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1
长公主面色微变,却依然笑着说道:“娘娘说得有理,那我这做母亲的,就更没有什么好急的了,虽然那个范闲出身不怎么光彩,但这些日子看来,倒也有几分才学,再说晨儿的精神这些天似乎有了些起色,说不定还真是喜事将近,带来的好处。”
两位庆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就这样安静对坐着,饮茶闲叙。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松动自己的心防,谁都不愿意去做那件事情——杀死范闲,婚事自然告吹,范家后继乏力,二皇子没有了支持。宰相高枕无忧,长公主依然病弱不堪地管着内库。为有需要的人提供源源不绝的银子——只要死一个人,似乎困绕皇宫权力分配的困局便会迎刃而解。
但偏偏,却没有人愿意出手,毕竟不是四年前,毕竟京都不是澹州,这里有无数双眼睛,就算是皇宫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再用暗杀这种手段来对付一名大臣的儿子,尤其是在这种敏感的时期。而且……毕竟柳氏这一辈子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阴水沟里。
太后寝宫之中,那位看上去年高德劭的老太太垂下自己花白的头发,感受着身后那双稳定的手正在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低声说道:“为什么我会生这么蠢的一个女儿?”
身后那人微笑说道:“可您还是最疼长公主,不然当初也不会让皇上做出那样的安排。也不会帮宰相大人暗中做了那么多事。”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林若甫这个人,真不知道是他负了我那儿,还是我儿害了他……对了,你这条老狗眼睛毒,说说看,皇上到底为什么要让范家那小子娶晨儿?”
那人声音有些犹豫:“郡主也到了该嫁的年龄。而且身体确实也怕难以好转,许给范家倒是合适,不过婚事只是其表,关键还在于陛下那道模棱两可的口榆,这样大一笔产业,就让一个外姓人来管,莫非……陛下觉得皇后与长公主太过亲近,又对太子真的不满,所以剥了长公主的权,准备让二……”他忽然发现自己虽然服侍了太后几十年,但在这件事情上发表的意见已经太多了,所以住嘴不言。
太后微怔,脸上像菊花瓣的一样的重重皱纹渐渐铺开,说道:“国事陛下管,家事我管,那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那人谄媚说道:“太后圣明。”
——————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不聪明。”司南伯范建在书房里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
范闲苦笑着,白天的时候就知道,一定逃不过这轮责问,也不多作解释,只是老实认错。
“你不是一个蠢人,郭保坤身边也没什么厉害人物,如果你真要打他一顿出气,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多马脚?”不等范闲解释,可南伯又冷冷说道:“不要说什么,打人不报名,等于没出气的废话!”
范闲知道是柳氏向父亲传述自己白天的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见他脸上干净无比的笑容,范建便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叹着说道:“说说吧,闹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范闲想了想,回答道:“一是昨儿夜里与靖王世子喝了顿酒,觉得这朋友可交,借着打架这事儿,把他和自己绑在一处,将来往后有靖王府这个靠山,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是方便些。”说完这句括,他偷偷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神,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继续说道:“二来郭保坤这厮欺人太甚,我得让他知道我是不能惹的。”
范建冷笑了一声,说道:“这第二条理由说得过去,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打心里抵触那椿婚事,所以想自败名声,好让宫里踢你出局。”
范闲没想到根本没有瞒过父亲,微微一怔,思琢着该如何解释。
范建又冷冷说道:“而我先前说你不聪明,也就是因为你拖了靖王下水。要知道郭家是太子那派的人,靖王世子却是二皇子那派的人,你打郭保坤,拉靖王世子,这事儿落在别人眼里,岂不是要说我们范家已经投靠了二皇子?”
范闲装作吃惊道:“庆国上下都知道,父亲与靖郡王交好,妹妹与柔嘉郡主也是打小的朋友,两家关系之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官场之上的异数,难道……您……”
“不要忘了,你奶奶当年是陛下的乳母,这靖郡王也是她带大的那时候陛下忙于别的事情,所以都是由我带着玩,两家的感情自然极好。”范建哼了一声说道:“但私交是私交,公务是公务,国事乃国事。这宫里的事情,又岂是我们做臣子可以议论的?太子如今依然是太子,一国之储君,如果陛下万年之后,我们范家当然要忠于太子。”
范闲听出这话里的病来,笑着说道:“太子如果不是太子,那又怎么办?”
说来奇怪,听着儿子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司南伯范建却没有丝毫吃惊,也没有教训他,只是淡淡说道:“这只有陛下才能做决定,任何在陛下没有决定之前就站了阵营,都是错误的做法。”
“孩儿明白了。”范闲终于得到了痛打郭保坤后想要的一个结果,“范家不站在太子一边,也不站在二皇子一边,只是站在……陛下这一边。”
“不错。”范健寒声道:“如果不想站错队,就不要急着抢站,而且只要你永远站在最强者的一边,你就永远不会把错,而这整个天下,最强的自然就是陛下。”
“万一陛下驾崩了呢?”范闲不怀好意地看着父亲,知道他对那个皇帝确实忠心耿耿。
“陛下春秋鼎盛,比我年纪还小。”范建微笑道:“将来是将来的事,是你们这一辈人的事。”
……
“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能够轻松地从公堂上走下来,我们与郭家今天在朝廷里暗中交了多少次手?大理寺,刑部,吏部,到处都可以看得见我们两家的影子,郭家最后甚至还找到了监察院,如果不是陈萍萍不在,说不定你今天真的回不来了。”
“陈萍萍?”范闲皱了皱眉,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很耳熟,当然知道对方便是整个庆国阴暗力量的掌权者,但是明知道范家与监察院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他有些纳闷:“为什么陈萍萍在,我就回不来了。”
“因为他反对你娶长公主的女儿。”范建冷冷道:“这次急召你入京,就是因为陈萍萍回乡省亲,无法在陛下面前说话,才让你入京赶紧确定这门婚事,倒不完全是因为那位姑娘的病情。”
范闲望着父亲问道:“费介是我的老师,您与陈院长的关系也一直密切,为什么他会反对?”
“不对,在外人看来,我与监察院之间并没有太深的关联。”范建淡淡说道:“至于他为什么会反对,很简单,因为就某些事情的看法上,我和他有分歧,所以会导致完全不一样的判断。”
“什么看法。”范闲盯着父亲的双眼,一丝都不游离。
范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这孩子一部分的事实:“陛下不喜欢太子,但是皇后与长公主亲近,而长公主掌管着内库的银钱出入,这是一笔暗帐,很容易从里面取出银子,这个事实让陛下很不放心。”
范闲心头大惊,说道:“原来……陛下是怕东宫有变?”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章 探未婚妻去
司南伯府的书房里,并没有宫廷阴谋即将大展开的铁锈味道。
范建笑了起来,心想面前这孩子虽然聪明,但政治斗争方面的经验确实太少了些,看来以后要慢慢地教:“陛下这一生都是马背上过来的,怎么会怕这些,只是他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父子反目,所以借这个事情警告一下后党。”
后党?就目前看来是皇后、太子、长公主……或者还有宰相。范闲继续问道:“皇帝陛下应该有更好的方法解决这件事情,您以前说过,内库的产业一向有监察院监管,为什么会选择我?”
“很简单。”范建望着他,眼光却像是望着极远的地方,像是望着另外一个人,“因为我建议他选择你。”
范闲眉头一挑,知道父亲不会再作任何解释,所以转而问道:“那为什么陈萍萍会反对?”
“因为他建议陛下不选择你。”范建说道:“陈萍萍一直认为,你应该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堂堂监察院院长也如此关心自己!范闲忽然想到了监察院门口的那个石碑,终于忍不住心中强烈的疑惑,问道:“为什么……监察院门口……”
“会有你母亲的名字?很简单,庆国当初本来就没有监察院。你母亲当年说,有监察院吧……”范建笑了起来,似乎心中十分快意,“所以,庆国就有了监察院。”
范闲的心脏跳得比袋鼠还要猛,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想到了前世很熟悉的那句话——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
父子二人的对话在继续,范闲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当初那个叶家拥有何等恐怖的势力,在庆园东征西伐陷入财政危机的时候,是叶家一手撑住了摇摇欲坠的朝政,而目前令百官惊悚、被皇帝陛下用来“团结”整个庆国力量的监察院。居然是母亲当年建议设立,并且从建院之初的机构设置到庞大的支出,全部是由母亲一手处理和提供。
难怪监察院的门口写着叶轻眉这个名字,难怪自己从小就在监察院的注视下长大——范闲注视着父亲,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叹道:“父亲,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对你发过脾气?”范建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
范闲想了一下措辞。最终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苦笑着直接说道:“我现在真的很怀疑……老妈当年是怎么看上您的。”
“给哈哈给,不要忘记你母亲的名字……”司南伯范建好象已经很多年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挥挥手,让他离开了书房。
范闲走到园子里,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明白了,叶轻眉,叶眉……看轻天下须眉。
——————
“父亲没有责怪你吧?”范若若担心地望着哥哥。其实她与范闲长得并不相象,唯一最相似的就是长长的睫毛和白哲的皮肤。
范闲苦笑道:“责怪,并不是教育当中最可怕的一个环节,最可怕的,其实是长时间的思想交流。父母们总以为应该和自己的孩子进行思想上的对话。却不知道,这是最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正青春年少时,却要被迫亲近陈腐气十足的裹尸布。”
他这是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有感而发,过花厅的时候、看见范思辙正满脸不耐烦地听着柳氏训话,柳氏看见他之后才住了嘴,他厚着脸皮把范思辙带了过来。
范若若叹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她忽然想到白天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案子。好奇问道:“哥哥,你曾经说过,如果做一件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背后一定需要一个很明确和强有力的理由。今天你上京都府打官司,肯定有什么原因。”
范闲点了点头。
范若若没有问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问道:“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范闲笑了笑说道:“还算比较满意,至少知道了父亲究竟在朝廷里面怎么站的队,知道了原来范家在朝廷里的影响力比我想像的还要大很多,至于你能猜到的那个原因,我就不知道效果了。毕竟我不可能变成一只蚊子,去偷听宫里那些大人物的对话。”
范若若嗔怪道:“若是为了这些事情,也不需要行险吧。”
范闲笑着解释道:“反正是拿定主意要打那个姓郭的小匹夫,顺便看一看京都里的水有多深也是好的。”
“喂!我听不懂啊!”在一边听了半天的范思辙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范若若微笑着拿出戒尺,范思辙嚷道:“听不懂也要打?”范若若的笑容压迫感十足:“说过多少次,要叫大哥。”
“我知道错了,大哥。”范思辙小小年纪,但是骨子里的奸商思维让他绝对不吃眼前亏。
范闲好笑看着他:“我着你今天修改后的计划书,觉得你实在是有些天分,怎么会连我和你姐姐说的话都听不懂?”
范思辙愤怒嚷道:“什么裹尸布,教育环节的,谁知道你们有这么多古怪词儿……不过最后那句倒是听明白了。”他恨恨道:“喂……错了,大哥,那姓郭的王八蛋上次在酒楼上欺负我,你就该打了,怎么一直拖到昨夜才打……不管,下次再每这么好玩刺激的事儿,你一定得带我去。”
范闲苦笑望着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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