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太后身边安全一点。」
楚韵如神色微震,欲言又止,脸色略显苍白
容若自觉失言,忙大笑两声,糊弄过去:「快走吧!别让母后等久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著楚韵如轻快地跑了起来。
寂寂深宫中,他们飞奔的脚步,清晰明快。
容若的笑声,随著秋天的风,轻轻飘扬起来。
月渐西沉,天的尽头,隐隐有光芒透出来。
天快亮了,黎明将至。
容若与楚韵如一起步入永乐宫,对著楚凤仪双双下拜。
楚凤仪不等他们拜下去,便一手挽一个,拉了他们起来:「别闹这些虚套了,咱们用了早膳就要出宫了。」
千家万户,每天早上都要一家人坐在一处用早饭的,没什么奇怪。
但皇家用早饭的气派却大太了,大得离谱的桌子,满桌子的菜,隔得远远的椅子,一溜站在桌旁,随时准备给主子们挟菜的宫女。
尽管容若多少已有些习惯了皇家的派头,不过,他以前自己用饭的时候,还是尽量俭省些的,看到这次特意摆出来全家团圆饭的气派奢华,忍不住就想要摇头叹气。
不过,面对楚凤仪和楚韵如,他既没摇头,也没叹气,而是笑了一笑,快步走上前,挥挥手把宫女们全赶开,自己亲手把三张隔得老远的椅子搬到一处,挨著桌子放好。然后直接在桌上取了七八盘菜,一起放在椅子前的桌面上。这才笑著回头,扶楚凤仪入座,又来拉楚韵如。
「母后、韵如,既是全家用饭,就得像一家人,亲亲热热坐在一块才好。」他口里说著,手上已经为楚凤仪盛了一小碗珍珠汤,又去替楚韵如挟菜。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曾交过女朋友,为女朋友写作业,替女朋友拿书包,帮女朋友占位子,吃饭的时候,给女朋友打饭、拉椅子、挟菜,一概都是做惯做熟的,这番做出来,真个无比流畅,看不出丝毫勉强,更不会给人一点虚伪的感觉。
莫说楚韵如受宠若惊,就连楚凤仪平生第一次被儿子服侍,轻易就被他勾惹得心中一酸,本是想要笑的,莫名的,倒因骨肉情动,而让双眼悄悄地红了。
楚凤仪伸手止住容若忙碌的动作,低声道:「皇上别忙了,坐下用膳吧!」
容若笑著坐下:「母后,既是一家人团聚,不要虚套,你也别叫我皇上了,唤我做若儿吧!我只叫你做娘,好不好?」
楚凤仪泪盈于睫,望著容若真诚的笑脸,嘴唇微颤,好半天,才唤出一声:「若儿。」
这一声叫,真个无限深情,慈母万千之爱,皆在心头,听得容若心中也是一震,恍惚间,觉得真是自己的母亲在一声声唤著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也回了一声:「娘。」
这一声,竟也唤得无比真诚。
赵司言侍立在一旁,悄悄拭泪。
楚韵如则忙笑道:「大好的日子,母后……不,娘亲和……」她看著容若,脸又微微一红,一时想到不能叫他皇帝,又不便直呼萧若,略一犹豫,终是放低声音说:「夫君就莫再伤怀了。」
她一边说,一边挟了一筷子菜,想要放到楚凤仪碗中,又有些不敢,抬眸见容若鼓励的眼神和楚凤仪温和的笑容,这才略有些怯意地伸筷放下去。
楚凤仪心中伤感,这般彼此谈笑,互相布菜,在旁人家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在他们皇室,竟是需要极大的胆子,极深的情谊,也只能偶尔做这么一次两次罢了。
好在,容若不似楚韵如还讲究礼法规矩,他根本毫无顾忌,一边说笑,一边用膳,不时夹了菜给楚凤仪和楚韵如布过去。
本来永乐宫中沉重凝肃的气氛,不知不觉就轻松自然了起来。
楚凤仪更注意到容若挟过来的菜,几乎每一种都是平时她较爱吃的。可见这个孩儿,最近虽然嘻笑胡闹得多,一问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的饮食起居,竟是真正在意,用心问过了。
母亲的心在儿子面前永远是不设防的,就是再多的怀疑猜忌,也抵不过骨肉相连的情义。在容若这般谈笑声中,一句句娘亲的呼唤声里,她再也顾不得以往的猜疑,只觉一颗心柔得如水一般,恨不得抱著这有阳光般笑容的儿子,放声痛哭一场。
但她,最终却只是用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轻轻交待:「大猎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劝你一展雄风,都不用理会。皇帝只须安邦治国平天下,那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再好,也算不得什么。你只管跟在母后身边,寸步不许离开。」
容若心中感动,暗想,她是想利用萧逸对她的感情,用自己来做儿子的盾牌,直到最后一刻。天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吗?如果我的母亲……
想起自己身世孤零,容若心中一痛,更加为楚凤仪所感动,垂下头来,好一阵子才能重新抬头,阳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是,娘。」
楚凤仪含笑点点头,又看向楚韵如:「听说你最近常跟若儿在一起,竟是在练武?」
楚韵如红了脸,垂了头,有些惶恐地低声道:「是,韵如只是学著玩玩的。」
楚凤仪笑道:「皇帝是男儿,学学武功,倒也应当,你终是国母,若是学著强身健体,也无妨,陪陪皇上,也是应当,只是要认真想做什么高手剑侠,反倒叫人笑话了。」
楚韵如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才应了一声,忽见一筷子菜挟到自己碗里,竟是容若藉著布菜,低了头凑过来,乘著楚凤仪没看见,冲她挤了挤眼。
楚韵如不觉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强自苦忍,也就著低头的姿势,瞪容若一眼。
楚凤仪毕竟只道楚韵如是名门贵女,忽然学武,也不过学了十来天,只是玩玩罢了。
又哪里知道,性德教徒弟,可与别家大大不同,十馀天时间,再加上楚韵如的聪明颖悟,还真造就出一个功夫不弱的女侠来。
只是这等隐密,却是谁也不肯告诉楚凤仪的。楚韵如与容若只是避著楚凤仪暗使眼色,犹如两个瞒著长辈胡闹的孩子,并在心中深深为有了共有的秘密而感到欢喜。
他们这里一眉来一眼去,自以为瞒过大人,却哪里逃得过楚凤仪一双眼。
楚凤仪见他们这等小儿女情怀,不免也微微一笑,复又觉心头一颤,恍惚间时光倒流十馀年,坐在面前的,其实就是自己与萧逸。
萧楚两家办家宴时,长辈在上头一本正经教训,席下她自与萧逸打闹不休。
有时不愿在大人面前拘束,酒宴才到一半,便悄悄捧了满怀的食物,手拉手逃了出去,在外头嘻笑追逐,躲在无人的地方共分一块饼,同尝一颗糖。
又赶在宴席结束之前偷偷回去,背著长辈们,彼此做著开心的鬼脸,传递著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那时她也苦于楚家对女儿的皇后教导之严厉辛苦,只有当著他,才敢哭著诉苦。
于是,他就去缠著皇后,三天两头接了她去宫中住,伴著他一起肆意玩闹,春日观百花,夏日放风筝,秋日游园林,冬日打雪仗。
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怀,如今思来恍如隔世,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遥远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
只馀眼前,这一双小儿女,悄悄躲避著她的目光,偷偷地笑。
纵然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此灰飞烟灭,至少,她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青天,保一片安乐世界,让他们可以一直这般,开怀而笑。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四集 猎场生死 第二章 各逞心机
八月十五,才四更不到,南宫午朝门外,已聚了几十个官员,四周火把照亮半边天。火光下,一众官员品级各不相同,但都衣冠端整,神色肃然。漆黑的夜色中,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是黑沉沉的。
远远的,又有一个灯笼,带著些微的光明,划破夜色的沉寂,渐近宫门。陈旧的灯笼上一个「董」字,有些微微地发黄。
随著灯笼接近,灯笼后的两乘轿子,也渐渐在暗夜里显眼起来。
轿子在南宫大门前停下,董仲方掀帘子出来,对在场的朝中同僚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后面那乘轿子低唤一声:「嫣然。」
一只雪白的手,应声自轿中伸了出来。
夜色深沉,远处的宫灯,寂寂寞寞地亮著,满天星月,清清冷冷地洒下淡淡光华,盈盈烛光下,这只手纤长白皙,在这如许夜色中,轻轻掀起轿帘,如同掀起一个幽幽美美的梦幻。
随著轿帘打起,一个轻轻柔柔的身影从轿里探了出来,发黑如夜,肤白胜雪,明眸若星,容貌似月。
这样的一种美丽,如黑夜中乍亮的光明,轻轻易易慑住了每一个人。
董仲方低声道:「还不见过各位大人?」
董嫣然盈盈施礼,声音轻柔得如同最深夜里最甜美的梦:「小女子见过各位大人。」
董仲方目光淡淡一扫前前后后被震住的官员们,低低咳嗽一声:「这是小女嫣然。」
众人经董仲方这一叫,才恍然自梦中惊醒一般,但人人神色都惊疑不定,目光来回望著董仲方和董嫣然。有相熟的,忍不住就迟迟疑疑地问:「董兄……」
董仲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低声道:「我这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这话一说,大家都记起来了,半个月前的大朝之上,皇帝亲口邀董家小姐同来参加大猎。
不过,没有人想得到,一向端方正直的董仲方,竟会真的把女儿带来了。
这一下,官员们看董仲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有新奇,有惊异,有鄙夷,有冷嘲。
董仲方也知道旁人都道他是要献女邀宠了,心中难过,想要分辩,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兀自脸涨得通红。
董嫣然一直默然垂首站在董仲方身后,悄悄地用眼角打量在场所有人,直到此时,才低唤一声:「爹爹。」
「怎么了,嫣然?」
「今日既是天子大猎,理应举朝官员一同随侍的,我看这里人虽不少,却还没有当朝官员一半之数吧?」
董仲方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该来的、想来的,自然是早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来的,怕是根本就不想来。今早摄政王收到的告病帖子,想是多得可以堆成山了。谁不知道今天的大猎不简单,谁不懂自保之道,且等坐看皇家争出个生死存亡,再来效忠便是。」
「那么,今日在场的,都是忠于皇上的了?」
董仲方低声说:「那也未必,其中也同样有忠于摄政王或其他势力,赶来表明立场的。」
董嫣然只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八月十五,秋夜的风,既寒且冷。
往日官员上朝,不到时间,都自有舒适的房间休息,今日却是等待皇上大猎的仪仗,人人都在宫门外守候,任秋风透骨,可个个脸色凝重,就似根本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初时,还有人三三两两地议论、说话,到后来,竟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再开声,只是一直深深凝望著皇宫。
偌大的皇宫,在这样沉寂的夜里,就似一头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无声地沉默著、等待著。
天际透出第一道阳光,宫门一道道打开,一声声传唤遥遥传来,感觉上,却都冰冷而遥远。
宫墙里,大批人迅疾奔跑的声音,和后方大道上车马仪仗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
皇宫里,皇上、皇太后、皇后的御驾,终于要出来了,而在此同时,摄政王的仪仗也已到达宫门。大批的御林军也迅速而整齐地在宫外列队迎驾。
淡淡的清晨阳光里,旌旗招展,彩幡飘飞。
皇帝专用的盛大仪仗刚出宫门,宫外已经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人。拜在众人之前的,是刚刚赶到的当朝摄政王──萧逸。
容若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尽头的人影,足足有五六千人了。个个鲜衣丽服,漂亮耀眼。这样的气势排场实在有些吓人。
容若定了定神,才大声喊:「众卿平身。」
众人齐声谢恩,声势一样吓煞人。
萧逸第一个站起来,刚一抬头,就看到楚凤仪幽幽深深的目光。
今天的大猎盛会,萧逸没再穿他平时不改的青衫,而换了王服,明黄色的衣衫,更衬出他高贵不凡的气质,眼神幽远若梦,唇边依旧带一抹无比儒雅自然的笑容。
楚凤仪向他微笑,笑容尊贵而不失亲切。
萧逸看到了她绝对符合皇太后身分的笑颜,立刻回报以从容而不失恭敬的笑容。
犹记得少年时的楚凤仪,最是倔强,伤心也不肯落泪,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肯放声而哭。现在的皇太后,却总是笑,越是烦恼忧急,越是笑得大方从容。只是,再美丽的笑容,都似绝望的悲号,叫人心酸。
他与她之间的战斗,从很久以前就已开始,只是彼此都一直欺骗著自己,不敢正视著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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