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1
几人在后厅的房间里说话,范思辙咬着毛笔轩在算什么,一旦眼前放着本帐本,这家伙便会寄情于其间,将身外事全部忘记。说话间,从庆余堂请的掌柜也来了,这位掌柜面相忠厚,双眼并无精光,却是一片清澈,所谓眸子正人身正,范思辙有些满意,自与他去交待书局的事情。
范若若早就已经将红楼梦前六十几回的稿子交给了范思辙,崔先生一直派人在万松堂盯着付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范思辙还老催着范闲要后面的稿子。准备在京都里一炮打响,范闲这些天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抄书。所以一直推着。
商定好了书局开业的时间,又确认了监察院八处的批文一定可以拿到手,众人在里屋发现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到时候从万松堂进些经史子集,再以石头记为主打,似乎就等着收钱。至于伙计那些,全部由庆余堂的掌柜一手处理,也不用范家操心。
范闲本有些奇怪为什么大家如此信任那个庆余堂。等到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单独和掌柜在一起的时候,温和问道:“掌柜贵姓?”
掌柜微笑应道:“免贵姓叶。”
范闲心里一抖,重复问道:“姓叶?”
掌柜似乎看出他的异样,有些不解应道:“是啊,庆余堂一共十七位掌柜,全部姓叶,这在京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范少爷?”
“全部姓叶?”范闲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和二十年前的叶家有什么关系?”
掌柜略感诧异。看了两眼范闲,生出些许沧桑之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知道叶家了。不错,我们都是当年叶家的掌柜,后来叶家出了些问题,产业全部没入宫中。而我们这些人本应该是离开后自寻活路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却不允许我们自己做生意,所以到现在就成了如此尴尬的一个局面,我们只能负责替人打理生意,但却不能自己入股,这庆余堂,也就是这么来的。”
范闲再看这位掌柜,知道对方是自己母亲当年的属下,不免生出了一些亲近感。好奇问道:“叶家出事后,朝廷没有……”话没有说完,但掌柜也明白这意思,所谓斩草除根,既然朝廷连叶家的产业都霸占了,断没有还留着这些老人的意恩,掌柜不知为何,也觉得面前这位范府的少爷很亲切,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也觉着奇怪,所以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害怕,朝廷又不谁我们离京,所以很怕哪一天就会如何了。”
“哪天带我到庆余堂去看看。”范闲忽然在京都里找到了一个与母亲过往有关联的地方,不由惊喜,抓着掌柜的肩膀,“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问你们。”
……
回到范府之后,在父亲的书房里,范闲将今天遇见的事情讲给他听,好奇问道:“庆余堂,真是叶家当年的旧人吗?”
“当然是。”范建捋着颌下短须,似乎在回忆过往,悠悠说道:“这些人其实很不简单,当年都是叶家分驻各州的大掌柜,只不过你母亲当年得罪了权贵,遭了不幸。你也知道当年的叶家是何等样的风光,朝廷一时间也有些慌神,如果叶家倒了,这庆国只怕也要乱上好几十年。所以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先将叶家收归皇家,至少在名义上断了那些下面的官员借机大肆敲诈的可能,然后……”
范闲打断他的话,问道:“杀死母亲的仇人,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问题。
范建看着他的双眼,冷冷说道:“你年纪小,大概不记得十四年前庆国发生过什么事情。”
“记得。”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十四年都,似乎是有人意图变天,想将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所以最后闹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杀了一个月,将原来地那些贵族们杀的差不多了,血流飘杵,贵族的头颅搁在城墙上居然排了一里,这便是所谓的京都流血月,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听费老师讲过许多次。”
“不错。”范建寒声说道:“就在这一次的清洗之中,当年曾经有份参与到谋害叶家的人,全部被我们杀死了。”
范闲留意到父亲话中的“我们”二字,小意问道:“我们是谁?”“自然是我与陈萍萍。”范建微笑着,“这大概是我们追随陛下二十几年来,最成功的一次行动。”
“范家也是借此事而起,而监察院更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所发挥的恐怖作用,牢牢竖立了在官员中的影响力。”范闲叹息道:“原来,这场变故的起因,竟然是父亲与陈大人在为母亲复仇。”
“后来呢?”范闲问的是叶家的事情。
“先前说过,叶家的产业收入内库,这是对于当时稳定朝政最好的办法,满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议。”范建解释道:“问题就是那些大掌柜们,他们都是你母亲一手教出来的,虽然远远及不上你母亲的天纵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叶家?所以陛下决定将他们全都某中到京都来,让他们重新训练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却不准他们拥有真正的产业,这才有了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庆余堂。”
“你们想做生意,找他们是很好的。”
范闲忧伤说道:“这些掌柜们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几年,真的很惨……父亲,如果将这些掌柜们都用起来,会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范建摇摇头:“用庆余堂的掌柜,本来就是各王府私下产业最喜欢的手法,朝廷才不会管这些,不过如果你想将庆余堂那十七位掌柜全部搜罗齐,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讳这些,为什么当初不将这些掌柜全部杀了?”范闲捉出自己的疑问。
范建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着解释道:“当年你母亲出事的时候,我在西边追随陛下作战,陈萍萍到了本朝与北齐交界的地方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半途才明白过来折返京都,所以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我们都已经回到了京都,还让这些人被杀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亲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门,父子二人停止了谈话,范建让她进来。看见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桨,范闲才知道夜已经深了,已经到了父亲入睡的时辰,站起来准备告辞。司南伯却挥挥手让他留下,让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离开前,范闲余光瞥见这妇人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丈夫的身体,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女子只怕对于父亲是真有几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肠太狠了些,当年竟做出那等事情来。他知道父亲既然不让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听。
“说说最近朝廷里面的局势吧。”司南伯范建端起微温的果桨子,缓缓地喝着,“我知道你还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杀你的事情。”
范闲一怔,没想明白朝廷里面的局势与柳氏有什么关系,更加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两件事情其实互有关联。”范建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会动手,一方面是思辙的年纪大了,却愈发没个正经模样,而我一直没有将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绝望,一时昏头,做了那个决定。但更关键的原因,则是因为她那时候曾经入过一次宫,得到过某人的保证,一旦你死后,范思辙将来一定能够继承范家的所有。”
“入宫?是谁的保证,能让她连***性命都不顾了?”范闲冷冷说道。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话
范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果浆碗放了下来,似乎是嫌这温嘟嘟的碗有些烫手:“我不是替柳氏开脱,只是当时她找的人,表面上是听她的命令,但实际上却是听皇宫里那人的命令。柳氏在这件事情中,只不过是个替罪的角色。”
范闲皱眉问道:“是宫里的谁要我死?为什么要我死?莫非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他们当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异常激动,右手紧紧地握住椅把,“知道这件事情的,没有人会想伤害你,如果有人想伤害你,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
“难道整个京都从来就没有人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果那些人知道父亲与叶家的关系,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我这个私生子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范闲满是怀疑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略有寒意,发现事情之后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问题,但他根本不敢开口去问,转而幽幽说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四年前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儿,远在澹州,和京都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为义女的时候,也就是他为郡主指婚的时候,陛下那时候就决定了,将来皇商产业,以后就由你来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决出现在皇宫众人的谈话中,眼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拥有了一个他抱不起来的金元宝,你想想皇宫里面的那些贵人们会如何选择?”
“选择干净利落地杀死我。”
“监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只是可惜没有证据,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闲笑了起来:“就算有证据,只怕也奈何不了对方才是,毕竟监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却是主子。”
范建点了点头。
“想杀我的人是谁?”
“皇后,长公主。”范建微笑着:“不过既然你已经平安长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可能冒着陛下震怒的危险,对你动手。”
范闲悲哀说道:“您太乐观了。就算将我杀了,皇帝难道还会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最近一段时间,靖王世子一定会想想办法拉近与你的距离,而且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与二皇子见上一面,你自己小心处理一下。”
范闲应了下来。知道京都里每个大族都必须主动或者被动地在这件事情里表明立场,皇子争夺天下的继承权,虽然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戏,但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永远是不变的戏码,只要那层厚厚的幕布拉开,隐藏在后面的戏子们便会纷纷上场。或使三尺剑,或用三寸舌,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紧跟着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已经凉透了的果浆,一边想着范闲刚才的话。想到当初自己付出的惨痛代价。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个流血的月份里恐怖血腥的场景。在那个黯淡的没人知道的夜晚,皇后的父亲在自己的刀下颤颤发抖,当自己亲手一刀将对方的头颅斩了下来,那头颅骨碌骨碌滚着,似乎想起了那个声音,范建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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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段日子里,范闲过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里享受着大少爷的待遇,偶尔溜到东川路去瞧瞧筹划中的书局到了什么地步。和那位也姓叶的掌柜倒是逐渐熟了起来,一应事顺,所以府里清客崔先生还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边。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闲总会溜到那个皇室别院去,熟门熟路地翻墙而入,只是现在的窗子已经不再关上,鸡腿姑娘总是默默地等着他。
之所以经常往那里跑,不是因为“恋奸情热”,实在是林婉儿的病不能再施,皇家的人都是木头、好在御医在收了可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递过来的贿赂后,终于开口认可稍微进些油腥对于郡主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范闲经常去那里,就是为了送吃的,以及自己配的药丸,因为怕和御医开的药材冲突,所以用药都极温和,除此之外,便是带上许多好吃的,满足一下未婚妻一日馋过一日的小嘴。就这般过了些日子,林婉儿的身子明显有了起色,脸上的红润渐多,却不是以前那种并不健康的艳红,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脸颊处明显圆了一圈。
林婉儿有些头痛于此,但范闲却是无比惊喜,心想成亲之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天天揉捏自己最爱的婴儿肥美少女?
别院的侍卫实在是有些松懈,加上范闲在澹州被五竹训练出来的爬墙功夫,所以夜夜偷香喂药,竟是没有人发现。不过林婉儿身上的病根却还是没法子根除,范闲心想还是等费大回来再说,实在不行,成亲之后想办法搬离京都,范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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