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她本来也是个烈性女子,只是因皇后的身分束缚,被迫去学些“女律”、“女则”,以温柔娴顺的姿态对人。今日被激出刚烈的性子来,居然也半步不退的硬接。
她每接一剑,娇躯便微微一颤,脸色就白一分,剑上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如宝剑哀哀的悲鸣。
可她甚至连藉着后退,稍为卸一点劲气都不肯,脸色惨白如纸,却又别有一种艳色。她的簪环被剑气震得脱落,乌发散了下来,她用白玉也似的齿,咬住墨玉般的发,衬着雪玉也似的脸,姿容凄绝美绝。
即使像高寿这种不能人道的宦官,在这样的美丽前,也不免会有些失神,心中竟升起一种惋惜的感觉来,可惜这样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在他的剑下了。
容若见高寿一剑剑劈下来,竟是飞砂走石的气势,早惊得心神皆乱,无数次的呼唤着:“韵如。”无数次想要冲过去,却又无数次被拦了回来。
纳兰玉用尽全力地阻拦他。在君权至上的国度,皇帝的身分重于一切,遇上危险,首先保护皇帝。负责阻挡危险的人,身分再尊贵,也不足以和皇帝相比较,这是非常正常的思维。
所以纳兰玉对容若的阻拦,也是任何以君主为上的人必然会做的事,虽然他自己也心惊于楚韵如的坚持,感动于容若的关怀,但仍然不敢让容若去涉险。
而苏良、赵仪的态度却不相同了。对于想要冲上前的容若,他们往往是一个肘击,一记拐腿绊过去,不是把容若打得掩腹后退,就是绊得倒在地上。
“你上去能有用吗?”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本事?除了帮倒忙,还能干什么?”
他们的嘲笑和打击,更加毫不留情。
容若脸色赤红,眼睛也像要滴出血来,用力握着拳,死死盯着战局,牙一直狠狠的咬着嘴唇,咬出深深血痕,他却茫然不觉。
他心中激愤,却又不得不承认,苏良和赵仪说得对。
他太过好逸恶劳,除了轻功还算好,其他的根本没学好。这样撞上去,不但帮不上忙,搞不好还要害了楚韵如。
他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个应该被他呵护关爱的女子,去用柔弱的身体,替他阻挡杀人的寒锋,他只能无力的看着,一个学武功不到一个月,从没有实战经验的女子,用生命,去为他应付决死的刺杀。
从没有哪一次,他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从没有哪一次,他如此深切地后悔往日的懒惰。
熊熊的毒火在他心中燃烧,几乎焚尽了他的身和心。
本来苏良冷笑着斜挑起眉头看着他,赵仪不屑地用冷眼瞪他。但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肃然,眼神越来越深沉,血从他唇上落下来,点点滴滴,触人眼目,两个少年的冷然态度保持不下去了。
苏良忽然用力咳嗽了一声,努力瞪着容若:“皇后娘娘曾私下里对我们提起过,那个暴死的小绢并非被你逼死,而是涉及了嫁祸皇后的阴谋而自杀。皇后也曾说过,你对我们所谓的苦心,不过我们不相信你这种暴君会有这样的好心肠,但无论如何,我们的武功是因为你而学到的,就算我们要杀你,也不会和你的政敌联手。”
容若死死瞪着战局,胸中无数次呼唤一个名字。
韵如,又是韵如,是她不惜皇后之尊,为他在下人面前解释误会,极力为他解除烦恼,悄悄想要帮他解开死结,却从不在他面前表功。也是她,为他拼死苦战,半步不退,舍死不悔。
而他,竟只能呆呆地看着。
拳头,悄悄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血无声地在指间滴落,他却因为心太痛,再也顾不得掌心、唇间的鲜血伤痛。
耳旁隐约又传来赵仪的声音,但他的心已经完全在战局中,根本不能分辨,那话里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待我们很是和善,这样的恩义,我们也应当报答。这一回,我们就算回报了你,以后,再不欠你恩情,将来你要再死于我们剑下,也可无怨了。”
说完了话,也不理容若会有什么反应,苏良、赵仪同时身形一展,齐齐往地上的秦福扑去,动作如电,抽出插在秦福身上的剑,转而掠向高寿。
秦福本已重伤,又全身发麻,动弹不得,此刻吃痛,愤声大叫:“你们这言而无信,屡施暗算的卑鄙小人。”
苏良冷笑一声:“在你们这些大总管心里,我们自然是小人物。我们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却不会像你们这样阴谋暗算,反噬恩主。”
纳兰玉却也悠然笑道:“卑鄙暗算又如何?对付你们这等卑鄙人物,用这样卑鄙的暗算正好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自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筒。
苏良与赵仪一人一剑,如燕子双飞,动作奇快,剑影如飞,配合著楚韵如,在高寿身旁上下翻飞,屡施攻袭。
三人都是跟着性德学武功的,彼此配合起来,自然有默契。
高寿急于打败楚韵如,用上了极耗内力的打法,想要速战速决,没想到这两个受了伤的大孩子还敢扑上来。
楚韵如剑光如水,无孔不入;苏良、赵仪剑影似风,呼啸来去。
高寿再不敢托大,只得重新展开绵密细致、稳扎稳打的剑法来应付。
不管怎么样,他的内力高深,这三个人,一个力已将尽,另外两个又带着伤,必然支持不久。
不过,他忘掉了还有一个纳兰玉。
纳兰玉抬手,举着黑筒对准战团,笑道:“各位,我这‘断魂粉’共有八种剧毒,中者必死。皇后娘娘请放心,事后,我一定会给你们解药的。”
他一边说,一边按动机关,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漫天都是粉红色的粉末。
此刻四人交手,劲风激荡,正好把这粉末扬得到处都是,人人都洒得满身。
高寿心中大惊,剑法立时散乱起来。
苏良和赵仪,剑光如匹练一般,窥定破绽,及时刺出。
高寿心慌意乱之间,陡然大喝一声,大车轮、大错步、大翻身,好不容易闪了开来。
眼前剑影一闪,楚韵如一剑直刺眉心。
高寿右手的剑回救不及,左手及时一抬,拈住了楚韵如的剑尖,就待以内力顺着剑身攻过去,欺负楚韵如功力不足,叫她好看。
哪知楚韵如立刻松手弃剑,高寿一怔,楚韵如已欺近身前,玉指连点,已将他胸前八个穴道笼住。
高寿右手的剑根本来不及刺杀已然贴身的敌人,左手拈着一把宝剑的剑尖还没松开,身后又有两道奇锐的剑风,一指头,一指背,迫得他不得不闪,心中还在思疑自己所中的毒。好不容易险之又险的避开后面两道剑风,胸口终是一麻,被点中了三处穴道。
楚韵如一招得手,再不停留,顺着他的胸口一路点下来,直点了二十多处穴道,确保他冲不破,这才放手后退。
她心中还在庆幸,总算自己把穴位记得准,没有点错。额上已是汗如雨下,右手酸疼得直如断了一般,身子摇摇欲倒,暗自还为自己居然可以坚持到这种地步而感到震惊。
容若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双手扶住楚韵如,连声道:“韵如,你怎么样?”回头又冲纳兰玉吼:“快把解药拿来。”
“哪有什么解药。我自知武功不足,为了自保,便在箭上做些小手脚,也带些小玩意在身上,所谓的毒药毒箭,不过只是一些麻药,那断魂粉,也只是普通的花粉。”纳兰玉忙开口说明。
听了这话,伤重的秦福和被制了穴道的高寿,一起往上翻白眼,发出一声大叫,生生被气得晕了过去。
容若心中微松,却觉怀中香软娇躯柔弱无力,心中又是痛极,耳旁听轻柔的声音低问:“皇上,你没有事就好了。”
容若眼中见她苍白的脸上,展开花一般的笑颜,更是又愧又悔,颤声道:“韵如,你为何待我这样好?你为何要为我这般拼命,你……”
楚韵如温柔微笑,连笑容都是虚弱的。
刚才的一战,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让她现在连站都站不住,只得依靠在容若的怀中。
为什么这般拼命?为什么忽然间,什么害怕,什么胆怯,都忘记了?
她又何尝知道?只知他遇险,她便扑了过去,根本没有思索的余地,更不会去考虑为了什么。
她只是微笑,笑得如一朵花,静静地开放。
容若凝视她苍白含笑的脸,忽然垂下了头,火热的额抵在她轻轻起伏的肩头,久久不动。
有一阵子,楚韵如几乎以为他哭了,但并没有。
过了很久,楚韵如才听到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叫你这样为我拼命,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害,绝不再任由你一个人拼力苦战,我却束手无策的事情再发生。”
他一直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也不大,但字字句句,竟深沉得像不是由口中说出,而是直接从心里喊出,又流进她的心中一般。
楚韵如垂手,本已无力的纤手,悄悄的抱住这男子因为伤心而伏在她肩上不肯抬起的头,心中一片温柔。
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血战,也忘怀了此刻的行为多么不合她所学习的礼法规矩。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容若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为了实践这句诺言,容若准备付出什么,又将会付出什么。
只是,几乎每个人都被这一对不知不觉拥抱在一起的男女所震动。
阳光下,楚韵如微笑的脸容如一幅最美丽的画,容若紧拥她的双手,似一个永不变更的承诺。
苏良和赵仪,本来还想冷笑一声,嘲笑几句,这个没用的皇帝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大话,但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开口。
纳兰玉静静望着他们,眼眸之中一片温和愉悦。
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竟没有丝毫注意到,远处,一个如花似月般美丽的女子,在二十名内监高手的包围下,以一种揽月流云般的姿态,轻盈应战,悠然取胜。然后像弱柳扶风一般,无声无息来到了他们的身旁。
看着容若与楚韵如环抱在一起,她美丽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
方才她远远望来,只见一个女子拼力应敌,而一个堂堂男儿却畏缩不前。纵然那人是皇帝,却也不是这心如雪玉般清高的女子能放在眼中的。
只是这些轻视却又不便表现在外,她轻盈盈施礼:“拜见陛下。”
容若猛然惊醒,忙抬起有些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她。这时才略略领悟到董嫣然竟是绝世高手,幸亏了她的帮忙,自己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想起以前在街上见她被无赖调戏,迫不及待跳出来英雄救美的往事,容若不免有些羞惭。
若是以前碰上这事,不知道容若会怎样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他一颗心全在楚韵如身上,竟没有生出太大感触,更不曾举止失措,只是客气而真诚地说:“董姑娘好功夫,多谢你出手相救。”
他口里虽然有些惊奇地向董嫣然称谢,手却一直用力握着楚韵如的手。
楚韵如脸色微红,轻轻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引得容若更加大力握紧。
董嫣然悄悄打量他们,心中叹息。那个男人,除了是皇帝之外,可还有任何好处,怎配得起这般美丽多情的女子,怎当得起这如花娇颜为他舍命苦战。
她心下不以为然,口中只恭敬地道:“民女幼得异人看中,传以武功,只是女儿家舞刀弄枪,不成体统,所以从不曾行走过江湖。家父忠于皇上,恐大猎之时有人犯驾弑君,才严令民女随侍,暗中护驾。”
纳兰玉见他们这样彼此见礼,又要介绍情况,心知必要耽搁许久,想到萧逸的事,哪里耐得下性子,施礼道:“陛下,外臣先行一步了。”
容若扭头看他,忽然惊讶的伸手指向他:“纳兰玉,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纳兰玉一怔,顺着容若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鲜红的血已浸透胸前白色的锦衣,一股撕心般的痛,忽然从胸口爆发了出来。
“报!”奔马快疾如电,马未至,马上的军士已然跃起,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的单膝跪地,落在了楚逍面前:“大人,皇上一行人遇刺,秦公公、高公公等二十二人,皆为保护皇上而受伤,暂时不能移动。”
楚逍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紧盯着军士:“皇上御驾可安然无恙?”
“皇上一切平安。”
楚逍一震,脸色大变。
在无数军士环绕的锦座之上的楚凤仪也全身一震,徐徐抬起了头。
楚逍万料不到,决无差错的计划竟会失败,脸色不由沉了下来:“皇上是如何脱险的……”
那军士还不及回答,又有一声大喊:“报!”伴着马蹄声,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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