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放!”胡二狗声嘶力竭地喊着,带着两百余个弩手一边射击,一边向缺口处前进。两根破甲锥就扎在他的肩头,他却无暇去拔,任由自己的血顺着甲缝向外冒,将半边身体染得通红。
弩箭手知道到了危机时刻,一刻不停地绞动手柄,上弩放弩。在后续前冲的蒙古人中制造出一条死亡地带,任何生命都无法通过。
对面的蒙古弓箭手虽然人数少,射来的雕翎却更密,更急。
“胡二爷,连射法!”不知谁在队伍后喊了一声。
参谋胡二狗如闻天籁,立刻指挥变阵。两百多个弩手快速分成三排,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突前的弩手负责射击,射完一弩即放下破虏弓。后边两个人依次装填,依次将弩箭送到他手上。
平时的训练效果立刻体现了出来,调整战法后,破虏军这边射速不降反增。慢慢地,将蒙古人的羽箭压了下去。
缺口处,两军混战成一团。
“嘿!”西门彪用刀架开对手的一击,顺势将长刀捅进敌人软肋。卷了刃的长刀被敌人的肋骨夹住了,拔了两次,没有拔出。在他侧面,两把弯刀同时砍下。
西门彪拧身,挥臂,将长刀连同刀上的尸体一同扔向弯刀来袭方向。然后挥拳,砸在一个蒙古士兵的脸上。
蒙古武士的鼻子被直接打折断,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西门彪从他手中夺过弯刀,接连两劈,将一个蒙古武士砍倒,然后将弯刀当作飞刀掷出,砍去了一个躲在石头后偷偷放箭的蒙古武士脑袋。紧接着,用脚从地上勾起一把阵亡战士的断寇刃(双环柳叶刀),阳光下“哗啷啷”一挥,把迎上来的蒙古武士砍成了两半。
天暗了暗,一排羽箭向西门彪飞来,把周围的蒙古武士和破虏军将领不分阵营射倒在地上。
下一刻,西门彪抹着脸上的血,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他的贴身侍卫身上插满了羽箭,破虏军的铠甲虽然优良,却已经保不住侍卫的生命。
“弟兄们,一拍两散,鸡飞蛋打!”西门彪悲愤地喊了一声江湖黑话,抓起蒙古人丢下的皮盾,顺着山坡冲了下去。
他身边,百十个破虏军战士弃弩提刀,呼啸着冲下了山坡。
“一拍两散,鸡飞蛋打!”是大伙做义贼时的一句黑话。义贼劫道,如果对方反抗不激烈,通常不做无谓的杀戮。这样,才能保证对方过后不买通其他土匪或者官府,过分报复。如果对方情急拼命,造成己方过重的伤亡,义贼们就会喊出“一拍两散!”的话来,表示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参谋胡二狗阻拦不及,眼看着西门彪一马当先冲下了山,赶紧组织弩箭掩护。这锅饭做夹生了,胡二狗边挥舞战旗边想。
林琦和西门彪麾下的人马都不多,同时要完成困敌、打援、诈城三个任务,队伍散得很开,跟着西门彪埋伏在山中的士兵只有八百多人。
并且为了迷惑对手,让被截杀官员以为遇到了山贼,西门彪这次特地叮嘱过大伙,不得使用手雷。以防萍乡和醴陵两地的北元官军,发觉是破虏军在此打劫,不敢前来支援。
近身白刃战,破虏军体质上吃亏。西门彪麾下虽然多出身于义贼,除了胡二狗这样的军师外,多属于宋人中身强体壮型。可与横里和竖里差不多粗细的蒙古武士比起来,还是显得瘦弱。
躲在战马后的蒙古弓箭手基本被西门彪等人冲散,羽箭危胁一去,山坡又回到了破虏军手中。但是,冲进马群中的西门彪等人,也深深陷进敌军中,无法脱身。
一个蒙古武士从马肚子下探出刀,剁向西门彪脚板。
西门彪纵身跃起,将面前的对手砍翻。左脚下跺,正踩在偷袭者手腕上。关节断裂的声音立刻传入了他的耳朵。
落地后的西门彪毫不停留,转身向马群间被困住的几个部下杀去。三招两式,放翻一名对手,将几个部下聚拢在一起。
“靠近,彼此照应,用战马当掩护,小四,去点火,烧马尾巴!”西门彪边战边喊,哪里吃紧,就杀向哪里。一会儿功夫,把陷在马群中的部属救下十几个,大伙抱成了团,在蒙古人的重围中纵横往来。
“射死他,弓箭手集中!”一声清脆的蒙古话从不远处传来。西门彪闻声抬头,看见一张气得发白的脸。
几个蒙古武士弯弓搭箭,向西门彪射来。血花四射,西门彪消失在人群中,没等放箭的武士发出欢呼,消失的西门彪,魔鬼般从另一侧的马肚子下跳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拣来的角弓,指间夹着三支羽箭。手臂快速向后弯了弯,三支羽箭先后离开弓弦。
三个蒙古武士应声而倒。
“掩护我,掏狼窝子!”西门彪一声大喝,又是句江湖黑话。弃弓,提刀,踩着马背奔向了蒙古军官。
敌阵中的破虏军将士拣起蒙古人丢弃的角弓,用冷箭向试图拦截西门彪的人招呼。
数道浓烟在马群中冒起,战马狂嘶,互相碰撞,将以战马为掩护的蒙古士兵踏得鬼哭狼号。被唤做小四的士兵拿着枝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火把,在马肚子底下来回乱钻。每经过一处,必然点燃几根马尾巴。
蒙古军瞬间大乱,大多数士兵放弃自己的对手,向西门彪靠拢过去。山坡上,胡参谋看到战机,摇旗呐喊,带着全部弟兄杀了下来。
挑飞两把弯刀,将一支大弓连同他的主人剁去一截。明光铠上添了两道刀痕,一枚箭簌,西门彪杀到了敌将面前。
那个白脸敌将显然是这五百人之首,不慌不忙,向西门彪连射两箭,然后弃弓,拔刀,迎了上来。
西门彪躲过对方冷箭偷袭,挥刀和白面武将战在了一处。地面上障碍太多,二人几乎同时跳上了马背。
马背上,白面敌将一记斜扫,兜肩带背。
西门彪侧起刀身相格,双刀一碰即分,寒光急闪,断寇刃抢先一步,攻向对方小腹。那员蒙古武将刀法也是不弱,刀尖兜了半个弧线,“铛!”地一声,将西门彪的钢刀挡了出去,紧接着顺势反捞,斜向上,砍向西门彪大腿和腰部。
招架不及,西门彪左腿用力一踏马蹬,整个身体弃马后飞,蒙古将领的钢刀捞空,将战马的鞍子砍去一角。半空中,西门彪怒喝着落在另一匹马的背上,双腿一加马腹,连人带马前冲几步,刀尖刺向蒙古将领后心。
这几下犹如电光石火,周围的蒙古武士都看得呆了,忘记了救援。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次拥上时,破虏军战士已经靠近,双方捉对厮杀在一起。
如此近距离的混战,弓箭已经派不上用场。双方完全凭借钢刀互砍,以命换命。
两边主帅都认出了对方身份,试图率先用武力将对方制伏,取得获胜先机。钢刀碰撞声不绝于耳,片刻间,西门彪再次换马,对方的武士也被他逼下马两次。
“看刀!”蒙古将领一声清喝,右手刀如匹练,砍向西门彪面门。左手却在腰间摸出一把江湖人用的短弩,“蓬、蓬”两声,蓝色的毒箭射向西门彪的腰腹。
“不要脸!”几个士兵破口大骂,眼睁睁看着西门彪从马上跌落。得到便宜的蒙古将领举刀欢呼,示意麾下士兵,敌军诸将已经阵亡。
突然,举着刀欢呼的蒙古武将也不见了踪影。受惊的战马嘶鸣声不止。
两军将士双目皆赤,不顾一切,向主将落马方向涌去。挡在他们面前的无论是人是马,无不被砍翻在地。
正当大伙乱做一团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爬上了马背。紧接着,那个身影从马下,将蒙古武将拎了起来,横放马前。
西门彪一手提刀,另一只手,却死死扣在蒙古将领的腰间。那个蒙古将领显然已经被他打晕了,头盔丢得不知去向,一头青丝顺着马背垂向马腹下。
“投降,否则老子一刀劈了这个小娘皮!”西门彪恶狠狠的叫着,钢刀晃了晃,在蒙古武将的脖子间,做了个虚劈的姿势。
纷乱的战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第四卷 白夜 第二章 风起(四)
黄昏十分,一道烟尘向醴陵席卷而来。
凄凉的号角声立刻在港城中响起,士兵们慌乱地拿起武器,奔上城头。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手心处慢慢冒出冷汗。
新附军千户刘协胆战心惊地伏在城垛后,两条腿抽风一样哆嗦。受到他的影响,临近的亲兵都脸色苍白,脑门上的油汗串珠一样滚落。
还没等开打,士气已经溃了。
这倒不完全怪刘协等人窝囊,荆湖南路诸地此时已经是北元内腹,各地新附军在北元刻意打压下,早已丧失了最基本的战斗力。
南下之后,江南各地新附军的去留一直是朝廷头疼的问题。有人提议将他们就地解散,任那些将士流落民间。但是呼图特穆尔等人担心这些新附军心怀大宋,在民间策划起义。而留着他们,眼下朝廷南北两线作战,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军械和薪饷来支持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所以江南各地新附军,除了范文虎、吕师夔等位高权重的将领所属外,基本都处于自生自灭状态。不但兵额不足,器械破损严重,连军饷也接连数年没有发过。若是跟着达春在前线还好,还可以随意把一地百姓安上“通匪”罪名屠戮,然后把财产来补充军需。在荆湖两路,百姓已经接受大元统治好几年了,家底早被蒙古贵族和各地收税官掏干净了。即使把他们敲骨吸髓,也拔不出几两油来。况且士卒们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无故杀戮自己的亲族,也下不去那个手。(酒徒注:史实,北元兵马基本上都没有军饷,全凭掠夺。直到崖山之后,天下无地方可掠,才着手解决军饷问题)
烟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敌楼上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欢呼“是我们的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们打着羊毛大纛,羊毛大纛!”
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有人干脆趴倒了土墙上直接开喘。正午的时候,大伙就得到了落虎岭方向有强盗打劫朝廷官员的消息,每个士兵都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有心去救,却怕救人不成,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不去救吧,被截杀的据说是达春的掌上明珠,一旦有失,江西省右丞大人怪罪下来,醴陵守将的脑袋恐怕保不住。
几个新附军将领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派刘协的外甥周养浩带领五百人,象征性的去救援一下。临行前,刘协拉着外甥的手不住叮嘱,到达目的地后,要随机应变,立功的事情要让萍乡的守将袁贵来做。自己麾下这点儿家底,要平平安安带回来,醴陵内要运往前线的器械粮草堆积如山,一旦丢了这些物资,比丢了达春的女儿还要命。
“开门,我是保力格,我家小姐遇截!”马背上,浑身是血的骑士大声地喊道。他的头盔已经被砍掉了一半,钢甲上横七竖八划满了刀痕,一条大腿湿漉漉的,血一滴滴地顺着马镫流向地面。
“是个蒙古人,达春大人的护卫!”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喊着。城下的士兵大概在四百人左右,一个个脸上烟熏火燎,身上盔斜甲外,一看,就知道刚刚打了败仗逃了出来。
新附军千户刘协整了整破了好几个洞的征衣,从城楼上俯下身,探出了半个脑袋:“是保力格将军啊?在下是刘协,奉皇命镇守此地,路上怎么样了。你怎么这般狼狈?”
“悍匪打劫,老子不小心着了道,大小姐受伤了。刘将军军,请赶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避难。敌军马上追过来了!”保力格操着不十分流利的汉语,焦躁地答道,说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保将军,保将军,不是末将罗嗦,此城囤积着张弘范大人的军需,奉张大人将令,任何兵马前来,都必须谨慎对待。你看,能不能绕城而过,贼寇追来,末将替你敌挡就是!” 刘协涎着脸,小心翼翼地搪塞。他不十分相信城下将领的话,听人说过,最近罗霄山中出现了一支打着破虏军旗号的队伍,骁勇善战,领军主将林琦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一向以诡计多端著称,连达春派来的蒙古将领都几次在他手下吃了亏。一旦是他领兵前来诈城,自己和城中士卒面临的麻烦就大了。
“敌挡,老子挡不住的人,你能敌挡!”城下的声音立刻变冷,带着嘲弄的口气骂道,“刘将军还真把自己当将军了,既然如此善战,为什么不早日入山剿匪。非得让他们伤了我家小姐,才想起敌挡的话来。开门,否则耽误了小姐的伤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开门,开门,就会卖嘴的奴才!”
“开门,开门,张弘范算个老几!”城下的士兵大声鼓噪起来,汉语、蒙古语,各色辱骂、嘲弄声充耳不绝。
城头上,新附军将士看着城下浑身是血的蒙古军,又是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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