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想当年,自己与行朝分道,带兵突入福建前。陈宜中丞相就出过兵进两浙的主意。但是那时进兵两浙的条件不具备,陈宜中的方案,也是让大伙在陆地上,一步步推过去,与北元硬碰。与其说是战略反击,不如说是为了挽回他指挥不当,丢失两浙的颜面而强出的下策。
  这次杜浒嘴里说出来的建议,却具备先前无法比拟的可行性。可谓是一子点下,整个江南战局皆活!
  大伙正在正评估着这条建议的可行性时,听杜浒答道:“兵要精,而不求多。一万五千到两万足矣。沿途各地,只攻不守。以打击北元各地官员,劫掠府库为主。破虏军水师可以确保大军后退无忧,再加上方家舰队和各地盐帮的配合,全身而退的可能,应该在六成以上!”
  “嗯!”文天祥点点头,基本认可了这条策略。
  “丞相,我愿意率部两浙一行!”张唐跳出来,主动请缨。
  “也好,这有劳你和贵卿一行!”文天祥大步走回帅案,抓起令箭,交到了张唐和杜浒直手,“一路小心,着参谋部给你们制订详细计划,谋定而后动!”
  “是!”张唐和杜浒欣然领命,齐声回答。
  “曾参谋,组织参谋部相关人等,立刻去为张将军筹划细节。做好物资供应准备,所需钱粮武器,一切从优!”文天祥从帅案前拿起第二支令箭,交到了曾寰之手。
  没有名将的情况下,只能最大地发挥制度的优势和众人的智慧了。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中,张弘范终结了大宋。文天祥不相信,凭借多出来的记忆,和后世军队的统筹规划方法,破虏军赢不了这一仗。
  “是!”参谋们齐声答应,在曾寰的调度下开始忙碌。余下的将领们商量了一下分兵防守,和如何给朝廷人马提供支援的问题,各自领命散去。不一会儿,议事厅内就空荡荡的,直剩下了文天祥和邹洬两位统帅。
  当年,无兵武将,二人齐心协力,筹建了福建大都督幕,开府南剑州。带领十万豪杰入赣,生死与共。
  如今,又到了危急关头,二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期待,还有隔阂。
  “丞相大人!” 邹洬拱了拱手,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凤叔!”文天祥苦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事隔多年,这条肩膀依然坚实如昨,却因为担负了太多不该担负的东西,所以,无法再放上应有的重担。
  “丞相小心些,张弘范用兵狡诈,不一定就如我等所料!” 邹洬犹豫了一下,最终,说了如是一句。
  “凤叔,你我在如何对待行朝上,意见有些相左。但我希望,你依然畅所欲言,不要为此而失去主见。我更欣赏的是,那个能作为诤友和良朋的邹凤叔,而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文天祥笑了笑,感慨地说道。
  高处不胜寒。
  “丞相!” 邹洬感动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表白自己,好半天才按耐中心中翻腾的情绪,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瑞兄,前方情报很详细,但我们的老仇人李恒,自从过了黄河,就没露过面!”
  “李恒!”文天祥心里猛然警觉,几步走到地图前,计算各路人马的方位。张弘范、吕师 范文虎,阿里不哥,几个蒙、汉、新附军副元帅都在,惟独李恒的战旗不见踪影。这个在江西把文天祥打得大败的西夏奴,又像幽灵一样躲了起来,时刻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到底藏在哪里呢? 
 
 
 
  
第四卷 白夜 第三章 云动(四)
 
  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对面看不到人影。
  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雷声敲打在泉州街道上,声声欲碎。
  泉州府衙前,几个江湖打扮的人飞身下马,从腰间掏出一块铸有名字的七色琉璃片朝门口的侍卫晃了晃,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
  他们是破虏军情报部敌情司军官,直接归刘子俊调遣。自从百丈岭整编后,情报和内务工作,在福建大都督府中的分量就越来越重。几次大的战役行动中,破虏军间谍都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卑职怀疑在我们正面,张弘范在虚张声势!”一个满脸刀疤的大汉汇报道,他是江西方面的情报负责人,两天前,才从武忠的驻地“借道”赶了过来。
  “先擦擦脸上的雨,别急,慢慢说!”刘子俊命人端来热水和毛巾,依次递到几个情报人员手里。按敌情司惯例,情报人员采用线状联系,轻易不许直接赶回来,除非驻地上,发生了非常重大,难以决断的事。
  “张弘范前几天突然动手,铁腕整军,凡有通敌嫌疑的,一概先关起来,然后再逐个排除嫌疑。达春麾下的汉军和新附军中,几个我们的人都被抓了,造成损失很大。有弟兄拼死送出的情报中说,信丰大营中,很多营帐是空的。而具卑职观察,大庾岭下,吕师夔麾下的人马,也没有号称的那么多。眼下江南西路、两浙东路,通往福建和广南东路的官道全部卡死,商旅断绝。同时张贼派出的大批弓箭手,猎杀百姓家养的鸽子。并且贴出告示,百姓私养鸽子者,以通敌罪论处!”
  刀疤脸喝了一口水,断断续续地说道。
  “属下不得以,才不得不借着盐帮和建武新附军的帮助,自己赶了回来!”
  “把消息送给文大人了么?”
  “送到了,一入福建,我立刻动用了边界上的虫蚁师(宋代对养鸽子等驯鸟者的称呼),文大人得到消息应该比您这里早!”
  这就对了,刘子俊点点头,肯定了情报人员的做法。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文天祥昨天飞鸽传书,让他火速派人查清李恒下落,并调查江南西路敌军虚实。由此看来,大都督府对张弘范的阴谋已经有所警觉。但问题是,目前情报工作极其艰难,在张弘范的刻意封锁下,很多任务完成起来代价极大。
  “你们得到过李恒的消息么?他和他麾下的探马赤军目前到了何处?”刘子俊的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小团,低声问道。
  现在关键就是找到李恒在哪,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隐秘踪迹,长途奔袭。当年,赣南会战进展顺利,当大伙都觉得赣州被克在即的时候,李恒突然长途奔袭数百里,以五万劲卒突袭文天祥的本部。一战而锁定全局。
  在文天祥本部五千人马被消灭后,各路义军立刻雪崩瓦解。事后大伙才知道,为了快速平定赣南,李恒居然集结了两江、两浙和两湖的全部新附军,加上他本部人马,半个月内,集结在江南西路的元军有五十万居多。
  以五十万正规军偷袭不到十万民壮,文天祥当年在江西,根本没有不败之理。
  “那厮就在信丰大营,最近弟兄们在信丰城内,曾几次远远地看到过他出来游荡,还有张弘范的弟弟张弘正!”刀疤脸郑重地回答。
  “弟兄们没看错?”刘子俊一愣,显然,这是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没错,那家伙,烧成灰,大伙都能认出来!”刀疤脸的心情有些激动,恨恨地答道。当年空坑一战,李恒先夺下文天祥的老营,俘虏了众将士的妻儿,然后把这些妇孺押到阵前相逼。很多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在北元士兵的拳脚下翻滚。
  每次提起来,当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所以大伙可以认错别人,惟独不会认错西夏奴李恒。
  “你马上把这条情报写下来,等会我安排人传书给丞相!”刘子俊低声吩咐。既然李恒在军中,那大伙的担忧就不存在。但综合种种迹象分析,张弘范的确在策划着一场非常大的军事行动。
  到底张弘范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在全国各地都有一个像江南西路这样的情报机构就好了,那样,敌人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们的眼里。刘子俊皱着眉头,默默地想。
  大宋不乏敢于直面鲜血的勇士,但像刀疤脸这样,肯默默无闻地充当死间,活动在敌人后方的人却很少。那种为国牺牲了一切,还要被不知情者骂做汉奸、走狗的感觉,通常人无法承受。
  所以目前破虏军的谍报系统只能重点照顾江西、两浙前线,和大都城内,对于其他地方暂时无力顾及。
  此番会战后,无论如何,要把各地的谍报机构建立起来,就像网一样,将所有敌军动向兜在里面。一张渔网状的图案,快速在刘子俊眼前闪过。
  “情报网”刘子俊提起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卑职等这次前来,还有一个请求!”刀疤脸见刘子俊半晌没说话,回头和手下几个骨干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一齐站起来,走到刘子俊面前,躬身说道。
  刘子俊被属下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几个人的身体一一扶正。一边扶,一边笑着安慰,“说吧,别这么客气!大伙劳苦功高,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
  “卑职等想找个机会,击杀那条西夏狗!”刀疤脸咬着牙回答,杀气满脸。
  刹那间,刘子俊明白了属下的心情。经历了空坑一战的人,无法不记得那个惨烈的傍晚。
  那个傍晚,李恒成功地瓦解了义军的军心,也同时在每个人心里成功地播种下了仇恨。
  目光从众人坚毅的面孔上扫过,刘子俊也拿不定主意。
  情报人员都是丞相大人的心血,百丈岭整军后,文丞相总结赣南会战的失误之处,花了极大力气才为破虏军中打造了这个情报机构。无论刺杀行动成功还是失败,恐怕江西南路的情报机构,将被张弘范等人扫荡干净。
  前车之鉴尚在,去年达春派人来刺杀文天祥,结果偷鸡不成蚀光了米。北元安排在福建的暗桩和斥候,被刘子俊等人连根拔了出来。
  如果自己也这样做,会不会蹈入达春的覆辙?
  想了想,他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成功的可能性大吗?弟兄们有几成把握?”
  “一半以上,李恒是个色狼。他在信丰,看上了城外一个姓杨的大户人家里寡居儿媳。隔三差五就带着卫队登门拜访。姓杨的大户敢怒不敢言,天天背后里诅咒他不得好死!”刀疤脸低声回答,期待地抬起头,等待着刘子俊进一步的安排。
  “隐藏在江南西路的斥候是丞相大人的心血,为杀李恒一个人而暴露出来,得不偿失!”刘子俊摇摇头,低声回答。正在刀疤脸倍感失望之时,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安排特别人手去执行这件事,大伙只管从中配合,把损失减到最小!”
  “谢将军!”刀疤脸等人大喜,同时施礼。
  “别谢,如果能成功,我们也为丞相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大伙先去休息,然后早早回去做好准备!”刘子俊摆摆手,笑道。关于刺客,他心里已经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作为情报部门麾下的一支特别力量,无果大师和他那些江湖朋友轻易不会动用。这种刺杀落单敌将,再将现场布置成因奸情败露而被杀的事情,无果大师干起来应该非常拿手。
  几个谍报人员高兴地施礼告别,退了下去。桌案前,刘子俊继续制订着详细的攻击计划。
  如果能在敌军未动之前,杀其大将。对元军的士气打击一定会很大。张弘范无论是在策划什么,缺了李恒这个爪牙,行动步骤肯定会受影响。
  除了刺杀敌军大将外,还有没有别的策略可以实施呢?文丞相说过,战争不仅仅发生在两军阵前。朝廷、民间、敌军背后,都是情报部门的进攻点。张弘范来势汹汹,破虏军就应该运用一切可能手段,反击回去。
  想到反击,他眼前又是一亮。
  忽必烈试图以全国之力对付一隅,破虏军偏偏不能让他的算盘得逞。要么不打,要打,就来一场全方位、多侧面的角逐。
  正面战场,宋军未必能与北元劲旅争雄。但敌后,敌侧,却是北元还没主意到的角度。想到这,刘子俊提起笔,将李恒的动向、杀狗行动的计划,以及自己关于这场战争的想法,一一写了下来,用嘴吹干了,折好,装入牛皮信封中,并用火折子,封死了信封口的火漆。
  “来人!”刘子俊大声叫过亲兵,把信交给他,叮嘱道:“把这封信用八百里加急送给丞相!”
  “是!”亲兵答应一声,小跑着出门。
  “狗鞑子!”刘子俊冷笑着骂了一句,从桌子的暗格里翻出一个账本,轻轻翻开。
  “咯嚓!”半空中闪过一道电火,将账本中那些不可示人的文字照亮。
  “乌鲁不花,宝钞三十万贯,骑弩三百把,弩箭两万支!”
  “乃颜,琉璃盏五套,宝钞四十万贯,钢弩五百把,弩箭……”
  几行字,在电火中时隐时现。
  “咯嚓!”伴着雷声,闪电撕裂乌云,照亮福建大都督府议事厅内肃立的众将。
  “就这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