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让乃颜与忽必烈互相残杀,流干蒙古人的血,是大都督府上下取得共识的良策。相关参谋接过将令,飞跑出去安排。文天祥对着地图想了一会,抬起头,对曾寰吩咐道:“将南洋的事情跟子矩说一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曾寰点头答应,拿出一叠案卷,将最近南洋葛郎郡发生的袭击大宋商船事件以及爪哇国的资料交给了杜规。
原来大宋南方海中诸国林立,都曾经有使节与大宋往来。破虏军入主福建后,大都督府鼓励海上贸易,沿海诸国与大宋的关系愈发密切。各路海商赚钱赚得顺风顺水,渐渐对当地土人失去了警惕。
商队往来大小东洋(历史上对菲律宾、印尼),都喜欢去爪哇停靠。那里的铜器和锡器价格便宜,运回福建后利润巨大。
爪哇国是南海第一大国,不仅统治着东、西爪哇,还征服了马都拉、巴厘,并是三佛齐等国的宗主。但最近二年,随着蒙古人的势力渐渐向南渗透,缅甸、占婆、清迈和速古先后表示臣服北元(酒徒注:正史,东南亚各国起初投降,后因不愿将国土划入北元,先后反叛),蒙古人趁着这个机会与爪哇建立了联系,欲和他们相约夹攻大宋,但遭到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的拒绝。
十日前,大宋船队在爪哇一个叫葛郎的地方靠港,与当地百姓交易。当夜,葛郎地方土酋哈只葛当带着万余士兵驾驶小舟袭击了大宋船队。大宋船队仓猝起锚迎战,被焚毁粮船二艘,其他船只抛弃大部分货物,夺路逃回报信。
“只怕是在蒙古人帮助下,爪哇已经内乱!”杜规翻看完情报,低声分析。
“你是说哈只葛当并非受到其王指使?”刘子俊惊诧地问。他也有这种预感,但具体详细消息,还没有斥候从南海送回,所以他不敢确认自己的判断。
“那些海岛国家可不像咱大宋。他们一个岛上的土酋就是一方霸主。所谓国王,有时候根本管不了地方上的事!”杜规点点头,仔细剖析爪哇国最近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各岛名义上是一国,实际上互相不服气。再加上蒙古人在旁边煽风点火,不打起来才怪。不过,这对咱们也非坏事……”
“难道子矩有什么妙计?”陈龙复看了杜规一眼,问道。与杜规共事三年,对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矮胖子他可不敢小瞧。甭看此人平时不笑不说话,实际上两眼一眯缝就能给人下一串绊子。
“商队说,最近爪哇和三佛齐都发现了铜矿,纯度很高?”杜规低声说着,小眼睛里,放出了咄咄光芒。
曾寰、刘子俊、陈龙复,甚至包括文天祥都楞住了。在杜规没进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过如何出兵保护航线的事情。但大伙的思考角度仅仅局限在大都督府应尽保护百姓之责的位置上,从来没有人动过抢劫的心思。
护航的开销很大,船只入海后,粮食、淡水、蔬菜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但杜规一句话,解决了所有困难。
他的话与大国形象和圣人之道完全不符。但他的话,却在众人面前推开一扇尘封已久的窗口。
“打仗耗粮耗钱,况且放着故土不收复,去征讨海外,对百姓和朝廷都交代不过去。但如果一仗打下来能稳定后方,并且拿下个钱罐子,大粮仓出来,这仗就值得一打!”杜规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奸笑着说道。
“听你的话,咱大宋一点都不像个天朝大国!”刘子俊笑着推了杜规一把,调侃道:“倒向个占山聚义的强盗,天天盘算着如何大块分金!”
“能做占山为王的强盗,总比被人亡国灭种好。能抢劫外敌,总比抢劫自己的百姓好。我倒是想以德服人,可别人不认识这个德字,咱怎么办?”杜规笑着回应,从刘子俊的语气中,他听出来对方支持自己的看法。再将目光移向文天祥,却看见文天祥的表情极其古怪。
“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做法,伤天害理!”文天祥心头突然涌现了一股抵触情绪,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杜规所描述的利益压制住了。
仗势欺人,抢人财产、粮食,既不符合文天祥平生所学忠恕之道,也不符合文忠的国际主义精神。但现实却告诉文天祥,这是解决目前面临错综复杂难题的一个突破口。对南洋如此,对高丽也如此。
“子矩,你说说看,咱们是出兵将南洋诸岛统统拿下,还是逼他们道歉赔偿?”文天祥口中突然冒出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惹得陈龙复等人纷纷侧目。
丞相大人变了!陈龙复等人这样想,约法大会召开前,曾经有一段时间,大伙觉得距离文天祥非常遥远。而此刻,却发觉他又变近了,比原来更贴近凡俗。
“不需要派很多船,派几艘大船去,以威压为主。扶植其中一方,让他取得相对优势。然后要求战败者以铜矿、粮食为赔偿。战胜者以关税、矿石和粮食做咱们出兵帮忙的酬谢。咱们尽量直接作战,或少作战。但必须保证大宋在诸岛的最大利益……。”杜规见文天祥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兴奋得双眼放光,一个接一个坏得冒烟的点子,接连从他嘴巴里蹦了出来。
“祸水外引,因外部胜利缓解内部矛盾。这个杜规,嘿……”陈龙复在心中默默地想。
“啊嚏!”正在晒太阳的哈只葛当酋长突然打了个喷嚏。放下部属进贡来的战例品,他站起来,遥遥向海面上望去。
“宋人不会来报复吧,蒙古使节说了,宋人马上要亡国了,没有力量派兵出海!”已经宣布自立为葛郎王的哈只葛当不安地想。从占婆绕路赶来的蒙古使臣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旦宋人派舰队出海,蒙古人立刻从江西攻入福建。
江西和福建都是哪里,哈只葛当不知道。他只知道大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与大元比,大宋的武力微不足道。
“啊嚏!”高丽国主王昛(王愖)紧了紧衣领,偷眼看了看自己家的王妃忽都鲁洁丽米斯,生怕因为一个喷嚏惹了这个王妃不快,否则,就不但自己一个人麻烦,整个高丽都要鸡犬不宁了。
“王怎么了,不舒服么?”忽都鲁洁丽米斯伸手摸了摸王昛的额头,关切地问。
“没,没事!”王昛的身体明显一哆嗦,颤抖着声音回答。向自己的妻子陪着笑脸,心中却在忐忑不安地想:“她怎么对我如此好,不会是战船偷工减料,被蒙古人发现了吧!”
第六卷 争辉 第四章 初(八)
直到走出从大都督府,水师天旋分舰队提督陈复宋还没明白手中的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看身边由大都督府新委派的副手,破虏军第七标副统领,原石牌寨寨主李翔那满脸陶醉的模样,陈复宋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在文丞相面前许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承诺来。
这下好了,丞相大人没让自己赴汤蹈火。他只是架了口油锅,让自己和李翔往里跳。偏偏李翔这家伙还利欲熏心,只想着如何立功,根本不想想此行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唉!”陈复宋看看李翔,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希望以此引起这位临时搭档的注意,以便跟他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怎么,陈老板舍不得刚娶的老婆么。丞相大人不是说了么,咱们不再归军队统辖,可以带家眷随行!”李翔惊诧地看了陈复宋一眼,笑呵呵地问道。一双手在脸上拔来拔去,显然对脸上新生的黑毛,比即将面临的困难更感兴趣。
老板?陈复宋怎么听这个词怎么别扭。奉大都督府之命,跟着水师千里迢迢从广南西路赶回来,陈复宋本以为凭借自己在杜浒麾下立的战功,可以把护肩上的金杠添一道,甚至把两条杠杠变成一个金星,如果能把军衔从中校升到少将的话,非但新娶的妻子会跟着高兴,陈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脸上也有光彩。
可丞相大人根本没提升职的事情,只是找他去问了半个时辰西南沿海剿匪情况,考教了他一番对海战的理解,然后就突然说了一句,如果有一个任务需要他做出点牺牲,他陈复宋是否肯做。
陈复宋一冲动,立刻并拢双腿,挺着胸脯说了一句无所畏惧的豪言。结果,文天祥给他的命令就是,暂时退出水师,去做南洋商团的首任团长,任期五年。
“你暂时退出水师,皇室、大都督府、东海方家、流求苏家还有泉州联号等十八家大小海商出资组成了一个南洋商团,需要一个精通水战和陆战的正副掌柜,我们和贵卿(杜浒)、定国(陶老么)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和李翔两个人担任正副掌柜的职务。”文天祥微笑着安排,仿佛给予这样的任命,是对陈、李二人最大的信任。
陈复宋一冲动,立刻并拢双腿,挺着胸脯说了一句无所畏惧的豪言。结果,文天祥给他的命令就是,暂时退出水师,去做南洋商团的首任团长,任期五年。
“你暂时退出水师,皇室、大都督府、东海方家、流求苏家还有泉州联号等十八家大小海商出资组成了一个南洋商团,需要一个精通水战和陆战的正副掌柜,我们和贵卿(杜浒)、定国(陶老么)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和李翔两个人担任正副掌柜的职务。”文天祥微笑着安排,仿佛给予这样的任命,是对陈、李二人最大的信任。
当时,陈复宋就懵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质问一下文天祥为什么要强令自己退役。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是作战不够勇敢,还是品行不够端正。但是,看了看身边笑嘻嘻接受任务,好像莫大荣耀的李翔,他强迫自己咽下了这些问话。
丞相大人处事一向公道,他不会做没来由的事。本着对文天祥的一贯信任,陈复宋接下了这个任务。
但是,接受任务,并不等于愿意效命。
“你们二人有二十万块银币,三艘战舰和十艘新式货船作为本金。各家股东共派了一百五十个年青才俊归你二人调遣。名单和职务在这卷文件里,你们二人带回去慢慢翻看。你们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半个月之后,和大宋水师一块出港。先到葛朗,给被杀的宋人复仇,问其不宣而战之罪。然后的作为,就归你们两个自行决定!”文天祥将委任文凭交给陈、李二人后,参谋曾寰如是向二人介绍任务。
“至于其他人手,你们可以在泉州、福州和漳州招募退役老兵加入,多少不限。但要记住,出了海后,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再代表大宋。换句话说,你们是一个有武器的商团,负责保护出资客商在南洋的商路,并且为客商谋取最大的回报。但你们不属于破虏军一员,所做一切与破虏军及大都督府无关。具体阶段性任务和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杜规大人,他会跟你们详细介绍……”参谋长曾寰交代的话至今还回荡在陈复宋耳边,他至今不敢相信,这是从破虏军总参谋长嘴里说出的话,也不敢相信,曾寰说这些话时,一向持身以正,足以成为士人楷模的文丞相就在旁边站着,不说一个字阻止。
这是文丞相的本意么?陈复宋拒绝向深处想。内心里,他一直认同自己老上司杜浒的话,“丞相大人见识长远,非世人能及。只是心肠太软,缺乏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魄力!”
但是,文天祥今天的表现让他开始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这是心慈手软之人能想出来的手段么?恐怕古往今来的大奸大恶都不会想到这种手段!这还是那个对弱者充满同情,一肚子悲天悯人情怀的文丞相么?恐怕军中以狠辣闻名的杜浒将军,都比他慈善得多。
陈复宋郁郁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如此阴狠毒辣的计策,不该出自文天祥之手。但这条策略除了让他和李翔二人受了些损失外,有哪些地方不对,他又说不出来。带着满腔的忧伤看看新搭档李翔,却看见李翔依然与他脸上的寒毛做斗争,压根没把即将面临的困难和丞相的变化放在心上。
“嘿,我说,李当家,你能不能停一停手,动动心眼?”陈复宋有些不高兴了,提高了声音质问。当年在绿林中,李翔也算小有名气的智多星,陈复宋不知道怎么在今天,这个家伙变得这般愚蠢样。
“你说什么,嘿,嘶!”李翔被陈复宋莫名其妙的怒意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把络腮胡子硬揪下一撮来,痛得直吸凉气。
“李二傻子,你能不能先别拔胡子,你心不在焉的,咱们怎么完成大都督交代的任务!”陈复宋忍无可忍,不满地叫起了李翔当年在江湖上的诨号。
“丞相和参谋长大人不说得很明白么?新成立个武装商团,你当老大,我跟你当副手。要钱有钱,要船有船,干得好还有大把分红。人不够,高价招呗。曾参谋不是说了吗?什么破虏军退役老兵,什么江湖闲汉,无论缺胳膊的还是少大腿的,只要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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