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样是悲惨的。年纪轻轻的少女,永别故土,离开父母,嫁到异国,才一到丈夫家,人家的大老婆赤尊公主就先给一个下马威,然后一辈子面对年纪可以当她爹的丈夫。丈夫死了,又因为两国再起干戈而无法回转故土,亏得后世连续剧为了剧情需要,硬要演一个少女对五十岁的男人一见锺情、情深爱重。我不能让我的姐姐和秦国的安乐公主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就算后世有再多的美名,又有什么意思?」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扬眉作势,很有点儿要振臂高呼的意思,奈何,头重脚轻,晕晕乎乎,最后还是跌跌撞撞,半扶著所有的椅、桌、柱、墙,走到他的龙床前,往上一趴,也不脱衣,也不脱鞋,顺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我为纳兰玉高兴,更是合情合理,我总算碰到个肯信我的人了,还不应该高兴吗?」
明明是很理直气壮的话,因为躺在床上、裹著被子,那说话时的气势和效果,自然而然就打了大大的折扣。
性德无声地走近他,伸手扯了扯被子。
容若更加用力地把被子卷紧:「不要吵,我要睡觉,我头痛死了,明天再和你理论。」
性德再拉了拉被子。
被子理所当然地卷得更加紧了,而被子里的人,自然又嘟哝了一番听都听不太明白的话。
性德摇摇头,也就不理他这样睡觉会不会生病的问题了。
「好,你睡吧!反正明早还有大事,早点睡也好。」
「不管什么事,睡觉最重要,明天的事,明天再管。」容若根本没细听性德的话,酒醉后的脑袋,自然也就不会回忆、不会深思了。他喃喃地回应:「今晚有觉今晚睡,哪管明天……」
声音渐渐微弱,再也听不见了。
「皇上!」
不理。
扯被子。
卷紧。
「圣上。」
更加不理。
再扯被子。
再卷紧。
「陛下!」
头好疼啊!性德到底在干什么,再怎么样,也该让我睡一觉啊!不对,性德很少这么恭恭敬敬地叫我的。
不过,头还是好疼,不理他了,接著睡。
再拉被子。
拚命再卷紧。
「万岁!」
耳朵里模模糊糊听到的声音好像要哭出来了,不过,容若自己也痛苦得想要大哭,天啊!我的头好痛,让我睡吧!让我睡吧!求求你,让我睡一觉,我什么都答应你。
「皇上!陛下!圣上!万岁爷!」
「睡觉睡觉我要睡觉!」容若坚决闭紧双眼,毫不动摇地喃喃自语。
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一大堆太监、宫女们努力唤醒赖床的皇帝而不能成功的性德,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一伸手,在一片惊呼声中,轻而易举地把容若死命卷在身上的被子扯了开去。
四周自然响起了一大片惊恐欲绝的大叫声。
「你你你……」
「大不敬!」
「大胆!」
「你不想活了。」
性德概不理会,劈手把一旁侍月端在手上,准备给皇帝洗脸的水连盆夺过,直接泼了容若满身。可怜的美丽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差点跌倒。
而另一个受害人,当朝皇帝则打了个寒战,从床上跳起来,双眼圆睁,无比清醒地大喊:「谁干的?」
自然而然,哗啦一声,就跪了一地的人。
唯一没跪的性德,徐徐道:「陛下,恕卑职无礼,若非如此,就要误了大朝时间了。」
「大朝?」湿淋淋的容若用力眨著眼睛,宿醉的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才记起来了。
今天是八月初一,依照大楚国的朝例,每个月初一都是大朝的日子,皇帝一定要上朝,哪怕是个没亲政的皇帝,做做样子也好。
他抹了抹一脑门子的水,望了望已经打开的殿门外黑漆漆的天空,哀叫了一声:「天啊!」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做为皇帝,换衣服这种事是不用自己动手的。但容若在太虚世界里,却一向是自己换衣的。他手脚倒是不慢,应付一般衣裳是没问题的。可今天是大朝,要穿正经的朝服,那个繁琐麻烦,愁得容若直皱眉头,就差没恨自己少生了十根指头。
容若最后只得跺脚大喊:「快来帮忙啊!」
这一声喊,近身服侍他的侍月忙凑近过来,伸出纤纤玉手,为他穿衣扣带,动作虽温柔但却迅速快捷啊!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又有两三个宫女过来帮忙,一件件繁琐麻烦的礼服,就这么轻轻巧巧、妥妥贴贴地给容若穿好了。
在穿衣过程中,亏得容若还能闭著眼睛,抓紧最后几分钟打盹,同时在心中痛骂古人,为什么非得搞个什么早朝,五更就上朝。他这个后宫的皇帝,都得四更半起来,那些在外头的官,岂不是三更半就要起身了。
这是什么制度?乌灯瞎火,浪费蜡烛,就算为了表现勤政,也用不著走这种形式套路,像现代人那样,朝九晚五,多么简单爽利,还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
好不容易衣服穿完,匆匆洗漱完毕,要用早膳,是万万来不及了。
容若顺手从一大堆盘子碟子里,拿起两个看起来漂亮、闻起来很香的糕饼,并对一大桌子不能送进肚子的早点,暗中就浪费问题和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美德做了一番感叹,然后一边大口吃著糕饼,一边大步往外跑。
也亏得他满嘴是饼,还能冲著性德招手,当他来到面前时,还字字清楚地说:「性德,你有没有觉得,你人性化了很多?」
性德冷冷斜睨他一眼,就这样冷漠对待玩家的方式,还叫人性化吗?
容若眉开眼笑地说:「还不承认,就连你这个眼神,都非常人性化啊!按照常理,你应该是漠然面对一切,但不会故意整治任何人,因为你不存在动怒的可能。可是你对我又凶、又生硬,就算要叫醒我,有必要用这么恶整的手段吗?分明是刻意为之,故意要做出冷漠态度来,却已经落了下乘、著了形迹了。」
「还有,上一次你进殿救我,却又在救我之前,故意弄起一股风,害外头的人什么也看不清,就此救了那两个没轻没重小笨蛋的命。你救我是按程序来,不过,程序也没要求你额外弄什么狂风吧!」
性德对他的话完完全全不理不睬,毫无反应。
不过容若也用不著他理睬,嘻嘻笑道:「怎么样?就连你这种故意不理我的态度,都是明摆著的心虚。」
容若一边说,一边开开心心张嘴,冲手里又香又甜又好吃的饼,重重咬了下去。
玉阶九尺,丹青炳焕,容若冠冕华衮坐在金龙椅上,望著玉阶之下的文武百官。
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的确很容易让人陶醉。也难怪古往今来,所有人都前仆后继,没命地争权夺利啊!
容若一边在心中发出感叹,一边暗中为头上沉甸甸的皇冠苦恼,一边还要分心看著下头一大堆的官员,听著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脸上还要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那些半文半白的古话、官话,固然听不太懂,不过,还要拚命点著头做明白状,偶尔还要应两声。
戏里面的上朝可不会这么麻烦的,昏君乾脆不上朝,明君也不过是走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过场。本以为,萧若这个皇帝不管事,臣子们根本不会对他奏什么正经事。
谁知道,才一上朝,众臣行过礼之后,哗啦啦!就有好几个大臣跪到中间。
一会儿是什么清田法的实施有问题;一会儿是什么冰剑城向朝廷索要的军饷太高;一会儿是江中太守和上源太守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起上折子互参。
朝中言官御史们也分成好几派,闹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是哪哪哪的米价太高,哪哪哪的土地兼并太严重,还有什么南郁郡部族和官府对抗,清风府遭天灾,官府劝地主减租,奈何大大小小的地主们,铁打的田租一文不减,引发佃户们的武装对抗,官府弹压不力,事情越闹越大……等等等。
容若听得已经头大如斗,接著大臣们的奏本又都递了上来。
打开一看,明显是更加深奥的文言文,容若倒也不是看不懂,不过基本上一份奏折,要花上三个小时,才能看明白八九分,而且还要付出脑细胞死掉若干与加速衰老的代价。
容若在心中同情著所有的昏君,并且对勤政不懈的千古明君们致以无上的敬意,然后对玉阶下的萧逸招招手。
萧逸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应召拾阶而上,走到他身边。
容若笑嘻嘻,把手上一大堆奏折往萧逸怀中一推,拍拍手,如释重负。
在萧逸愕然的表情和下头一大堆官员发绿的脸色中,容若笑道:「朕还没有亲政,这些事,自然还是要劳烦摄政王的了。」
「陛下,亲政之日将到,摄政王理应相助陛下熟悉政务。」会用这么大嗓门,说出这么不讨当权派喜欢的话,还能有谁呢!自然是御史董大人了。
容若笑笑,望著跪在一大堆人最前面的董仲方,和他身后七八个同样跪著的大臣,除了四个御史外,居然还有一个兵部侍郎,一位户部尚书,另外两个的官名又长又难记,绝不是电视剧和戏曲里常演常说的什么宰相侍郎尚书八府巡按那一类,容若一下子居然还真叫不出来。
看来,朝中不肯依附权贵,死挺著皇室正统不肯放的势力,还真不能算太小。
今天这种本来只是由皇帝出面走走过场的大朝,被这几个大臣闹成了皇帝亲政前奏会。可见,古来的忠臣,的确是胆大气粗不怕死的那一类,硬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萧逸,存心要造成少年皇帝即将亲政的大气氛。
可惜的是,做为皇帝的容若自己不争气,轻轻松松,把他们顶著极大风险,硬奏上来的国务,随手就又抛还给萧逸了。
也难怪这些大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容若心里对他们抱歉,脸上只笑嘻嘻说:「正是,还是要由摄政王协助的,既这样,就由摄政王和各部大臣们议一议,自行处理吧!事后把处理的折子递过来给朕瞧瞧,让朕多点经验,也就是了。」
萧逸只淡淡看他一眼,便躬身道:「臣遵旨。」
「陛下!」以董仲方为首的官员们,还想力争唤醒小皇帝的责任心。
而容若已经闲闲地说:「就这么定了,没别的公务,那朕也有话要说了。」
难得摆设皇帝居然主动有什么意见,下头的臣子们自然个个闭嘴噤声,等著听他的高论。
容若冲萧逸笑一笑:「七皇叔劳苦功高、地位尊崇,我看,以后除了正式的大典,平日见驾和普通的大朝,也就不必再行跪礼了,如何?」
萧逸微微扬眉,漆黑幽深的双眸凝视容若笑得坦然无伪的脸,徐徐道:「此事,恐不合君臣之礼。」
容若微笑:「侄受叔拜,也不合长幼之礼,功高拜无功,更不合公平之理。」
他笑容平和,语气平缓,淡淡说来,仿似这等惊世骇俗,绝非礼法所能容之事,也再平常不过一般。
萧逸微微动容,默然不语。
董仲方第一个大叫出声:「此事万万不可!」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容若在心里叹了口气,笑问:「董御史,有何不可?」
「天子无私事,既是君臣之伦,就顾不得长幼之道了。所谓功高,何功不属陛下,为人臣子,自当谦谨自守,岂可贪天之功为己有。」董仲方朗声回应。
容若还想用手揉太阳穴,忠臣们想事情为什么全这么死板,什么叫天子无私事?天子难道就不是人?这种人,要是活在明朝,估计就是那种不管国家大事,一个劲拼了命,不让皇帝管自己亲爹叫爹,闹得朝廷乱纷纷的人。
「董大人,你说天下功劳皆为君主所有,那又何必要你们这些大臣?有功则赏,臣子贪君王之功是大罪,可君王漠视臣子的功劳,难道就不是错误吗?天下本来就不该有完全无条件的忠臣,君王也不该苛求臣子无条件的忠诚,要得到臣子的忠心尽力,君王自己也该付出礼遇关怀。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容若在心里重念了一遍自己刚才捍的书袋,确定并没有背错出丑,暗喜居然没把读书时学的古文忘光。这才在御座上站起身,携了萧逸空出来没有抱奏折的左手,深深望著他,展开笑颜:「朕待七皇叔为骨肉,七皇叔自然视朕如腹心,七皇叔,你说是不是啊!」
他说出来的理论,完全超出世人的理解,更不能相信,这样的话,竟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偏偏他这般侃侃而谈,却也有他自己的道理,让人不能反驳。
纵然他完全不顾大殿之上的君臣礼仪,伸手去拉萧逸的手时,也没有人记得要提醒他失仪,反觉他此时谈笑从容,竟是真有一种君王的气度在了。
最后一句话,尤其问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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