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众人都是一怔。跪在地上的侍卫全都站了起来,按在刀柄上的手,自自然然紧了紧。
不多时,前方队伍已清晰入目,竟是两百馀骑人马,似追风逐电一般,疾驰而来。
萧逸一行人不过三百骑,从猎场中心往猎场边上的行殿而去。一路上,从各处岔道,林木之间,不断有步骑兵士出现,汇入他的队伍之中。
转眼间,已有千馀人,护卫在萧逸身旁。
行出不远,又见苏慕云引兵马一千,在空旷处整队相迎。
萧逸徐徐驱马上前,对苏慕云只淡淡点点头。
苏慕云策马与他同行,低声道:「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他们也已经到了,皇帝的性命已在掌握之中,王爷平生之愿,今日必可达成。」
萧逸静静地听,神色淡漠:「平生之愿?我的平生之愿又是什么?」
苏慕云眉锋微皱:「大事若定,皇太后又岂能再拒绝王爷。」
萧逸冷冷一笑:「杀人之子,夺人之母,这就是我萧逸做的事。」
他的语气嘲讽,却不知讥嘲的是他自己,还是旁人。抬头去望这浩浩苍天,眼中却只见那人临别时绝望的眸光。
这一场刀光剑影,杀戮纷争,毁掉的到底会是敌人,还是他自己。
苏慕云脸色一沉:「王爷。」
这一声唤,已殊不客气。
萧逸淡然道:「先生放心,万事既托先生,萧逸断不会反悔,我已对不起凤仪,对不起祖宗,总不能再对不起所有为我甘舍性命的部属。」
他语气轻淡如风,眼眸里,既无坚毅杀气,也无懊悔痛楚,有的,不过是同样淡淡的疲倦。
这样轻淡的话,却震得苏慕云眼神变幻不定,张张嘴,还想说话,却又黯然不语。
二人在大队人马的护拥下,很快就到了猎场边上的宏大行殿。
殿前有近千铁甲兵,执盾守候。同时四面八方马蹄急响,尚有近千军士,或纵马,或徒步,迅速靠近过来。
领军的将领远远在马上深深施礼,待得礼毕挺腰,快马已到了萧逸面前,正是大将赵允文。
萧逸微微一笑,回首对苏慕云道:「苏先生到底调了多少兵士将领过来?」
苏慕云淡淡道:「不多,精兵五千,上将十三员。」
萧逸摇头:「先生过于谨慎了,只为护我一人安全,何必如此阵仗。」
苏慕云只含笑道:「王爷以为人多,我却还觉人马调得少了。」
他们二人说话之时,赵允文已伸手脱身上甲胄。
萧逸一怔:「你做什么?」
赵允文道:「苏先生令我与王爷调换衣饰。」
萧逸眉锋一扬,冷冷道:「我何至于要为躲一名刺客,如此鬼祟。」
苏慕云只含笑道:「王爷向来一诺千金,既已应允一切由在下做主,就容我放肆吧!」
萧逸徐徐摇头:「不是我要失信,而是……」他伸手往赵允文身后一指,唇角微扬,竟然笑了一笑:「已经来不及了。」
苏慕云脸色一变,赵允文急速回头。前方,远处,树梢之上,有一个雪也似的身影,刺眼,刺目,亦刺心。
场上军士已有近三千人,三千多双眼睛,竟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彷佛完全没有重量的影子,是怎么忽然间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树梢上的。
那著一袭雪似衣衫的人,仿似千万年来,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在如此烈日下,犹有无尽无止的冷意,隔著不知多少丈的距离,远远袭来。却叫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冷森之外,偏又汗落如雨。
阳光太耀眼,雪衣太刺眼,距离太遥远,著雪衣的人,容颜反而看不清。只让人觉得,最炽热的阳光下,却有最冷森的寒意,侵心侵肤,入骨入髓。
赵允文脸色大变,想起三千铁骑几乎尽灭,一路上无数次毫无反击之力的挫败,那可怕如九天神魔的身影,早已深印在他脑海之中。此刻他脸色惨白,嘶声大喝:「保护王爷。」
随著他的呼喝之声,所有的兵士以萧逸为中心,布下了一层层的防御网。
同一时间,鼓声大作,随著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激越战鼓声,人喊马嘶声四方应和,无数兵马,如潮水般从四下涌来。
这般气势,似是连天地都要震动,可那远处树梢上的身影,却丝毫不动。
浩浩长天,忽起烈烈狂风,似是上天也在应和人间的勇将强兵,凛凛军威。
如此声势,如此急风,那树梢上轻若飘絮的身影,竟连衣角也没飘动一下,就连他足下的树枝、花叶,也似铁石铸就,非草木所生,完完全全不受狂风影响,纹丝不动。
赵允文遥望那似自亘古以来,就足踏树枝,飘浮半空,至今已亿万万年,犹能自此再永恒存在万万亿年的身影,脸色肃然,双手摘下鞍上长枪,握枪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可是他拦在萧逸之前的身子,却没有移动分毫。
在无数人掩护之下的萧逸,双目久久凝视雪衣人飘然如仙的身影,眸子里异样的神采时隐时现。
在他身畔的苏慕云,眼神也一直停留在雪衣人身上,良久,才沉声道:「这个人,不是刺客……」
这似乎是一个断言,又似乎是一句未完的话,后面他还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在此之前,那远处树梢上的雪衣人,已朗声长笑,拔剑出鞘。
剑就佩在他身上,可在他拔剑之前,根本没有人发现他身上有剑,他的人就吸引了旁人所有的注意力,再没有人在面对他之后,还能分心去看其他的任何东西。
长剑出鞘时,绽起一道惊世的光芒,反映著高空烈阳,其锐其烈,却远远胜过了太阳。
他悠然抚剑,动作温柔而多情,就似全不知有无数强兵劲马,正以他为目标,飞速集结。
眼前人如潮、马似浪,他却绝无半分退意,伸手在剑身一弹,长剑立做龙吟,顷刻间压下了满天风声、人声、马声,甚至是所有人的心跳声、呼吸声。
只有那剑上龙吟,久久回荡,竟似永远不会消散。
他的笑声在此时响起,一边笑,一边长剑遥遥指向萧逸:「可是大楚摄政王?」
他的笑声如剑掠长风,浩荡激扬,他问话的声音,若剑劈苍穹,锋芒无匹。
他在树头执剑而问,目光遥遥望来,萧逸却只觉身前几千精骑彷佛根本不存在,那人的目光和笑声,早已穿透一切,直指而来。
此时此刻,萧逸不但不觉畏惧,反感一股豪情上涌,朗声道:「正是萧逸,久闻阁下剑法绝世,萧逸今番得见,三生之幸。」
雪衣人朗笑一声:「你握天下权,我仗掌中利。不知是你这天下权柄,压服我这一剑单锋,还是我以这掌中之利,削去你天下权柄。」
话音未落,剑光已起。
人未到,剑先至。
天地之间,便只馀这一剑的风华,这一剑的光芒。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四集 猎场生死 第五章 援兵天降
数百馀骑,转眼间就到了面前,领军男子飞身下马,上前三步,对著楚凤仪与容若拜倒:「臣请皇上、皇太后、皇后圣安。」
他四十馀岁,国字脸庞,气度威严,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连躬身下拜,都有一种慑人之气,尽显他高人一等的身分。
随著他的动作,身后将士也已纷纷拜倒。
楚凤仪还不等他拜下去,已伸手将他扶起,笑道:「三哥,不必多礼。」
容若立时了悟,此人必是禁军大将军楚逍。楚逍是楚家嫡系中,少数手握军权的精英。只凭他在京中多年,以较弱的军力和萧逸周旋,竟一直没被夺走军权,就可以猜到,此人的才干非比寻常。
而他的身分,也极是贵重。身为楚国后族的公子,在同辈之中行三,论起亲戚关系来,既是皇太后楚凤仪的族兄,也是摄政王萧逸的表兄。
这一次行猎,楚家怕也已动用了全部力量,光是让楚逍能够在此时此刻带兵出现,轻易破坏掉萧逸亲信侍卫对皇帝御驾的掌控,暗中,便已不知过了多少招,有过多少可怕的斗争了。
此时他人马一到,陈锐所领的侍卫立刻失去优势。但陈锐不愧是萧逸付以重托的属下,面对此变,神色竟也没有大变化,眼神坚毅沉定,决无丝毫动摇,一众侍卫更无半个慌乱。
好在楚凤仪也并不想撕破脸,只要楚逍到了,有了仗势,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便好。所以她只笑著回头对容若道:「皇上久居深宫,向少接见臣子,今日也该你们甥舅……」
话才说到一半,远处忽传来惊天战鼓,厮杀之声大作。
隐隐约约似有无数人在高喊:「有刺客,保护王爷。」
楚凤仪本来要带笑说下去的一句话,忽然僵住,脸上的笑容犹在,脸色却忽然变得惨白一片,身子猛然一颤,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随时会飘坠于地。
容若心中一叹,在一旁伸手扶住她:「母后。」
楚凤仪惨然一笑:「皇上不用为我担心。」
远处传来的厮杀狂喝声入耳,她笑的时候,却悲伤如绝望的哭泣。本该是她一手所促成的刺杀,此时,却恍惚觉得,被刺的,分明是她自己的心。
战鼓之声,震动猎场,除了楚凤仪,也撼动了其他所有人的心。
骏马长嘶声中,萧远轻轻安抚胯下被鼓声所惊的坐骑,回头给了萧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凌正色厉声喝:「有变故,我等即去护驾。」
他话音未落,纵马如飞,领著身后一干随护人等,冲著远处华幔朱璎飘摇半空的天子行辕处赶去。
才转过前方一道树径,萧凌忽急拉马缰,骏马吃痛长嘶,双足立起,几乎没把萧凌从马上甩下来,而一道密密的钢网,就拦在前方道路上,阻住萧凌的去路。
萧凌脸色阴沉:「怎么回事?」
随护在旁的侍从军士大小官员,多有惶然的。唯有一青年将领,目光闪亮,神态从容,在马上施礼:「禀王爷,这是为了让贵人巡猎方便所拉的猎网,用处是拦截各种走兽,不让他们逃远。为了防制猛兽,这钢网非常坚韧,极难突破。王爷请稍安勿躁,过不了多久,自有布网的军士过来撤网。」
萧凌望他一眼:「将军果然不愧是摄政王专门指派来随护我们兄弟狩猎的良才,真是年轻有为,处变不惊,只是如今不知猎场出了什么乱子,圣驾还在此处,你就不著急吗?」
这将领恭敬地道:「王爷若实在放心不下,也可寻别的路去护卫圣驾。」
萧远冷笑一声:「只怕今日猎场的军士们太热心,四面八方早都拉起了这种猎网,把我们兄弟也当猛兽圈了起来。将军你且带带路,本王倒要看看,哪条路是没有猎网拦道的。」
年轻将领恭恭敬敬道:「王爷言重,小将这就上前探道。」说罢一提缰绳,控马上前。
萧远和萧凌互望一眼,目光中都有惊有妒。
不过是萧逸帐下,一个无名小将,就已如此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行止有度,进退得宜。萧逸其人,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
而此时,他们虽想在第一时间赶到皇帝和皇太后身边,占据最大的政治优势,却没料到,早已被人在不动声色间,困得动弹不得。
此时无论萧逸和皇帝互相使出什么招术,他们都没有任何办法介入。唯一的希望,就是萧逸真的有本事,要了皇帝的命;而那个绝世高手,的确有能力,在千军万马中,取萧逸人头。
此时此刻,除了暗中求助上天保佑,竟已不能再做任何事。
想到这里,萧凌不由暗暗咬牙。
萧远则低声道:「大哥不必太生气,我看萧逸这次并不是只针对我们。这次行猎的人马,不论散成多少队,只要不是萧逸心腹,此时想必都已困在猎场中不能动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知道真相。」
萧远的推测一点都没有错,这一次随行狩猎的亲贵重臣们,不管散处在猎场的哪一个地方,听到战鼓厮杀之声,无不色变,本能地就要往空中飘扬龙旗的方向奔去,可是都各自被猎网困住,难以脱身。
到了此时,谁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地在这里等待这一场争战的结束,等待著面对胜利者。或许这样眼不见为净,没有看到,便可当做不知真相,将来对著剩下的胜利者,也可以坦然臣服。
这些人中,自然也有忠心耿耿的臣子,极力想要护驾救主。像御史董仲方就已经连著好几次想要试著爬过猎网,一身官服早勾得破破烂烂,身上、手上也被刺伤多处,血迹斑斑。他虽不肯退却,身旁的同伴却终是心怀不忍,一齐过来强拉住了他,不肯让他再做这样无益之事。
董仲方苦苦挣扎,忍不住高叫:「圣上,圣上,嫣然……」
这几声叫,又让身旁众人忆起,他的独女嫣然此时亦在皇帝身边,若是有变,怕也难免,不由相顾?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