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萧遥哈哈大笑,楚韵如垂首窃笑,凝香、侍月躲在角落里笑做一团,就连其他的谢家侍从低头忍笑也忍不住,以致全身发抖。
  唯有性德,好像眼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自顾自起身振衣,然后漠然说:‘天晚了,回去吧!’
  谢醒思如获大赦,连连点头,转身大步跑开,堂堂谢家孙少爷,高兴地做了传话下人,大吼着从船前跑到船后:‘回去,开船回去。’
  容若因为太生气了,画舫开到了自己的家门旁,他也不请人家进去坐一坐,拉着楚韵如下船就走。
  楚韵如早忍笑忍得娇躯发软,自是由他拉、由他扯,只是不自觉紧握他的手,跟随他的步伐,根本不曾想过要回头。
  谢醒思白惹了一场没趣,一声也没敢吭,连临别的客气话都没说。
  倒是萧遥认定容若夫妇二人有趣,临别时高声约定明日登门拜访。
  容若一行人进了门,自有应门的下人上前迎接,容若扯着楚韵如闷声急走,也不理会,倒是楚韵如开口问及萧远和苏良、赵仪。
  ‘三爷下午就回来了,这时候,想必已经睡了。两个小哥儿却是入夜才回来的,抱了各种街上买来的小玩意、小东西,只是衣服有些破烂,听说是在街上和人打架时弄的。’
  容若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首对凝香、侍月吩咐:‘你们去问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二女应命而去。
  容若又对其他下人说:‘你们也去歇着吧!还有负责服侍我的茗心和雨墨,这么晚,想必也睡了,就不必叫他们起来了,我自会安顿我自己。’
  应门的两个下人听话地施礼离开。
  经这几番吩咐,容若也算恢复了理智,气消了不少,回头想瞪楚韵如一眼,却见美人在月下凝眸微笑,别有一种动人风姿,哪里还发得起气来,叹了口气道:‘你收他的礼,可是因着恼我留在苏意娘船上,所以故意气我?’
  楚韵如侧首一笑,带点儿天真,带点儿调皮:‘你说呢?’
  ‘我知道,我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也要小心些。你以前在宫里当国母,天下人把珍贵的礼物送给你,你都可以随便接下来,但如今身在民间,你又是女子,随意收下旁人珍贵的礼物,总是不妥,承了人家的情,也易让别人会错意。若不是心爱的男子,断不可信手收人明珠珍宝。’
  ‘若是心爱的男子,便可以了不成?’
  容若叹口气:‘韵如。’声音里带点无奈,带点懊恼,带些宠溺,带些放纵。
  这一声唤,把楚韵如的心也唤软了,哪里还忍心再气他:‘你也太将我看轻了,我虽以前关在深宫,这些人情世故,也还是懂的。他送我明珠时一片盛意,又说得无比客气,我若强行拒绝,终是不好,毕竟他也算我们在济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至于说承他的情,收他的贵重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这明珠虽贵重,在宫中也不过俯拾皆是,我只当是普通玩意儿收下了,也不怕他误会我贪图珍宝。他在船上提起过,过些日子,就是谢老先生六十三岁生辰,到时我们送上十几倍的重礼去,一来还他的情分,二来便是他有什么心思,见我们这样的手笔,也该知道,谢家的财势,是动不了我心肠的。’
  容若听得大是欢喜,开心得一把抓住楚韵如的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楚韵如半用力半相就地挣了一挣,没有挣开,嗔道:‘你有问过我吗?就会对人瞪眼睛,也不怕叫人笑话。’
  ‘笑就笑,我让你笑得还少啊?’容若高兴起来,笑得眼弯弯,眉弯弯,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楚韵如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高兴得发了狂,要在月下大叫大跳一番。谁知容若竟然一纵身,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头,然后直落到楚韵如面前,眼睛发着亮,脸上发着亮,整个人都似发着亮一般:‘这个……’
  ‘什么?’
  ‘很晚了。’
  ‘是啊!’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是,今天风也好,云也好,不冷也不热,花也好,草也好,全都很漂亮。’楚韵如笑得眉眼楚楚,把可以说的废话,先容若一步说完了。
  容若干咳一声:‘这个……’
  ‘嗯?’
  ‘那个……’
  ‘啊?’
  ‘今晚这么好月色,先别回你的潇湘馆了,去闲云居好吗?咱们这个……’容若已是满头大汗。
  ‘好。’
  容若垮下肩膀:‘果然还是不行吗……你说什么?’
  ‘我说好。’月下的楚韵如,异常地沉静,声音平静得像是经过了千万年思考,万千回抉择。
  容若呆呆望着她,良久,才伸出手。
  楚韵如轻轻抬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任他掌心的热量传到她身上,任他手中的力量带动她的步伐。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走在这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月亮在天边清清亮亮地把光华洒了他们一身,星星在高处悄悄地凝望人间,风儿轻轻,拂动他们的衣和发,两旁的花和树随风摇摆,风吹树枝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一片沉静温柔。
  在很久很久以后,容若想起那个夜晚,他与她携手漫步于花径石道上的心情,便会有椎心刺骨之痛。
  那个时候,风那么柔,月那么明,他和她都相信,这一携手,便是一生一世。
  闲云居的大门紧闭,容若站在门前勾勾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没有立刻去推门。
  ‘怎么了?’
  ‘我今早走之前,对茗心和雨墨说,叫他们不用打扫,没事也别进来,可是我的房间有人进过了。’
  ‘你还没开门,怎么知道?’
  ‘我走的时候,夹了根头发在门缝里,现在没了。’
  楚韵如惊咦了一声:‘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以后我要多学学。’
  主意自然是看人家间谍电影学来的,容若当然不会这般承认,漫不经心道:‘一点小手段,是个保密的好方法。’说着信手推开房门,往四下一看,哼了一声:‘不错,所有的东西看来都没有动过的痕迹,进来的人,手脚干净俐落得很,要不是我事先防了一手,还真发现不了。’
  ‘会是什么人做的?’
  容若耸耸肩:‘可以是任何人,苍道盟的人来探消息,官府的人来探虚实,甚至谢家的人也想摸我们的底,也许动手的就是府里的仆役呢!甚至,还有可能是京城里的人,是萧逸的人,是母后的人,或是其他各国的人也说不定。’
  ‘他们还会追着你?’
  ‘当然会,我的身分这样敏感,谁能放手让我乱跑,必要知道我的动静,很多人才放得下心。’
  楚韵如眉心微蹙:‘你甘心这般叫人监视?’
  ‘当然不甘心,过上一段日子,整个朝局完全安定,大部分人对我多少放了些心,我找个机会,悄悄溜到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改头换面,从此天高海阔,任我悠游。只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朝局并不曾真正稳定,萧逸也没真的安心,很多人还在望风色,甚至别国势力也许都在打各种主意。我要忽然失踪,还不知要引发多少动乱,倒不如干脆在明处,一来萧逸不分心,二来母后也安心,三来说不定还能吸引到一些想对楚国不利的人,分轻些萧逸的担子呢!’容若淡淡说来,淡淡微笑:‘会不会觉得我又没志气又没用,被人这样监视,还不说话。’
  楚韵如徐徐摇首,低声道:‘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人,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总会陪着你,伴着你,不离不弃。’
  容若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低唤:‘韵如……我……’
  他略一顿,闭了闭眼,方才以斩钉截铁的力气,一口气说:‘我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以前刚在宫里遇上你的时候,只当你是个命运可怜的女子,一心只想为你打破牢笼,让你去看这广大的世界,还许诺说什么让你走自己的路,做你愿做的选择,还说什么愿意一直等下去,若你选的是我,才与你携手。可是,这么长久地相处,这么多次患难与共,韵如,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我只知道,我想看到你笑,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我是个小人,我守不住诺言,我当不了君子,装不出大方。无论你选择的是什么,我都想独霸你一生一世,不愿意你的笑颜为别人而展开。纳兰玉的俊美,性德的高华,还有谢醒思的风度,萧遥的洒脱,我都比不得,可是,我待你的心,却是旁人比不上的……’
  难得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居然没喘气,没结巴,没心慌,没意乱,他只是这么凝视着楚韵如,一句句说来,直似要将心掏出来一般。
  楚韵如轻轻伸手,纤指带着淡淡的温暖掩在容若的唇上,止住了他也许永远也说不尽的傻话。她微笑,立时间,春满天地;她凝眸,一刹那,辉夺日月,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入心入耳:‘我是你的妻,一直都是,你爱我要我,我皆不能拒绝,可你知我重我,从不强我,也从不以夫妻名分逼我。你带我出来看广大的世界,也看到许多杰出的男子,可是,我看到这么多人又如何?以前我不能选择,只能有你,而今,我可以选择,最后选的,除了你,还会是谁?谢谢你让我看这个世界,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做选择。不错,纳兰玉俊美多才,萧性德高华出尘,谢醒思年少英朗,甚至连萧遥,都洒脱不群。但是……他们,都不是你。’
  许多许多年以后,容若仍会记起,那个美丽得让人魂断的夜晚,楚韵如清如流水的眼波,楚韵如柔美绝世的容颜。想起,她用那样轻,却似字字句句,从心间直接流淌出来的声音说:‘他们,都不是你。’
  有一种温暖刹那间流进四肢百骸,有一个温柔的呼唤,涌到喉头,却发不出声音。
  霎时间,容若觉得眼睛发热,他不敢开口,只恐声音沙哑,他不敢再让楚韵如凝视他的面容,只怕那在五脏中激荡的热流,会冲上双眼,化为实质。
  他只能伸手,把那娇柔的身体抱入怀中。
  楚韵如柔顺地依向他的胸膛。天那么高,地那么广,却不及这男子二尺胸膛,有着永不消逝的温暖。
  容若的手轻抚上她光滑的长发,又按上她微颤的香肩,他的手,比她的身颤得还厉害,掌心一片潮湿。
  他和她都知道,在如此美丽的夜晚,有什么美丽的事,即将发生。
  那是他梦魂期盼,也是她甘心情愿。
  那一刻,他与她,都盼这长夜无尽头,时间永远停驻下来。 
 
 
 
  
第二部 红尘惊梦 第七集 风云再起 第七章 夺喉一招
 
  就在容若和楚韵如情怀最激荡,心境最温柔时,一道黑影,忽然从后方房门外跃起,在容若头上一掠而过。
  容若尖叫一声,松手退开,头发也乱了,眼睛也红了,额头上,居然还有一道泛着血丝的抓痕。
  ‘死杀手,你搞什么鬼?’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猫杀手,正半蹲在楚韵如脚边,仰着头,一黑一蓝的眼睛死死盯着容若,发出喵喵的叫声,恰似要作战的斗士一般。
  原来这只猫平时常被楚韵如抱着,早就吃里扒外,抛弃了主人容若,改而效忠美人了。半夜三更,夜猫子不睡觉,到处乱窜,看到容若抱着楚韵如,只道这坏人要欺负自家怀抱又暖和又柔软的娇滴滴女主人,当然要跳出来誓死捍卫。
  莫名惊散鸳鸯,却叫容若气急败坏,楚韵如目瞪口呆之余,又感啼笑皆非。
  容若好事被坏,可不似楚韵如这般轻松,此时直把这只猫恨得咬牙切齿,就想即时剁碎了好做猫肉汤。他想到便做,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对着杀手猛扑过去。
  杀手不愧‘杀手’之名,轻轻巧巧一跃,躲开容若的魔爪,放足便跑,黑色的小小身影,转瞬间融进前方的黑暗中,最后那一刻还回过头来,冲着容若挑衅也似的喵喵叫两声。
  容若气得哇哇大叫:‘好啊!人家看不起我,你一只小猫也敢这样对我,看我要你好看。’他气急攻心,什么也顾不得了,捋胳膊挽袖子一路追下去。
  独留楚韵如怔怔站在闲云居里,愣了半天,这才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足软腰弯,站立不住,必须要扶着桌子坐下来。
  直笑到,深深夜色里,忽传来一声惊极惧极的大叫。
  那声音如此熟悉,令楚韵如本来满是笑颜的脸刹时一僵,原本因笑得太用力而通红的脸色也立时惨白一片。
  黑暗的花园里,容若一个人满身杀气地东走西奔,东瞧西望,时而探头望树下,时而伸头窥石后,嘴里还一声声地叫:‘杀手,杀手,你在哪?识趣的快点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于是,杀手就真的出现了。
  黑色的身体与黑暗融为一体,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