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我生气,是因为他们竟然连你也要杀了,与你是不是怕毒,有什么关系?”容若愤愤地走近那宫女,却终是没有太过激烈的动作,只道:“你起来回话吧!”
他已经极力压抑语气中的愤怒,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话。可是很明显,这个宫女根本没有站起来的胆子和力气,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深深伏在地上。
容若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要毒死性德?”
这个吓得不敢抬头的宫女,应声抬头,比听了圣旨死命令还快,满脸的惊愕,望望容若,又望望性德,高声叫:“冤枉,皇上,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容若把手里的糕饼递到她面前:“你吃了它。”
宫女接过来,毫不停留,就往嘴里送。
容若一伸手又抢了过来:“你想自戮可没这么容易,我要留着你的活口,遍尝宫中酷刑。”
他一来生气,二来,还记得以前电视里演怎么逼供的,多少倒还真有点儿狰狞的样子。
宫女吓得面无人色,身子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用力磕头:“皇上明鑑,皇上明鑑,奴婢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块糕饼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要送给性德?”
“这块糕饼是从皇后宫中拿来的。”
容若一怔,瞪大了眼:“你说什么?皇后?”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三集 风雨欲来 第一章 帝后之会
“奴婢是莳花的宫女,今早捧了御花园新採的花要送到甘泉宫里去,见宫外跪了四五个宫女,人人都哀声叹气。甘泉宫的小绢姐姐说,是皇后一大早就发了脾气,不肯吃东西,反把几个劝她进膳的宫女罚跪到外头。 制绢姐姐叹息说,皇后喝令把早膳扔了,十分可惜,其中,还有几样是御厨新制的糕饼,又香又甜又好看。奴婢听着动了心思,就求绢姐姐给我一块。 绢姐姐答应了,拿了一块糕饼出来送给奴婢。”
宫女怯生生地说着,偷看了性德一眼,然后低声说:“奴婢就送给了萧侍卫了。”
这样的回答很出容若的意料,可是看这宫女害怕的样子,倒又不像说谎,不由悄悄皱了眉:“皇后不用早膳,还罚宫女跪,为什么?”
宫女心惊胆战地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皇后本是楚家的小姐,世阀大族,较诸平常世族的女儿自是高贵严厉些。只是最近,她脾气发得比往日多,奴婢每天送花入皇后宫,常会看到挨过骂的宫女、太监,跪在外头受罚。 ”
“知不知道皇后为什么最近脾气特别坏?”容若问。
宫女垂下头,声音极低微:“奴婢不清楚。”
“你既然那么喜欢打听事,你那绢姐姐又那么喜欢说事,你真的不清楚?”容若冷喝一声:“欺君之罪,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宫女骇然道:“奴婢只听说,皇后因为被皇上冷落而生气,自从听说……”
她顿了顿,直至容若冷哼一声,才忙道:“自从听说萧侍卫到了皇上身边,皇后更生气,只说,这种美貌男子,日夜随侍君王,害得皇上不分男女大伦,最最留不得了。”宫女说到后来,声带颤音,跪在地上,只是哭着磕首。
她一个小小宫女,被迫在言语间论及国母的是非,论罪实可至死。
尽管她吓得魂飞魄散,说出来的话却也把容若给弄得目瞪口呆,弄了半天,这竟变成了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事件了。
以前看电视,后妃之间的争斗杀戮极是阴险凶险,没想到,他自己也会遇上。他心中一乱,很自然地就扭头去看性德。
性德神色宁静,仿似被讨论、被嫉恨的根本不是他,但若是细看就可以知道,他眼眸深处的一抹玩味,简直就是在幸灾乐祸,准备坐看这个皇帝怎么处理了。
性德容仪之美,世间难寻,他日日出现在皇帝身边,宫中有各种不堪的流言,都是很正常的事。
后妃常年受冷落,忽然看到一个男人居然得此宠爱,心中嫉恨,也是平常,就算是施出什么毒手来,以他多年看深宫密史一类连续剧的经验来说,的的确确是件非常非常正常的事。
容若原本一鼓作气想为性德追出一个公道来,谁知一追追到自己妻子头上来了,这一下,真正进退两难。
这种后宫争宠的丑事秽闻,根本不便大张旗鼓地追查问罪。而且就算查到底又怎么样,从来也没有个皇帝,为了一个自己宠爱的侍卫,跑去废皇后的道理。他能怎么办?骂皇后一顿?不痛不痒;冷落她?
本来就一直在冷落了。
容若觉得自己因为关心性德,落到这个地步实在很冤,更可恨的是,性德不但毫无愧疚,毫不担心,甚至完全是用看热闹、瞧好戏的心态来对待事情的下一步发展,真是太太太可恶了。
可是,他满心怒气,又找不着发作的由头,一双眼睛瞪着性德,没效果,瞪宫女,吓得她三魂去掉六魄,只得抬起头瞪老天,同时愤然说:“给朕召皇后宫的小绢过来。”
因为事关皇后,问题比较敏感,所以容若是在自己的私殿召见小绢的,除了性德之外,所有人都被赶到外头,不得靠近。
小绢年纪不过双十,面容俏丽。应召前来时,明显已打扮过了,虽是宫女,却穿了一件平日舍不得穿的华丽衣裳,戴上所有珍贵漂亮的饰物,淡施脂粉,竟也十分美丽。见了容若,盈盈下拜,神色镇定。
容若再没政治斗争经验,只看小绢的表现,已知她不同于普通宫女,真正是个人物了,他也不绕圈子,直接说:“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了?”
小绢平静地说:“奴婢知道,是因为奴婢和翠儿平日交情好,翠儿常说喜欢萧侍卫,暗中递些好吃的给萧侍卫的事。今日她又向奴婢讨要糕饼,奴婢料是要送给萧侍卫的,就在饼上洒了毒药。”
容若愕然,想不到做出了这种事,她居然还可以这样平静从容。
一股怒气自容若心中涌出来,他虽不在乎什么权力威势,但有人这样谋害他身边的人,这般不把人命当回事,由不得他不怒满心头,猛然立起,喝道:“你好大胆子,什么人主使你的?”
小绢从容道:“并无人主使奴婢,奴婢只是不忍看皇后这样继续折磨自己。皇上从不进皇后和贤妃的宫门,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侍卫,又有这样的容貌,传出去,于国于君都不好,更置国母于何地。奴婢冒死,不过是想为国除一祸乱罢了。”
容若怒极反笑;“原来,杀人也有这样妙的道理,你倒是个一心为国的好人了。这样好的见识,居然只是个宫女?这样好的谈吐,只是个奴婢?却可以说杀人就杀人,说下毒就拿得出毒来的,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如今却在朕面前说这些混话,你哄谁去?”
“奴婢本也是官宦之后,家父因犯律条,才籍没家财,入宫为奴的。自小学诗书礼仪、处事道理,倒也不敢妄自菲薄。因是犯臣之女,恐遇上不堪之事,所以随身携带药物,只为了必要之时自裁所用,一切实与皇后无干。”
小绢脸色渐渐灰败下来,只因脸上浓施脂粉,一时倒看不出来,她续道:“除死无大碍,其实也并不需要太大的胆子。”
容若听她语气漠然,浑不以生死为意,心中忽然一动,再细看她神色,立时察觉不对,快步绕过桌案冲向她。
但是,在他靠近之前,小绢的身子已颓然倒地。
容若俯下身抱着她大声喊:“你怎么了?”又抬头叫:“传太医。 ”
“没用的,她自知必死,在来之前已经服毒,此时毒发,已经断气了。”性德的声音一片漠然,一个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不会引发他任何情绪波动。
容若木然无语。其实他刚才看到小绢倒地时,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愿承认,所以才大声呼唤她,努力想要救回一条性命,但这无望的希望,却被性德冰冷的话所打破。怀中的身躯依然温暖,方才还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转眼间,就已变做一具无知无觉的屍体。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面对死亡,而且这个死亡,几乎也是因他而降临的。
他深深叹息,放开小绢,勉强扯动一下嘴角,想要露出一点笑容:“是我太笨了,看了那么多小说,那么多电视剧,都没想到,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知情人不是自杀,就是被灭口,这几乎是所有故事的定律了。”
本来是打趣的话,用的却是苍凉之极的语气。他抬头望向性德: “我很生气,我不希望因为我而有人想杀你,我不喜欢这样肆意的杀戮伤害,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去杀人,真的要去伤害别人的性命。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性德知道,眼看着别人因他而死,对容若的打击非常之大,虽然早知道世界的残酷,权场的无情,但是真正看到生命的逝去,这样无声无息,这样轻而易举,还是会有很大的震动。
本来,性德不想说话,但不知为什么,竟然开了口:“与你无关,这次的刺杀,无论成不成功,不管你追不追究,她都是非死不可的。
只有她死,事情才无法追查下去,你才不能通过她,去攻击她背后的人。”
容若点头。虽然小绢说全是她一人的主意,与皇后无关,但越是如此,皇后的嫌疑越大,小绢的死,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掩饰皇后。不管怎么想,小绢一个宫女,只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只为了不喜欢一个漂亮侍卫败坏皇帝的名声,就做出这种谋杀的行径,太不可思议了。
他望向小绢的屍体,眼神悲凉:“这就是下人的命运,只是上位者的棋子,由不得她们选择,由不得她们甘愿,她们的生活、感情、命运,都受上位者的操纵,完全没有自我。”
“这件事,你还要追查吗?”
“查,当然要查,就算她死了,就算没了线索,我也不能就此罢休。”容若眼睛忽然有些发红,大声道:“没有人有权力如此肆意利用别人,没有人有权力任意操控别人的生死,不管是谁做了这种事,都要受惩罚。 ”
他推开殿门大步走出,外头一干太监、宫女一起下拜。
容若淡淡吩咐:“好好厚葬小绢,还有,找宫女总管,调查一下她的资料。”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现在,起驾皇后的甘泉宫。 ”
凤仪门前过凤凰,甘泉宫中承甘露。
大楚国皇后,是全副銮驾,从凤仪门前抬进,入主甘泉宫,为后宫之主的女人。一国之母,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
只是为何镜中容颜,只见孤寂和抑郁。
楚韵如静静看着镜中的女子,乌发如云,雪肤花貌,青春正盛,眼眸之中,却已是死气沉沉一片,若非这花一般的娇颜,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也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正是如花年华,不知烦忧的岁月,她却已经忘记,上一次开怀大笑,是在什么时候了。
“皇后,您就用一点膳食吧!”贴身宫女凝香又在相劝。
楚韵如有些漠然地道:“凝香,不要再烦我了,不要以为你是太后指给我的宫女,我就不敢罚你,再来唠叨,自己到外头和别人一样跪着去。”
凝香一屈膝跪了下来:“皇后,就是您惩罚奴婢,奴婢也一样要劝。您是金玉之体,怎能这样不加爱惜,这些日子,您越发地消瘦了。”
楚韵如凝眸望镜中脸容,在这寂寂深宫,无人怜惜无人问,消瘦又如何呢!
她浅浅一笑,起身走到琴台前,复又坐下,淡淡道:“你起来吧!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也不过是个骄纵的小姐,自小脾气不好,叫你们吃了不少苦头。 ”
凝香起声低唤:“皇后。”
皇后却没有理她,伸手按在琴弦上。
第一次学琴是什么时候,楚韵如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从有记忆开始,她已经在永无休止地学习,仪态、谈吐、诗词、音律,要学的东西一串串地排下来,从来不曾有过轻松的时候,从来不曾有过肆意玩闹的时光。
春天百花开,花园中,来来去去的小丫头们笑成一团,她在房中一遍一遍地背“女则”、“女律”。
夏天,大家轻衫单薄,满园放风筝,她在房里一遍遍弹琴吹箫,弹到双手流血,吹到嘴唇发麻。
秋天,秋高气爽,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日光,旁人谈谈笑笑,诸般计划,她却要学书学画,直写到右腕像断掉一样。
冬天,满天飘雪,姑娘们打雪仗的笑声传入耳中,她却要穿着单薄的衣服,保持完美的身姿,学习贵人的仪态。
从小就知道,楚家的小姐是有皇后命的,楚家身分尊贵的女儿,一出生,就必须接受皇后的教养,所有的一切都要会,都?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