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好在那契丹将领铁雷被人差遣惯了,并不因为田凤鸣胆小而违抗他的命令。与几个新附军将领配合着,把整座大营扎得滴水不漏。看到这种情况,田凤鸣心中的恐惧又减少了几分,脊背上不再冒冷汗。吃过晚饭,装模作样的巡了一次营,便早早的躲入了自己帅帐中。
此刻细雨已停,四下里蛙声如雷。田凤鸣心想着到了浙东之后,在范文虎这里受到的种种委屈;想着还要花多少银子打点,才能买通阿合马大人,让他给自己调到一个安稳处上任;想着年少时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和现在仰人鼻息的现实,倦意渐渐上脑。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长时候,正梦见自己一路加官进爵,位列三公,封妻荫子的当口,猛然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声喊道:“田大人,醒醒,敌军劫营!”
“劫营?”听到这两个字,田凤鸣一跃而起,睡意登时散到了九霄云外。一边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铠甲,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牵,牵本官坐骑,快,敌军,敌军,离,离中军,多远?”
“大营处传来火光,敌军劫了大都督营寨。何去何从,请田大人明示!”契丹武将铁雷上前一步,躬身回答。
“且待我看!”田凤鸣听到敌军不是针对自己,心中的畏惧立刻被羞愧所取代。推开众将,大步出帐,举头向西看去,只见白日范文虎扎营处火光熊熊,黑夜里,也不知道多少人马在混战。
“田大人,我等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新附军上千户走到田凤鸣身后,躬着身子问。
“敌,敌军来了多少兵马?”田凤鸣望着远处的火光,颤声问道,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是好。白天讥笑范文虎消极避战,待轮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出战的决定如此难做。
“末将不知,敌军未发现我等在此。所以绕过我等,直接劫了范都督的本营。我等是否前去救援,请大人示下!”几个新附军将领同声答道,满面真诚。契丹武将铁雷甚至跳上了马背,只待田凤鸣一声令下,即率部杀出营门。
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手雷的爆炸声。田凤鸣心里一哆嗦,眼神不断向四下飘。土丘下荒芜了的水田里,野稻子已经长得像人一样高。隐隐约约,几十点蓝色的火焰在稻杆间飘荡,不知道是萤火虫,还是无人掩埋的腐尸飘出的鬼火。
二里外,范文虎本营的处的火光越来越亮。滚滚黑烟间,不断有旗花火箭拖着亮丽的焰尾自天空滑落,那是范文虎发出的,命令诸军向他靠拢的信号。
“大人,到底怎么办,您倒是说句话啊!”穿着新附军上千户服色的将领大声催问。中军帐外,几千士卒整好了队,黑压压站了一大片。
几个低级军官用眼神相互沟通着,嘴角间,隐隐涌出几丝带着嘲讽的笑容。
刹那间,朝廷的恩德、范文虎的傲慢、还有为官的职责,在田凤鸣心中反复交战。把心一横,他飞身跳上战马,从腰间抽出宝剑指向苍穹,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范大都督对尔等有恩,危难之时,我等岂能见死不救……”
所有将领愣了一下,面孔上浮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此刻敌暗我明,局势凶险。众将火速随我向北出击,然后转道西向,在龙泉溪下游搭建浮桥,接应范大都督回撤!”
“是,大人!”铁雷等将领大声领命,哭笑不得地带着队伍“杀”出了营门,避开西侧范文虎的大营,向北“杀去”。五千人马偃旗息鼓,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二里外,火熊熊地烧着。范文虎的帅旗在火光中轰然而倒。
第五卷 福建 第一章 劫(三)
李兴弯弓,搭箭,一箭射落范文虎的帅旗。紧接着,把大弓扔进贴身侍卫怀里,从背后抽出马刀,纵马突入敌军当中。
几百名骑兵跟在他身侧,策马挥刀,如虎如羊群般,从混乱不堪的新附军当中踏出一条血河来。
文天祥给李兴和萧明哲的将令是,缓缓撤回福建,寻机歼灭敌军一部,打痛范文虎,让他在接下来的福建保卫战中无所作为。经过与参谋人员商议后,李兴和萧明哲发现这项任务完成起来有点儿难。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新附军的战斗力强大,而是因为范文虎这个人,根本不能以常理来衡量。
简单一点儿说,这个先是靠做了人家女婿换来大宋军职,然后把长江防线拱手卖给北元的范大都督,根本不认识羞耻二字。只要你不把他的命要走,不把他所依仗的万余核心的部曲打光了,他就像个苍蝇般,没完没了地纠缠你。无论打多少次败仗,损失多少人马,他都不会在乎。打了败仗,他会向上边报告,说是战略撤退。损失了兵马,他会从当地百姓中“补充”。核心部曲中随便派出几个士兵来,就可以抓到数十百姓。原来的士兵就可以升官为百户,千户,两浙新附军人数就会迅速恢复原状。靠这个办法,范文虎在临安战败后不到二十天,就把在临安城下损失的几万人马“补充”了回来。两浙的几番恶战,张唐、杜浒、李兴、萧明哲四部,每部消灭的范家军都不下两万,但范文虎麾下依兵马加在一处,依然是二十余万,只多不少。
这二十万人数是他富贵和功名的根本,有了这个数字,范家才能坐稳两浙第一豪门的位置,他范文虎,才能保证在忽必烈眼中地位不倒。至于临时抓来的,自备兵器铠甲的百姓有多大战斗力,范文虎不在乎,他也没打算真的凭着这些人和破虏军硬碰。他只打算在元灭宋的最后一战中,赶上去打打外围的太平拳,从厚厚的功劳簿里分几页出来,给自己的官位下垫几块镀过金的砖头,给自己子孙,留一些可以让元庭重视的功绩。
所以范文虎跟在回撤的破虏军身后,不战,也不走。破虏军停他就停,破虏军撤离,他就尾随前进。偶尔破虏军反击,范文虎立刻壮士断腕,扔下一部分非嫡系士卒,断然后撤,决不给萧、李两人留下和自己碰面的机会。
李兴和萧明哲反复核计,制订了一条颇为冒险的计策。先分兵撤离,然后各自掉头回杀,避开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直扑他的中军。如果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对他忠心不二,发现情况后迅速回援,破虏军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得不放弃范文虎,从重围中突出去。如果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不敢回援,或者回援动作稍慢。两支破虏军就可以做一次钳形配合,击溃范文虎的中军嫡系,让他短时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
参谋们根据新附军的士兵作战力,军械铠甲配备情况,行军速度和范文虎的扎营习惯等情报,很快敲定的行动细则。破虏军中没有久经沙场的名将,注定他打不出官渡之战、淝水之战这种一战定乾坤的决定战役来。但这也让破虏军上下对将领个人智慧的要求降到了最低,不会奢望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传奇。而是踏踏实实地,协助参目人员将一些战争的因素量化,带入布局谋划当中。例如后勤补给的计算,敌军人马中老兵人数和新兵人数的分别统计,强弩、硬弓和重甲在敌军中的配备情况等。根据这些情况,再制订出相应的计划来,供主将选择。
如此,一旦行动展开,除非自己这一方主将过于白痴,或者敌方将领是个盖世英才,否则,结果都不会太出乎人的预料。
显然,范文虎不是什么名将。他老老实实地按自己的习惯扎了营,也按自己的习惯,在中军外围,南方和东方两个方向布置了外线营寨。唯一的变化是,今夜他放在东侧外围营寨的主将是田凤鸣这个文职,而田凤鸣发现中军大营被劫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
田凤鸣一逃,萧鸣哲这路破虏军立刻没有了后顾之忧,一直负责监视东侧敌军行动,并量力进行阻击的斥候们,立刻在空中打出了相关信号。萧明哲看到信号,马上对战术做出调整,全军扑向范文虎的后路。
后阵一乱,已经被李兴冲得焦头烂额的范文虎立刻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在他眼中,对面不远处那个呼喝酣战的宋将简直就是个莽夫,作为一军主帅,不在后阵擂鼓助威,监督麾下将士冲锋,而是提着把血淋淋的刀冲在最前头,专往新附军的薄弱之处杀。片刻之间,范文虎布置的阻击阵地已经被他突破了三重,每一次突破后,他都立刻拨转马头,利用战马的冲击力,将这一层新附军分隔成碎块。然后,破虏军步兵就会排着队杀过来,将不肯放下武器的范家军一一格杀。
“发火箭,令左营和右营人马向中军靠拢!契丹铁卫,准备出击!”范文虎低声喊道,同时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此刻,营寨内被着了火的帐篷照耀如白昼般亮,他已经不敢再挑起帅旗,也不敢大声呼喝。包括李兴在内,来袭的破虏军中有几个人箭法甚高,已经两度射落了他的帅旗,现在双方距离不超过二百步,如果被人看出自己是主帅,说不定李兴那个莽夫就会拉弓射过来。虽然身上的猴子甲的防护力惊人,范大都督可不想亲自去试黑漆弓的穿透力和猴子甲防护力那个更好些。
亲兵会意地点点头,跑开数步,点燃一支火箭。凄厉的嘶鸣声和绚丽的焰火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左右侧新附军将领一看,立刻奋不顾身地向中军靠拢过来。而范文虎和自己的贴身侍卫却趁着这功夫,悄悄地拨转了马头。
“做女婿换功名的小子,哪里走!”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范文虎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晃,蓦然回首,只见李兴放弃对手,拨马向自己冲来。
“坏了,上当!”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立刻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计。
中军战旗被射落后,李兴也失去了目标,乱军之中,根本不知道范文虎转到了哪个方位。旗花火箭一出,他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范文虎的亲兵。报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喊了一嗓子。居然真的让范文虎回了头。
李兴脚磕马腹,策马撞倒两个新附军。弯刀一挥,借着战马的冲力,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新附军千户抹去了半截。
胯下的战马雪无痕是破虏军用钢弩从北方换来,这匹产自上京辽国马只有四岁口,跑起来就像风一样。几个新附军骑兵冲过来拦截他,被雪无痕纵身一跃,就甩到了身后。跟过来的破虏军骑兵立刻迎上去,将李兴的后背护住,根本不给别人从背后伤害他的机会。
一杆铁矛迎面刺来,借着火光,李兴看到对手凶悍而茫然的眼神。不止一双,在对手的身后和身侧,还有三十个脸上带着同样绝望的武士。那是范文虎麾下的契丹铁卫,忽必烈赐给范文虎的私兵,如果范文虎死,他们全部要殉葬。
长矛一往无前,直奔李兴小腹。马背上的武士狞笑着,身上的甲叶在颠簸中发出哗哗的声响。这一矛他算得相当精确,纵使无法将李兴挑落下马,对方手中的马刀,也砍不动他护身的精钢罗圈甲。
刀侧与枪尖相交,擦出一串凄厉的火花。李兴用刀侧面将刺来的矛杆拨歪,借着马速,冲到了对手近前,两匹战马在相撞前的瞬间彼此错开,李兴的手腕一压,刀刃偏斜下,快速从对手身侧冲了过去。
长长的刀刃在对手的战马身上划过,开出了一条暗红色的口子。眼角的余光中,李兴看见那个契丹人手拼命想安抚坐骑,结果,血如喷泉般从马刀切开的口子射了出来,然后,他听见了契丹武士的落地声,和战马无助的嘶鸣。
科学院专门为骑兵设计马刀样子细长,刀背轻薄,不利硬砍,但利于划切。对付契丹骑兵上身的罗圈甲有不逮,但对付战马的皮肤却是轻而易举。一旦造成创伤,就会血流不止,对方的骑兵就会变成步兵,进而被接踵而至的奔马活活踩死。
跟着李兴冲上前的破虏军骑兵没有李兴般娴熟的身手,与身披重甲的契丹铁卫接触后,几把马刀剁在了甲叶上,没给对手造成实质伤害。久经战阵的契丹武士立刻捕捉到了战机,将破虏军士兵打于马下。战马的嘶鸣声引起了李兴的注意,马刀在自己与放对的契丹武士毫无遮挡的喉咙处划过后,李兴收刀,从马鞍后摘下骑兵弩,转身射了回去。
如此近的距离,追过来的契丹武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到短弩扎在自己的眼眶里。随即,李兴放慢马速,拨转马头,再次杀了回来。
一个契丹武士挥矛迎上,李兴拨开对方矛头,马刀用力一抽,将武士的左手齐腕切断。没等长矛落地,李兴弃刀,抓矛,双手一拧矛杆,借着马力将矛尖刺向另一个契丹武士的胸口。
“砰”地一声闷响,酸麻的感觉从腕间传来,李兴的身体在马背上的晃了晃,又瞬间坐直。他对面的契丹武士的腹甲上被撞出了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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