幅,专写对于飞雪关军队的一些可能的改革措施,希望能为边关将士造福。又谈及与卫国开市互贸之事,语气之中无限诚恳,希求萧逸能给卫国百姓一线光明。
楚凤仪看得轻叹:‘这个孩子,真是痴人,自身陷入危局,生死尚且难料,竟还有心顾及这些事。’
萧逸目中却是异芒闪动:‘他是痴人,也是至人,他做的事很傻,很多时候,却可以达成无数聪明人都无法做到的结果。刚才陈逸飞请罪、羞惭,到最后的冲动,绝不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忠诚,以及有负我的期望,而是真心关切他的生死安危。相信为了救他,陈逸飞必会不惜性命。他在飞雪关待的时间很短,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陈逸飞折服的?还有,我也收到了宋远书用六百里快马递来的奏折,其中居然也赞同他有关开市互贸的建议。宋远书其人向来高傲,从来只服有能之人,所谓君臣之律、父子之纲,都是不放在眼中的,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肯这样极力赞同若儿。你再看他提的这些建议,我一向自负才高,但这些事,平时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我一向自认爱惜属下,亲近将士,可即使是在我最没有架子的时候,对将士的关怀,依然是带着皇室子弟居高临下的态度。可是他却真的把自己当做军队的一分子而提出建议,为他们谋求更好的一切。不止陈逸飞、宋远书关切于他,我看,整个飞雪关的将士都会愿意为他奋身苦战。相信如果假以时日,如果他可以接触更多的军队、更多的人,他的见解和他的想法,真的可以在军中实行,那么,他在军中的威望,将会慢慢超过我。’
楚凤仪震了一震,抬头刚想说什么,萧逸已然微笑道:‘凤仪,我为我们的孩子骄傲呢!’
楚凤仪怔怔凝望他半晌,终于微微一笑。
她脸上泪痕未拭,悲容未去,含泪带笑,竟是说不出的美丽:‘他的想法,确实可行吗?’
‘倒也不是件件都可行,比如保险制度,就难以推行,帐目公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军邮制度,的确能给军队极大的方便,而且也容易实施。怀思堂的想法,以及为战死者立碑,万世不灭,都可极大地激励士气。不过,在太庙外立碑,却也不是我和他说了就能算的。宗法、祖制、皇族、楚家、儒士、清流,通通都会反对,倒不如立碑之外,亦兴建忠烈祠,时时祭祀,既显郑重,又易推行。至于在卫地开市,这想法极有趣,不论成败,且试他一试。若能成功,留下一座永远挖不完的金矿,也是楚国的大幸,就算失败,得失亦不足以动摇大楚。这些建议就选几条较易实施,成效也快的先在飞雪关和卫国推行,如若真的效应显著,我将会在全国军队中推行,我会尝试改变楚国,对周边各国的政策,我会……’
萧逸淡淡笑笑:‘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君王,为他们苦心谋划的,我会让每一个士兵知道,不管他们在哪里,只要是在为国出力,他所效忠的君王,就会关心他的福祉安危,与他们同心同意。’
楚凤仪轻声道:‘若儿信中,是希望这些政令都以你的名义颁行。’
萧逸哈哈一笑:‘凤仪,我怎会和我们的孩子争功劳。他为天下人计,又岂能不让天下人知道。’
楚凤仪微微一笑,却又转瞬消逝,眉宇之间,又现忧色。
萧逸柔声道:‘凤仪,不用太担心了。这个孩子想法、做法都和我们不同,可每一次都能创造奇迹,当初你我之间的死结、楚国的危机,谁不是以为无人能解,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般解决了。济州城内,我苦心谋划多年,多少阴谋暗伏,他却丝毫不费力气,轻轻松松,一早看破。飞雪关中,他又能轻易收将士之心。这次去秦国,一半是被迫,倒有一半是他自己情愿。焉知结局,不是同样出乎众人意料?也许到头来,不是秦国利用了他,而是他改变了秦国。’
楚凤仪眉间忧色不退:‘你何必这样宽解我,他以前有再多困境,毕竟还身在楚国,身边还有萧性德这个绝世高手保护,可是现在,他身陷异国,连个护从相伴之人都没有。’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还有我啊!’萧逸声音本来温柔,语终却又冷笑了一声:‘秦王能在我的手中把人捉走,难道我就没办法在秦王手中把人救回来?秦王在我楚国布了无数人手,难道我在秦国,就没有任何安排吗?秦王终究年轻,论到深思熟虑,岂能及我。’
楚凤仪终是忧思难解,叹道:‘那秦国强盛富饶,秦王又是出名的天纵英才,少年仁主,要想击败他,只怕不是易事。’
萧逸忽的冷笑一声:‘秦国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强国,但强盛之外,亦有种种隐患,当今秦国,就有五大危机,秦王一个应付不好,便有亡国灭家之患。’
楚凤仪不觉一怔:‘我只知秦王英明天纵,声名远扬,秦国国势日强。秦法向来严峻,可是秦王竟被称为仁主,可见他的不凡。我实在想不出,秦国有什么危机。’
萧逸微微一笑:‘你哭得嗓子都哑了,先喝杯茶,润润喉。’
桌案之上,金壶玉杯相映生辉。
萧逸亲手提壶倒茶:‘秦国这第一危机,就是秦王对臣下那出了名的仁厚。’
他伸手把茶杯递到楚凤仪手中,悠然一笑:‘仁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自古以来,有名的仁主治世期间,大多免不了臣子弄权,或贪官坐大的弊端,正所谓人善被人欺。’
楚凤仪皱眉道:‘那秦王少年聪慧,纵然施政较为仁慈,亦不是可欺之主啊!’
‘的确不是,但可惜的是,他登基之时年幼,亲政之时,又太年少了。’萧逸淡淡道:‘朝政为权臣所把持,小皇帝仅仅只靠他几个侍卫、几个亲信,四处奔走,暗中连结党羽,那段日子,想必是十分难挨的。忠君爱国,主忧臣辱,粉身碎骨也要除奸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而且大多也在数年当中,为反抗权臣而被杀了。若没有足够的报答,谁肯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把举族生死押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楚凤仪轻声道:‘从龙除奸,留名于青史,博万户侯,荫子孙于后世,亦值得为之冒险。’
‘不错,就算是普通人,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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