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卫舒予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把想要爆发出来的怒火压下去:“那个白痴落到秦王手里,只怕是活不长了。”
性德淡淡道:“这么好的一颗胁制楚国的棋子,秦王怎么舍得杀。”
“就算不死,难道还逃得了活罪?”卫舒予冷冷道:“有关旧梁国叛军的事,秦国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会不怀恨在心?落到秦王手里,必要将他狠狠折磨才是。”
性德的眉头终于微微一皱:“确实如此,如果这个时侯,我能在他身边,总可以帮上一些忙的。”
卫舒予更加不快:“你自身难保,还想着他做什么?连武功都没了,还能帮得了谁?你就别再想着他的事了,反正只要你在我手中一日,我就绝不会放你回到他身边去。”
这一番话说完,他再也不多看性德一眼,拂袖便去。
他负气而行,走得太快,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性德忽然间变得冰冷的眼神。
性德不知道卫舒予为什么会这样情绪失控,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表示,但是他语气中的坚定和誓不放还自己的决定,已经让性德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他始终还是那冷心冷情的人工智慧体,唯一能牵动他心意的,目前为止,依然只有容若一人。
既然容若已经来到秦国,既然容若已经受困,无论多么艰难,他总要想办法帮上忙才是。
那人为他结仇满武林,那人为他转战三千里,那人为他徒劳地做了一切可以努力做到的事,他不是不动容的,所以,不愿他费尽内力,所以,不愿他被下属误会,所以,肯指点他小心秦王。
但这一切,一旦与容若的安危有了冲突,就再也不需要顾忌了。
性德仿佛听到另一个自己,在无人看到的黑暗处,冷冷地微笑。
“对付你的棋子,早已布下,只是,整个棋局,却还没有发动罢了。你既然如此固执,那么,一切后果,就要由你自负。既然敢来绑我,但愿你承担得起后果。”
性德倏然一笑,这是他自存在以来,第一次,带有感情的笑容,若是容若看到,或者会欢呼着跳起来拥抱他。
但此刻,茫茫天地,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
他微笑,抬头,仰望云天。远方天际,日已高升,灿亮的光芒,洒满大地。
容若,我真的变成一个人了,我懂得了爱护别人,但也学会了怨恨。
我知道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感受,却也同样可以毫不犹豫为了这个保护的目标而不择手段。变成这样的我,还和你的期望相同吗?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九章 再见周茹
卫舒予步出小园,园门外一左一右,一老一少,两人同时躬身施礼:“主上。”
卫舒予轻轻道:“派我们最好的探子去楚国,捉几个专门给秀女验身的负责人过来。”
赵承风立刻响亮地应声:“是。”
莫苍然却眉头微皱:“主上,此举是否能助我等大业?”
卫舒予淡淡地看他一眼:“只是我私人的事情。”
莫苍然迟疑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如此,此事能否暂且搁置?”
卫舒予眼神渐渐冷若冰雪:“为什么?给秀女验身的宫中管事算不得什么重要身分的人,不会有人花精神保护他们,要捉来,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莫苍然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又立刻鼓起勇气:“主上,我们在秦国多年经营,情报网也并未完全通达四方,在楚国,更是几乎没有任何安排的。这个时侯,若把我们最好的风信子和腹蛇子派去楚国,于我们行事,会带来很大的不便。而且,虽说楚国人对于给秀女验身的宫人不会有太大的保护,但一来,我们在楚国并没有太多的安排,二来,毕竟是皇宫中的人,要捉也未必容易,万一失手,我们的损失就难以弥补了……”
他口里说着,眼见卫舒予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中也是一阵阵发沉,却还是强自镇定地道:“若非紧急要务,不如就等大事定时……”
卫舒予冷笑一声:“等到大事定时,我的头发都白了,还有什么事值得再去干。”
莫苍然颤了一颤,脸色苍白莫名,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主上……”
卫舒予复又一笑:“你还知道我是主上?”
莫苍然全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低下头,跪了下去:“属下失态,请主上降罪,但派人去楚国之事,还请主上三思。”
看到这样一个苍颜白发,忠心耿耿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卫舒予的心情显然也非常不好,但是听到对方到这个地步,还要强项,更加生气。
他让性德给闷出一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当时就脸色一沉,剑气倏扬。
赵承风也是全身一震,一屈膝也跪了下来:“主上息怒。”
只是剑风乍起,天地间都是激荡的风云,又有什么可以平息得了这绝代高手的怒火。
轻轻的笑声响起来:“本来今儿天气不错,想约着主上出去走走看看,听听书,聊聊天,怎么人都跪地上了,你们怎么办事的,又惹得主上不高兴。”
剑气忽止,满天风云尽散。
一老一少皆觉得天地间无形的压力倏然一松,两个人心中也是一松,原本勉力支撑的身子,几乎跪不住,要趴到地上了。
不远处,站了个微微含笑的男子,看其容貌,年纪不过四十许,只是脸上颇多风尘之色,头发之中,点点星芒,数之不尽,竟已黑白各半。
本该是个落魄憔悴风尘客,只是眼睛里,却总有星子般的光芒闪动,仿佛在怀想一个遥远的美丽梦境,而不肯黯淡下原本的光华,纵穿着布衣灰袍,却叫人感到无法轻视。
很明显,他的武功并不高明,所以刚才卫舒予剑气飞扬时,他也为气势所压,远远站立,不敢靠近。但是他轻轻一声笑,那天地之间,无对无匹,纵神魔亦不能挡的剑气,就即时消散无踪。
他微笑着说话,神色平和,卫舒予脸上却有些叔然,微微偏过脸,竟不敢直对他的眼神,仿似一个犯错的孩子,害怕见到长辈一般。
他笑笑走近过来,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人:“都起来吧,承风倒也罢了,也算是主上一手调教出来的,莫老,你是几辈的老人了,服侍了主上数代,年已古稀,尚不辞辛苦,甘为主上驱策,你这样动不动跪到地上,这不是指着主上的脸骂他吗?”
这话虽是笑嘻嘻对着跪地的人说的,但那话风,明显是在责备卫舒予了。
卫舒予脸上有些发红,看着二人还跪在地上,没敢起身,他只得道:“起来吧!”一边亲自伸手,把莫苍然扶了起来,淡淡道:“我原也有些不是,莫老你也不要太介怀。”
莫苍然也自紧张,心中非常庆幸有人前来解围,哪里敢与主上计较,只得低下头,连称不敢。
中年人悠然一笑:“主上有什么不痛快,属下陪你出去散散心,解解闷可好。”
卫舒予点点头:“难得余叔叔有这样的心境,我们一同出去走走也好,这里就……”
他回手一指园子,淡淡道:“麻烦你们好好看护了。”
一老一少齐声道:“是。”
二人边谈边说,闲闲漫步,很快来到了大街上。
中年人这才仿似不经意地问:“今天,主上为什么这样生气?”
卫舒予沉默着往前走,并没有回答。
中年人轻轻叹了一声:“主上做事,自然有主上的原因。”
卫舒予也微微叹息一声:“余叔叔有什么吩咐?”
中年人扭头看他一眼,忽的长叹一声:“主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客气敬重,无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尽量完成,正是因为这一点,为了主上的威信,我尽量不在人前发言,在决策上,尽量不表示自己的意见,凡是主上的决定,无论我是否理解,我都绝不置疑,也立即执行。只是莫老年纪大了,他所代表的那批老人,原也该安享晚年了,可是,这么些年来,不辞辛劳,不畏生死,大家在一起,祸福与共,就算有什么不是之处,在人前,主上也请为他们稍存体面,切莫寒了众人之心啊!”
他这话语重心长,在情在理,听得人不由不服。
卫舒予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是,余叔叔,这件事,原是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可连笑容都似一场叹息,一声长哭:“主上是武学奇才,这么多年以来,武功之高,天下无人能敌,主上的威仪气度,也是越来越盛,当部属的自然为主上高兴,但也是因为这样,凡是主上所命,在下者,从来只有唯唯,不敢相抗,就算心中有所不满,却也不能向主上一尽忠言。这些话,以我的本分都不该说,只是除了我,也就没有人能说,没有人敢说了。其实主上对我再客气,我也仍是主上的部属,主从之别、上下名分早定,有些话说得多了,也算是逾份了。”
卫舒予低声道:“余叔叔,你为我做过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忘的,你是我的长辈、我的恩人、我的师长,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主从不主从的话了。”
中年人深深看他一眼,复又笑了笑:“余伯平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一个下属的本分,但愿不负这一番耿耿忠心罢了,这上下主从之分,却是万万不可忘的,这一生,能得主上这般相待,也自不枉了。那些欠不欠的事,主上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才是。”
卫舒予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轻轻道:“余叔叔一向很少主动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余伯平淡淡笑笑:“主上以为我该有什么事吗?”
卫舒予只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管余叔叔是为什么来的,倒是亏得你来了,才替我解了围。”
余伯平笑笑:“属下知道主上在想什么,的确有些人来找我说过一些话,但是我根本没认真去听,也不去多想,就像今天的事一样,我也不打算知道莫老他到底哪里惹主上不高兴了。我只是主上的属下,我只能站在一个属下的立场向主上进言。恕我不识抬举,很多时侯,主上对我过份的客气和尊重,于主上的威信地位,未必是好事。主上做的决定,我也许不理解,也许不同意,但我只会向主上提出建议,而不能左右主上,一旦主上最后的决定,和我所设想的不同,我也应该立刻忘掉我自己的想法,而坚定地执行主上的指示,无论如何,我不会去和别人,私下决议些什么。”
卫舒予心中一热:“余叔叔,你总是支持我的。”
余伯平轻轻叹息一声:“主上指的是什么呢?如果是关于那个萧性德的事,那么,属下凭心而答,不,我并不支持主上的想法。但是,你才是最高的决断者,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主人,你可以尊重我们的意见,也同样有权不接纳我们的想法。而我们,唯一应该做的,只是尽我们的心力来辅佐你,而不是牵制你。我的确并不支持主上的想法,但正因为现在有太多人在反对,所以我必须支持你。”
他凝视卫舒予,眼神坚定有力:“我必须让所有人明白,你是唯一,而且,绝对的主人。你的意志、你的想法,也是最高、最不可违抗的,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那么,我们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奋斗、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意义的。你的大业需要我们,但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只有帮助你的资格,而没有权利,指引你,或左右你。主上,你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将生死祸福都交到你的手上,任凭你来做决断,所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字字千钧地说:“我不理解你的想法,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我仍然会尽一切力量,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主人。”
回答他的,是卫舒予长久的沉默。
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语言能表达自己这一刻的心绪,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方式,可以对这样的给予,加以回应。心中升起的,不是宽慰,不是感激,反而是沉沉的压力和无奈。
是啊,那么多人的生死祸福、身家性命,全都不管不顾交到了他手上,那样倾心倾力的相助辅佐,这样悟守本分的回话,一层层压下来,叫人又如何可以不顾虑,如何可以不思索。
余伯平没有要求他一些什么,也没有做出让他痛苦的进言,唯其这样通情达理,这样不加要求,他自己才更加不能不考虑。他又如何可以让许多人的心血、悲苦,只为了一个萧性德给赔进去呢?
这么多年来,大家用血泪、用生死,才搏下的基业、财富、情报网,已经在萧性德身上用去太多太多,而那个无底洞还没有见到丝毫填满的迹象,萧性德的武功毫无恢复的希望,叫这些人怎么不心焦,怎么不忧虑。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