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容若愤然道:“我当然……”
话音倏然一断,想起那个似真似幻的夜晚,在逸园的一夜销魂,他实在无法坦坦荡荡说出他和苏侠舞没有任何关系,心中不觉一阵黯然。
纵然在感情上,他对楚韵如绝无背叛,但在实质上,的确发生了。尽管他至今仍有些怀疑,不敢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苏侠舞,但坦然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最大的问题是,他无法对楚韵如解释,若要解释,首先就要承认在醉梦昏昏中发生的那一场关系—有哪个男的吃饱了饭没事做,抓住自己的老婆承认这种要命的事呢?
楚韵如见他说不出话,心中越发难过,虽然还不至于怨恨容若,只是心头凄苦之情更甚。
容若见楚韵如眼中泪水,心中不觉一痛,轻声道:“韵如,你这般喜爱我,你肯为我死,为什么却不肯相信我?”
这话说不出的沉痛悲伤,楚韵如听得心中一阵凄凉,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我……”
面对容若受伤的眼神,她一时竟说不出“不信”二字来。
容若轻轻道:“我们夫妻,经历过那么多事,生死尚可相托,为什么彼此不能相信?若不是我们互相不够信任,当初,又怎么会分离,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呢?所谓夫妻,是要一生相伴相守的,除了爱之外,若不能彼此信任、彼此尊重,那么,未来只怕会有很多坎坷。”
楚韵如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容若眼神已从急躁渐转清明:“有关性德是男是女,无论我再怎么坚持说他是男人,你也不会相信的,但是,就算他是女子又如何呢?他是女子,我们就一定有私情吗?男女之间,谈的,只能是私情吗?韵如,你太小看了我,也太小看了性德。董姑娘也一路保护我、帮助我,总不能说她对我有什么私情吧?”
楚韵如神色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可以老实的告诉你,如果性德是我心爱之人,那我绝不会让他委屈扮做侍卫,如果性德是我心爱之人,我也绝不会在他的面前和别的女子卿卿我我。”
“可是,萧楚之间……”
容若打断楚韵如的话:“萧家子必娶楚氏女为正妻,但我既连皇帝都可以不做,还要受这种拘束吗?就算我真受了这种拘束,我也大可以把你当个摆设,何以还如此真心待你。就算我为人善良、心软,不忍让你成为牺牲品,我也可以像成全淑妃一样想法成全你,为什么还要让你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还要因为你我之间的许多误会而伤心肠断。”
这回轮到楚韵如无言以答,明眸之间,流转出深恩之色。
“正如你所说,性德是不同的,他是最好的伙伴,是良师益友,是无论在任何时侯都可以依靠,无论在任何时侯都不会舍弃的人,但是,他不是爱人,不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心上人。我的确有很多话只和他说,那是因为,他的才华、智慧、见解,旁人不能相比,那是因为,我有很多困扰不愿意说出来给我心爱的人增添烦恼,所以才悄悄问计于他。你也说过,性德不同凡人,用普通人的情爱、仇恨、妒忌,加之于他身,都是侮辱了他,对我来说,感觉也是一样的。我希望有朝一日,性德能和我们普通人一样,自然地哭,自然地笑,自然地享有一段爱情,但是,在此之前,我自己是无法爱上他的。普通人类的感情,不适用于他。”
楚韵如神色怔忡,也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欣喜,是无奈还是犹疑,只是沉默不语。
容若复道:“我是个普通的男人,也虚荣、好胜,甚至好色,所以,我看到美丽的女子,也会直眼睛,也会有遐思,也会有些虚荣的傻念头,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的坚持,所以,董嫣然也好,苏侠舞也好,她们都曾让我心动过,但我心中最重要的女子,从来只有你一个。我们经历过很多杀戮、阴谋,很多时侯,不由自主,很多事,也受尽摆布,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舍弃你,不会改变我的心意。韵如,你可以相信我吗?”
楚韵如怔怔无语,只是望着容若,莫名地让泪水,不止地滑落。
容若心中说不出的痛楚,走近她身旁,眼神定定地凝视她,轻轻地问:“韵如,我是一个,值得你相信的男人吗?”
楚韵如呆呆望着他,良久,忽的痛哭失声,一头扎到他环中,大声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我不好,是我总爱胡思乱想,这个时侯,还要给你添烦恼。”
容若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慨,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她,再也不忍放开。
这个为了他,可以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女子,内心原来有这么多苦楚。原来她一直以为性德是女子,她眼看着自己为了性德而焦虑、忧心,甚至疯狂时,心中会有多少痛苦,却还是什么也不说,尽一切力量,帮助着自己。
他的心头只觉无尽的怜惜与温柔:“其实,韵如,我很高兴,你把心里话都对我说出来。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中,身为女子过于可怜,越是幸福,也越怕幸福流逝。何况我的身分这样奇特,行为这样古怪,身边发生的事,又这样复杂,也难怪你一直心里苦,幸好你说出来了,否则,这种种疑问,一直闷在心中,不但伤身伤心,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误会来。韵如,以后,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疑问,也请直接告诉我,如果我做了让你觉得不快乐的事,你不要闷在心里,请你直接对我说。我是一个笨人,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不懂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常常会做错事,伤害了心爱的人,却还不知道,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容若一句一句说来,楚韵如禁不住泪流满面,湿透了他的衣衫,只是用力地抱着他,一声也发不出来。
容若低下头,在她的耳边,声音并不响亮,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地说:“韵如,今生今世,我不负你。”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四章 偷听之术
大殿之中,秦王宁昭闲闲而坐,悠悠然把玩着手中的金杯,听着许漠天徐徐把容若出现以来所发生的事,一一讲来。
他的眼神出奇地宁澈,出奇地明亮,却偏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会露出思索的表情。
许漠天把诸事讲完,方请罪道:“微臣无能,虽擒下了他,却不能让他承认楚王的身分。”
宁昭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执。他不承认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没办法,不过,他既然一定要玩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游戏,朕就要他亲自来对朕承认他的身分。”
他的语气淡淡,脸上还带着笑容,年少却已沧桑的眼,竟闪过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许漠天却觉得手心发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开始为容若可能会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宁昭眼神带笑地看着他:“说起来,他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有趣家伙。漠天,你这一路与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欢他吧?”
许漠天全身一颤,扑地拜道:“分属两国,微臣岂敢……”
宁昭微微挥手,止住他的话头:“漠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岂有不信之理,快起来吧!”
许漠天弯着腰站起来,却觉得背心已然湿透了。
宁昭轻轻道:“他的心志应该是非常坚定,所以,才能一直谈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谈笑自如,不代表他内心不惊惶畏怖,不犹豫害怕,在无人的时侯,他们亲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语密话,往往最能表达他们的心情,也能透露他们的打算,如果能够偷听到的话,应该可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情报。”
许漠天额头有些汗溢出来:“他们夫妻防范甚严,有外人在时,绝不多说,有人在房外时,他们也会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宁昭忽的放声大笑起来。
许漠天满脸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
宁昭笑道:“看起来,他们是略有些经验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见一石,却看不见整座大山,他们如此,怎么你也这样?”
许漠天更加迷茫,怔怔望着宁昭,发不出声音来。
宁昭笑道:“不错,设置机关也好,派人躲在窗外、床下、屋顶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听方法,但同样也非常鬼崇,一旦被发现,偷听者必十分难堪。你们怎么都忘了,有一种偷听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绝不至于被发现,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听,都无法质问追究,只不过,这种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宁昭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他,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吗?”
许漠天略一思忖,心间豁然开朗:“是,顶级的高手,只要功聚双耳,听力可以超过普通人的数倍,甚至十余倍,这样的话,若是找一个超级高手,站得老远,或是扫地,或是洒水,或是和人闲聊,任何人都不会防范的,可是这个时侯,说的全部话,其实已经尽入旁人耳中了。”
许漠天心悦诚服地道:“这方法的确堂皇正大,而且绝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维限制,想得出这样光明正大的方法来。”
宁昭淡淡一笑,对于他的恭维既无欣喜,亦无不屑,只是轻轻拍拍手,淡然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走进一个瘦高的太监,脸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来,轻盈快捷,似是脚不沾地,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刚才楚韵如从窗户向外望出去,曾见一个太监,远远在一裸树下扫落叶,看到的正是他他进得殿来,对宁昭弯了弯腰,竟然没有下跪。
宁昭也无不悦之色,只轻声道:“把你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
“是。”太监平板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重复容若和楚韵如的每一句对话。
他似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把话重说一遍,只是他的语气过于平板单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变化。
一开始,宁昭还只是淡淡地听着,直到太监复述到楚韵如的那句话“性德他是个女人”时,宁昭手中的金杯差一点失手跌到地上去。
他把金杯往桌上一放,失声道:“萧性德?那个来历不明,高深莫测,神奇无比,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萧性德,他竟然是个女人?”
没有人回答他。
许漠天虽受命捉来容若,但他不像宁昭那样,接收到最详尽的情报,对于性德,知之不详,所以绝不会介面。
而那瘦高太监,只是安静、低眉顺眼地站着,一语不发。
宁昭定了定神,才对那太监道:“你继续说下去。”
太监继续用他那独特的语调,一字一句,把整个对话,徐徐复述。
宁昭这次不再插话,静静地听完,然后挥挥手,太监就像出现时那样,幽灵般退了出去。
宁昭这才看向许漠天:“你怎么看?”
许漠天听了太监这一番复述,心中大不以为然。处于如此困境之中,还以为容若和楚韵如关起门来,要商量什么大计呢,谁知说的居然只是某人是男是女,容若到底有没有勾三搭四,这种女儿家吃醋的小事,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听得宁昭问话,他忙答道:“如果照楚韵如所说,萧性德曾在大楚王宫中接受过选秀一样严格的检查,那她本是女子这一事实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疑问的。”
宁昭笑道:“那容若所做的解释,比如忽男忽女啊,临时做假象蒙骗啊,阴阳人啊,这一类话,可信吗?”
许漠天不屑地道:“太过荒唐。宫中选秀,验身极为精细,没有任何假象可以蒙骗得过去,所谓阴阳人,身体和普通女子也还是有区别的,在皇宫选秀的检查中,绝无可能蒙混过关。此人本是女子,断无可疑。”
宁昭点点头:“那你对于容若向楚韵如所做的关于男女之情的解释又怎么看?”
许漠天不以为然:“无非是花言巧语,狡词以辩。其实男子见到美丽的女子,为之动心,甚至偷偷有些不伦之事,本来也是寻常,遇上了喜欢吃醋的妻子,自然要狡辩一番,这种事太过稀松平常。”
宁昭徐徐点头:“说起来,确是应当如此,只是,那萧性德……”
他悠悠一笑:“他是楚王身边最亲近的侍从。朕曾派人把楚王身旁每一个人的底细都彻查一番,每一个人的图像都绘制成图,一份送入宫中,一份交给你。”
“是,微臣也是依据图像才能确定他是楚王,将他擒来的。不过,微臣并未见过那萧性德的画像。”
“派去的画师竟没有一个敢下笔画他,每个曾见过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穷尽天下人力,请来当世第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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