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1
“提司大人,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澹州曾经有凶案,一直没有侦破。”
范闲正在关箱子的手没有停顿一下,心里却是微感吃惊。他当然记得那起凶案,那是范闲两世为人,第一次杀人,直到今时今日,那名刺客咽喉上暴起的冰冷栗子,似乎还有刺激着范闲的掌心。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范闲皱眉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吗?”
言冰云古怪地笑了笑:“那名刺客是四处下辖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才会被赶到北边来做只老鼠。”
“所以你恨我?”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后,他忽然极其快意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应该感谢我。”
……
“这什么?”头部的昏晕感褪了些,言冰云略觉诧异后马上回复了冷漠。
范闲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天生就是个间谍,你喜欢这种生活……我想这四年潜伏北齐,日夜紧张不安,对于你来说,是个很刺激很充实的人生。”
言冰云说道:“如果大人你喜欢,您也可以呀尝试一下。”
范闲笑了笑,背起药箱,像个郎中一样走出了厢房,反手关上门,他不易为人所察觉地耸耸肩,将指甲里的那抹剔进箱子的边角,在心中警告自己,对自己人用,仅此一次,再无下例。言冰云果然厉害,在哥罗芳的作用下竟然马上就能醒了过来,如果让他自己自己动用了手段,只怕二人间的关系再难融洽。
从言冰云的嘴中听到的这个故事,让范闲很有些感触,同时知道了对方看自己不顺眼的真正理由,范闲觉得很安慰。
没有想到自己与言冰云竟然会有这样古怪的渊源,五年前因为澹州的未遂谋杀事件,言冰云被赶到了北疆,最后成为了监察院在北齐的密谍头目。而五年后,竟然是自己来亲自接他回国。想到此处,范闲不由笑了起来,这世界上的事儿,还真说不准哪天就轮回来了。
——————
“大人,盛老板送酒来了。”有下属请示道。
范闲挥挥手道:“你们接着,我不想见他。”下属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范闲皱了皱眉头,才教育了一顿崔公子,信阳方面就有信来,那位长公主还真是追得紧啊。正想着,王启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轻声说道:“盛怀仁带来的信。”
范闲撕开封口,细细读了一遍,眉间现出一丝忧色,自言自语道:“这些人到底在玩什么?”他眉梢一挑,便进了后院。
言冰云十分警觉,当范闲推开门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身边佩刀上。
“放松一些。”范闲看着仍然闭着双眼的他,说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想来暗杀你。”
言冰云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范闲这张脸,眼中亲过一丝冷厉之色,说道:“你给我用的什么药?为什么我的头一直有些昏?”
“用了些宁神的药剂。”范闲很平静地解释道:“你的心神损耗太大,如果想要尽快复原,那就需要良好的睡眠,只是没有想到,你的身体机能已经足以抵抗药物,没有太大的用处,可惜了。”
淡淡这句话,但将先前的事情遮掩了过去,范闲那张纤净无尘的面容,实在是阴谋诡计最好的伪装。
言冰云知道对方反身入房一定在事情要问,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皱眉说道:“范大人,有什么事情?”
范闲将手上的信摇了摇,笑着说道:“长公主的信。”
言冰云有些诧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说道:“这和下官有什么关系?”
“在回京之前,您依然是庆国监察院驻北齐密谍大统领。”范闲微笑说道:“所以朝廷要做事情,我自然要征询一下您的意见。”
“大人请讲。”言冰云不动声色。
……
等范闲将信阳方面连续两封信的内容讲清楚之后,言冰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眉毛里夹着几丝银丝,看上去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他轻声问道:“长公主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情?”
范闲说道:“我只是来征求您的意见,这件事情,院子要不要插手。”
言冰云摇了摇头:“院子想肖恩死掉,长公主却要我们配合上杉虎把肖恩救出来,这本来就是两个相反的目的,我们如何配合?”
范闲坐下来,看着言冰云那张冷漠的脸,说道:“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我需要从你的嘴里知道,目前北齐的朝局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三面。一面是太后,一面是皇帝,还有一面是上杉虎……不过上杉虎既然被调回了上京,那么他的实力受损太大,他必须在太后与皇帝之间,选择一个。”
很简单粗糙的话语,却是信心十足的判断——范闲沉默示意他继续,言冰云继续说道:“按大人的说法,如果肖恩上上杉虎的义父,而苦荷国师却想肖恩死,这样看来,上杉虎最后必然会倒向皇帝那边。”
“为什么?”
“因为太后一定会听苦荷的话。”
范闲下意识里抖了抖眉毛,迟疑问道:“太后确实挺年青的……但是苦荷国师还有这种心思吗?”
言冰云怔住,半晌后才明白这位外表清美,内里委琐至极的年轻大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鄙夷看了范闲一眼说道:“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七十二章 谋划
通过言冰云的叙述,范闲知道了当初的事情,是那个样子的。
在庆国的三次北伐之后,战家趁势而起,建立了齐国,但那位开国皇帝在十二年前就不幸身亡,只留下太后与当时才几岁大的皇帝在空旷的皇宫之中。
庆国虽然停止了北上的步伐,但毒辣的陈萍萍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暗中资助挑唆北齐上京里的一些前朝王公与战家的旁门贵族,最后终于形成了逼宫的势态。眼看着太后与皇帝这对孤儿寡母马上就要被造反派揪出宫来,此时,苦荷以战清风大帅朋友的身份住进了皇宫里。
其时三千兵马围宫而待,苦荷坐于大殿之前,后方是那对可怜兮兮的母子,还有一大批颤颤巍巍,拿着烛台扫雷的太监宫女。
面对着无数的枪枝箭矢,苦荷一人坐在殿前,便没有人再敢动手。
然后卫太后的亲哥哥,如今的长宁侯从宫城一角的下水洞里爬了出去,暗中联络了锦衣卫的沈重,纠结了一批忠于皇室的力量,重新杀回了宫城,如此才在险之又险的情形下,稳住了北齐上京的局势。
事后,苦荷并未追究此事,太后也保持着沉默,那些妄图逼宫的王公贵族们虽然当时无事,但日后自然没有落个好下场。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上看来,事实上太后如今还能安稳地坐在宫里,凭借的,便是当时苦荷一人的声望与深不可测的实力。
……
……
“苦荷很?啊。”范闲拍腿赞叹道:“一个人堵着千军万马,虽千万人吾往矣。壮哉壮哉。”
言冰云看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说话实在有些粗俗,对于世人敬仰地四大宗师显得有些不大尊敬:“苦荷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超然世外。但如果他表了态,不论是谁,都要忌惮一二。”
范闲摇摇头:“那些逼宫的蠢货,我就不信万箭齐发,苦荷还能如何。”
“苦荷当时发了血誓,谁要是敢坐那龙椅,他就会杀了谁。”言冰云忽然觉得院里这位提司大人有些幼稚,“以苦荷的恐怖实力,在这北方的天下,当然是想杀谁自然就能杀谁。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前一刻屁股刚坐到龙椅上,下一刻脑袋与身体就分了家,这种皇帝有谁会愿意去做?”
“大宗师?”范闲皱了眉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已经超出了凡人范畴地存在,确实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怎么?范大人年轻有为,连大宗师都不放在眼里?”言冰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天下四大宗师他只见过叶流云一人。当时也只觉得对方唱的散曲儿蛮好听的,至于藉藉无名,但实际上与这四位大宗师同等格局的五竹叔……范闲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然生不起激动的感觉。
“继续说上京的事情吧。”范闲举手示意,“如果太后听苦荷的,而苦荷要肖恩死……”
言冰云插话道:“大人为什么如此确定苦荷希望肖恩死?”
“我有我的情报来源。”范闲笑了笑,没有说海棠的事情,也没有说神庙地秘密,继续说道:“那么上杉虎就必然倒向皇帝,集合帝党所有的力量,才能将肖恩的老命保下来……言大人,您看看。我们能不能从这件事情当中谋取些好处?”
言冰云摇摇头,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微笑说道:“其实论到实力,北齐方面一向不弱,这四年里,我也不知道看到多少……但是我相信,比起咱们庆国来说,北齐永远不可能占据胜势。”
范闲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突然得出这个结论,有些疑惑。言冰云极其快意地笑了起来:“只看朝廷将肖恩送回北齐,这一年多时间,北齐太后与皇帝勉力维持地平衡与和平就要被迫打破,下官实在佩服……佩服朝廷里谋划这件事情的人物。”
谋划肖恩归国的人物,是长公主。范闲眼神宁静,心里却在冷笑,说道:“没有什么好佩服的,要知道这椿买卖是以你为代价。”
“什么意思?”言冰云皱紧了眉头。
范闲说道:“是长公主一手将你卖给了北齐朝廷,然后与上杉虎安排,将肖恩换回北齐……就算因为肖恩的事情,北齐朝廷有些风波,但你以为真会掀起多大地波涛?你不过是个贵人们操弄着的棋子,棋子便应该有棋子的自觉,像你这样对于捏在自己脑袋上地手还感到佩服的人,我还真是看不明白。”
这些话说的有些刺人,范闲是刻意为之,他想在言冰云的心中种下仇恨长公主的种子。不料言冰云却是面色宁静,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反而继续筹划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插手,肖恩的死活,既然让苦荷都动了心,使团毕竟身在异国,是断然没有能力插手,也没有必要插手。”
“我同意你的看法。”范闲看着他,“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听你的意见。”
范闲将前些天崔公子的事情讲给言冰云听了,言冰云面色不变,问道:“大人想怎么做?”
范闲沉默了半晌,但他既然已经开了头,自然就会继续说下去:“依照院子里地意思,我们会逐渐缩减信阳方面在北方所获取的利益。”
“院子里的意思?”言冰云看着范闲的双眼,轻声说道:“听说提司大人来年有可能掌管内库。”
范闲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般微微笑着:“言大人被关了大半年,消息还很灵通。”
……
……
长久的沉默之后,言冰云忽然说道:“这些事情和我说做什么?”
“因为北方的路线你最熟悉,如果将来有需要收网的那一天……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必须开始盯紧了,而离开了言大人,我在北方根本没有任何力量。”
言冰云平静说道:“范大人很看得起下官。”
“我从来不以为你只是一个单纯的病人。”范闲冷静说道:“我相信言大人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依然是能够在北方呼风唤雨的人物。”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是你的上司。”范闲的面色渐渐寒冷了起来,“我不是请求你的帮助,是要求你的配合。”
言冰云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等提司大人真正接管监察院的那一天,我们再来说这个也不迟。”
范闲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就知道玩这一套是不管用的。”他顿了顿后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长公主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仅仅是我需要你,想来,你也需要我。”
言冰云没有思考什么,很淡然地点点头,然后很直接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必须说清楚,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完全错误。”
“为什么这样讲?”
“如果想要逐渐压缩长公主从走私中获取的利益,你就不应该找沈重。”
“沈重是锦衣卫镇抚司的指挥使,一路北上,我不找他能找谁?”
言冰云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重,长宁侯,这些都是太后的亲信……他们与长公主的交易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如果你想另起炉灶,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年轻?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