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就算当初是他自己说要练功的,不过,如今他这个当事人都受不了苦了,想要改主意了,凭什么一个人工智能体,却可以口口声声说些「程序任务已输入,无法撤消」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当然,这样的辛苦练功,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比如练功的时候,楚韵如会非常体贴他,有的时候甚至会耽误她自己的练功,亲自给他擦汗、送茶、嘘寒问暖,让容若感动得很想抱著她大哭一场。
比如练完功之后,喊一声全身酸软,必然会有香喷喷兼水灵灵的宫女们上前,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捏脚的捏脚,真是全身舒畅,四万八千个毛孔都清爽舒服。
每当这个时候,容若就特别能原谅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变得像斗鸡也似,红著眼睛你争我夺的人。
以人类薄弱的定力,怎么可能面对这么强的诱惑,还把持得住原则呢?毕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他容若这么高贵的道德品质。
每当心驰神往之时,容若都不会忘记好好在心中捧自己一捧,以安抚吃尽苦头的自己,然后在享受了美人服侍之后,舒舒服服睡他的大头觉。
特别是昨天,为了体贴他大猎时必然会面对的辛苦,性德终于手下留情,让他只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就可以休息了。
容若立刻抓紧时间,往床上一倒,浑似这半个月来都没睡过一个足觉一般,打算安安心心,一觉直睡到天亮。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个人的美好愿望罢了。
事实上,在三更时分,正是秋夜寒意最浓的时候,被子被某个无情的人工智能体毫不费力地掀走。
容若还闭著眼睛,在半梦半醒中挣扎抗议的时候,性德面不改色,单手端起侍月捧进来的一整盆洗脸水。
久经训练,或者可以说,经过了屡次的惨痛教训之后,容若没有睁开眼,脑子也还来不及转过来,嘴里还在自然地说著抗议的话,身子却是条件反射般一缩一挣,直接跳下床,瞪大眼睛,无比精神地盯著做势要倒的性德:「你有没有人性?」
「没有。」性德的回答既流利迅速又顺理成章。
「陛下!」恭敬的呼叫之后,自然又是跪了一地的人。
容若摇摇头,看著内殿里竟然跪了二十多个宫女、太监,外殿那边,居然也跪了一片。
看来,就连这些人都知道今天不同寻常,不管当不当值,居然全赶来了。
容若笑笑摇头,挥挥手:「都起来吧!说过多少遍了,别动不动跪满地,就是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
众人谢恩起身。侍月从性德手中接回金盆,领著另外三个捧玉碗、唾壶、缎巾的宫女一起半跪下去,齐声道:「请皇上洗漱。」
容若就著宫女递过的玉碗,喝了一口,吐在唾壶里,低声说:「侍月,你是她们的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跪别跪,就是不听。」
侍月垂首敛眉,慌慌张张又站了起来,连声说:「奴婢罪该万死。」
容若叹口气:「第一、我也同样和你说过无数次,不要说什么罪该万死的话;第二、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抬起头,而不是摆出一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样子。」
侍月无奈,抬起头微微一笑,又急急垂首。
容若觉得她这羞涩的怯怯态度极是可爱,忍不住谈兴更浓:「看吧!你笑起来多好看,我看啊……」
「皇上,先穿好衣裳吧!小心著了凉。」一旁的太监总管秦福,见皇帝还穿著单衣,就这么光顾著和宫女说话,忍不住低声提醒。
容若点点头,才刚放下玉碗,自有一旁侍立的太监过来,给容若一件件穿衣。
容若眼神在前面四个年少宫女身上转了一圈:「怎么你们都穿得这样单薄?不知道秋天凉吗……啊……啾……」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打了个喷嚏,立刻又吓跪了一殿人。
「奴才有罪,没有照顾好陛下。」秦福和高寿一起磕首。
容若简直要哀叹了:「没有事,只是我没照顾好自己而已,关你们什么事,全起来吧!」众人还跪著不起来,容若怒喝了一声:「起来。」
众人这才弯腰躬背地站起来。
容若扫视众人,深深叹息:「为了我一个人起床,用得著你们这么多人服侍吗?宁愿三岁没娘,不愿五更起床,何况,现在才只是三更。以后,你们就不必……」他声音一顿,给了众人一个柔和的笑容:「或许用不著谈以后,将来,我就烦不著你们了。」
太监、宫女们都不敢吭声,侍月悄悄抬头,偷偷地看容若一眼,又急急低下头。
「皇上,衣裳还没整好。」太监总管秦福声音低沉,好像完全没听明白容若刚才那句话可能含有的深意。
容若笑道:「不用,我自己来吧!这几天,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就差吃饭也要别人喂了,这么下去,万一有哪一天,没你们服侍我,我可就别活了。」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自己动手整衣,一件件把衣裳穿好。
好在今日大猎,不能穿繁琐的衣服,里头两件平常中衣,外头套一件绣了五爪金龙的箭服,明黄的色泽,亮丽夺目。束身劲装,倒也给平时胡闹乱来的他,平添了点儿英气。再把最外头内衬锦缎天马棉的软甲往身上一套,还真有点儿少年英雄的味道了。
容若没穿过软甲,三四个扣环都扣不上,扣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躁的时候,忽见一双纤美白嫩的手覆过来,轻轻为他把扣环扣上。侍月抬头,轻柔一笑,又垂首退开。
容若不由也笑了一笑,取了手巾,洗好脸,回头冲性德说:「好了,我们去见皇太后吧!」
才一走出宫门,却见两个少年,装束整齐,精神抖擞,站得笔直。
容若愣了一愣:「苏良、赵仪,你们守在宫门外干什么?」
苏良和赵仪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说:「带我们一起去。」
「去什么,真以为打猎很好玩吗?小心让流箭射伤了。」容若眉头一皱。
苏良凑近过来,声音低得只有容若才可以听得到:「我们不能让别人在我们之前杀了你。」
容若挑高了眉头,看看一脸坚定的苏良,和毫不动摇的赵仪,有些头疼的叹口气:「好吧!好吧!要去就一起去吧!只是记著自己小心些,别让……」他声音一顿,又立即笑道:「别让流箭啊,野兽啊给伤了,那你们可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吩咐完这句话,他忽然转过身,面对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你们就都回去接著睡吧!不用担心我……」
说到这里,他在暗中算了算,到底有几个人会真心担心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眉目清美的侍月,笑著又道:「我走了。」
容若抬起手,挥了两下,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满宫的太监、宫女还觉莫名其妙,侍月远远凝望他的身影,眼中有异乎寻常的光芒闪烁。
容若挥手令抬御辇的太监们退开,自己安步当车直往太后的永乐宫而去。
前方掌灯的四个太监,以秦福为首;后面守护的四个太监,以高寿为主。另有十多个太监环护四周,都是皇太后宫中派来的一流高手,也是楚家隐在皇宫中的一股力量,如今,为了保护容若,几乎已经全出动了。
容若自己却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看看一左一右,脸色紧绷,好像整个人也绷在一起的苏良和赵仪:「待会儿,我会下令准你们身上带兵刃,真到了猎场,万一擦破点油皮,跌伤了胳膊,人家还以为我这皇帝没眼光,就选用了你们这样的没用侍卫。」
这样嘻嘻哈哈的关怀之语说出来,谁也闹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苏良和赵仪一起皱眉头,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眉心皱得更紧了。
容若却已懒得理他们了,冲性德笑问:「我刚才跟那些太监、宫女说话,是不是有点儿像生离死别,会不会显得太严重了?」
「你的生离或死别,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你只是一个被服侍的主人,换了别人,他们也一样服侍,只要不让他们殉葬,他们不会在意你的死活。」性德的回答硬邦邦到极点。
容若无可奈何地摇头:「我真服了你,这个时候,安慰我,说点儿好话,说几句大家会想念我、会为我难过,这都不行吗?亏得我这么和善可亲、平易近人、人见人爱呢!」
没有人理他,对于出了名暴虐皇帝的自我评价,显然没有任何人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容若见无人理会,只好讪讪地摸摸鼻子,闷头往前走了。
虽然才三更半,但为了皇帝大猎的事,似乎满宫的太监、宫女、侍卫,全摸黑起床了,远远的,见了容若,都纷纷拜下去。
容若一直带著微笑,若是近处有人下拜,就亲自过去扶起来,远远望见了人,就大叫一声:「不要跪了。」
不过,皇上的旨意虽然不能违背,但内容太过不正常,也会让奉旨者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继续往下拜。
容若也不恼,也不气,也不喝斥叹气,自管带著笑走过去,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扶起来。
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今天的皇帝,特别不对头,脸上的笑容非常温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像秋夜天空的星星一样明亮,又如御花园中的池水一般清澈,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变化。
让人感觉,他根本不是那个以暴虐残忍而让满皇宫惊怕的残暴皇帝,更不像最近那个嘻嘻哈哈,使寂寂深宫有了许多热闹笑声的荒唐皇帝。
性德在一旁低声道:「你这样见人就扶,等你走到永乐宫,都要到四更半了。」
「有什么关系?大猎的队伍不是六更才正式出发吗?」容若笑意从容,眼神异常的明澈。
「你的行为太过分,太不合理法,太易引人怀疑。」
「那又怎么样了?我就算照足以前的规矩,注定要发生的事,还不是要发生。我想开了,不如我行我素,做回我自己吧!」容若淡淡一笑:「我以前就是太注意礼法,不想让人觉得我太不对劲,所以一点点接受了这一切。别人动不动向我下跪,我视做理所当然;别人对我诚惶诚恐,恭恭敬敬,我觉得本应如此;别人给我穿衣,为我梳头,我认为天经地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再不清醒一点,以后万一忽然间什么都没了,那股子失落感,会逼得人发疯的。权力的腐蚀作用啊!」
他像个哲学家似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然后瞪了性德一眼:「还记得吗?以前我对你说过,要你时时提醒我,不要犯这种错误,你做到了吗?亏我还以为,你真能像计算机一样精密,设定好的事,样样办成呢!该干的事不干,可以变通的事却天天逼著我干。害得我现在从勤劳朴实,自力更生的好青年,变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懒得做的米虫。而且,万一别人不给我端菜端饭,不为我梳头穿衣,不朝我三呼万岁,不冲我磕头下跪,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要再不深自警醒,展开良好的自我批评,我就真变成倒在糖衣炮弹下的又一个权力腐蚀品了。」
他这里长篇大论,唯一听得懂的性德不理不睬,其他前前后后的人,个个听得头发晕,就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是某种旁人听不懂的暗语?
而容若完全没意识到,他随口大发议论,害别人损失掉多少脑细胞,兀自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偶尔抬头望向官员们等待御驾的南宫方向,无数灯光,遥遥地亮起一条火龙,看来,为了他,还真害了不少人半夜起床呢!
容若在心中毫无愧疚地忏悔了一声,才一扭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前方,也自远而近的来了许多灯火。
容若加快脚步往前走,两边几十个灯笼一会合,才看见灯光下楚韵如美丽的容颜。
容若三步两步冲过去,伸手抓起楚韵如冰凉的手,呵了两三口暖气,放在自己手中搓著,关切地道:「怎么你也这么早起来,还特意过来接我。这秋天的夜风最易让人生病了,我好像都有些感冒了。」
感觉到他掌中的温暖一点点传过来,楚韵如脸上微红,低声唤:「皇上。」
这一唤,仅有两个字,却竟似有无穷无尽的担心,无以伦比的关怀。
容若心中感动,更加握紧了她的手,柔声说:「别替我担心,今天的大猎,不管出什么大事,都伤不著我的。今天咱们一同打猎,夫妻同心,肯定射什么中什么,稳拿第一的。」
他这里胡说八道,倒把楚韵如的满心忧急打消了一点,忍不住低笑道:「皇上又说笑了,虽然楚国的女子也习骑射,女子却总不好太抛头露面,我须在车里陪著皇太后,才是道理。」
「什么狗……那个的道理,女人不是人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容若笑笑又道:「你说的也是,今天人太多,万一有什么冲冲撞撞,总还是在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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