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不敢,大帅可知,为将者身系社稷,不轻易言勇!况且邹贼手段卑鄙,大帅何必跟此人争一时短长!”焦友直丝毫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放毒一计虽然没有像预计般毁掉整个福建,但根据密报,瘟疫给破虏军带来的杀伤,绝对超尹介次大规模军事进攻。在焦友直眼里,文天祥之所以迟迟没有令破虏军北上,就是因为自了的一条妙计。可以说,大元朝在江南能坚持到现在,首功不是张弘范,不是达春,而应该是他焦友直。虽然忽必烈至今没有酬谢他的功劳,但焦友直认定,凭着自己的聪·尸看髻,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够出将入相,名扬天下。
“不轻易言勇?”达春擦了把脸上的灰少,鸿笑着问道,“难道先生听说过无胆之人,可决胜于两军阵前么?”
非也,军前争雄,乃一少之勇,非主帅所为。而大人身为主帅,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三军生死,所以……”焦有直故意把话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乃尔哈等人。凭直觉,他感觉到即便是乃尔哈,索力罕这样的犷古勇将,也不愿陪着达春在敌军炮口下找死。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索力罕接过话头,对达春劝道:“焦先生所言甚是,卑职以为,一旦大帅受伤,三军必乱,邹贼恐怕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是啊、啊沪大帅身系社稷,何必亲临前线犯险,这半个月来,破虏军没日没夜的打炮,我军前去挑战,他们又不敢回应。大帅且换个安静地方寻思破敌之策,没有必要跟宋人一般见识”元继祖、李封、完颜晟热切地劝道,仿佛达春撤离了第一线,立刻就能起到让敌产上崩瓦解的效果般。
达春的目光再度从众将脸上掠过,心中好生失望。焦友直的意思他明白,诸将的心思他也懂。只要他这个主帅一离开第一线,那些幕僚、心腹和重要将领,或者说自以为身份重要的人物,也会纷纷后撤,把行营扎到破虏军重炮够不到的地方。这样,将领们都安全了,可一线的士气也崩溃了。破虏军持续用火炮骚扰上几天,抽机会断然一击,元军就不得不向后撤上几十里。数月来,邹洬就是凭这种名将不齿的招数,用几万破虏军压着大元十余万兵马,从石城、瑞金、会昌一直压到了零都,眼看就要压进赣州城内。
这种战术,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可言,甚至与古今兵法书记载的任何计谋、良策都搭不上干系。全凭着火炮带来的优势,向元军施展压力。达春曾几次试图派人迁回到邹汉后方,试图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突进破虏军的炮群。或者利用元军的机动优势,切断破虏军的补给线,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当年在江南西路吃了北元铁骑无数次亏的邹洬终于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求稳,用一个稳字,应对达春全部谋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像一架隆隆行驶的马车般,向江南西路腹地碾压。虽然速度不快,但任何挡在车前面的螳螂,都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本帅不能后撤,你们也不能后撤,邹贼想以势取胜,而咱们输不起的,就是这个势!”
达春收回目光,摇摇头,对着所有文武说道。“咱们人多,破虏军虽然来势汹汹,毕竟人少。只要咱们在零山一带能顶住了,就有取胜的机会。只要两江不丢,文贼在两浙的仗就全是白打。伯颜大人己经开始整顿兵马,只要他老人家来了,整个江南就是咱们的!”
“伯颜大人?”乃尔哈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显然,作为达春的心腹,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伯颜即将到来的消息。
此人有着百战不曾一败威名和大元右相的重权,他的到来,对达春意味着什么?乃尔哈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也许大帅不避炮火的行为,也是因此吧。”索力罕心头涌起一股悲壮,紧紧握了握刀柄,站直了身躯。
“伯颜大人?大帅,是丞相伯颜大人么?”新附军万户李甄惊喜地问。蒙古,名字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大元朝叫伯颜的高官数数不下四十个。如果是右相伯颜到了,整个江南的战局也许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然,难道还有他人能当此大任么?”达春笑了笑,反问。
人的名,树的影,方才还因看不见敌手被动挨打而士气低落的将士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最终来临。
“伯颜,大元右相,忽必烈业骨,身经百战而未曾一败。在军中素有声望……”
“这不仅仅意味着蒙古人在江南又要换一位王邓,而且意味着,北元己经稳定主草原局势,重心由北转南!”当晚,油灯下,一友笔以工整的楷书写道。光线很暗,看不见握笔的人是谁,片刻工夫,笔放下,纸被治们洪干,被人卷好,送出。
半夜,几个人影,悄悄地溜出了元营,向南方隐去。
第七卷 逐鹿 第二章 蝶变(七)
半夜,邹洬在中军帐内得到了敌方送来的消息。带信的是一个新附军小兵,二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因为过于紧张,脑门上全是汗,滚下来把脸卜的尘土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就像雨天后的冬瓜。
“你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冒死前来送信,有这份勇气,本督万分钦佩!”邹洬笑了笑,放下冒着湿气的纸条,对送信人客气地问道。
他的行营就扎在距离达春中军不到五里的一处山坡上,这一带地形崎岖,丘陵众多,双方主帅各自占据了一个地形理想的制高点,却都不知道敌手就在自己正对面。否则,无论以邹洬的习惯和破虏军现在的战术,白天肯定对着前面的土丘多轰几十炮,直接把达春送回老家去。
“背主谋事,所凭只有谨慎二字。大人若不信,尽管把我杀了。我家将军的名字恕不能言,时机成熟时,他一定会再派人与大人联络!”来人虽然精神极度紧张,却很有胆气,听出邹洬言语中的不信任意味,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答道。
几个当值的部将把手都放到了刀柄上,只待邹汉一声令下,就将来人拖出去砍掉。虽然据斥侯们汇报,此人和他的同伴被巡夜的蒙古轻骑追杀,是九死一生逃得生天的。但两军对垒,用计无不用其极,很难保证他不是达春的死间,故意派来诱惑邹洬改变战术的。
谁都知道邹洬将军对江南西路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在很多破虏军中高级将领心中,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多年来,这片染满了弟兄们热血的土地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们的梦中,无时无刻不令其魂牵梦萦。
当年,正是他们辅佐着文天祥,趁着蒙古人内乱的机会杀进江西,把萃不及防的蒙古“截收”大员们杀得丢盔卸甲。也正是他们,凭着对地方的熟悉和个人的声望,半月之内为文天祥召集了数万民军。同样,还是他们,一厢情愿地想快速光复两江全境,结果被西真奴李恒抓住机会,把分散在各地的民军一一击破,让十万壮士作了千秋雄鬼。
这么多年了,每当提起零水,每当想起空坑,破虏军老兵们都觉得全身的热血向头上涌,光头上的发茬子都要冒出来,顶破头盔。所以当奉文天祥将令,跟着邹统制、张唐、吴希爽攻略两江之初,大伙恨不得一日内把破虏军战旗插上赣州城头,用这面猎猎战旗告诉当年那些死不瞑目的英魂,时隔五年,大宋的军队又打回来了。但随着脚步踏讨浑绵武夷山,一颖颗激动的心又逐渐恢复了冷静。
打了这么多年仗,血的教训让邹洬和半路出家的破虏军将领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大伙都不是什么名将,儒将。虽然在军中的号召力很大,一呼百诺。但实际指挥和应变能力未必比得上对手达春,甚至连吕师夔、赛音德齐这种二流角色也比不上。所以,运筹帷幕、决胜千里这种古之名将身上的传奇注定与大伙无缘,谈笑间净洗胡尘的豪言也只能用在鼓励军心的场合。与达春这种沙场老将决战,玩不得半点花巧,只能凭借实力,扎扎实实地打好每一仗,以不出错来代替巧布局。
元起朔方,俗善骑射,因以弓马之利取天下。多年来,骑射战术一直是蒙古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每每临阵,他们的轻骑都会冲到敌军面前,以最快谁度睕而过,边跑,边射出几轮毒箭。然后依靠自己快速的行动再次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后又是新一轮的箭雨,最后等他们开始冲锋的时,对手已经疲惫不堪。
而在战略层面,蒙古人没有守土和后方的概念。他们补给基本靠抢,开路基本靠杀。凭借战马的机动性,往往出其不意地抢到对手身后,将对手的补给线和与后方的联络完全切断。这样,用不了多久,敌方就会陷入粮尽援绝的境地,不战自溃。
凭借这种打法,蒙古军横扫西域,据传言甚至打到了大伙听都没听说过欧洲。在当年的江南战场,大伙也曾吃了元军的大亏。从书本上学来的阵而后战的打法,根本不能与时代相适应,即便偶尔在局部小胜,胜利的成果也转瞬随着全线的崩溃化为乌有。
所以,当发觉将指挥大军,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打野战后。邹洬与张唐、吴希爽等人召集军中主要将领和指挥学院毕业的幕僚,要求大伙群策群力,想一条最稳健的克敌之策。大伙在总结的元军的以往作战方式和敌我双方的优势所在后,提出了“以慢打快,以步制骑,分化瓦解,攻心为上”的战略。
元军的最大优势就是其骑兵,其行军的速度和攻击时的穿透能力,都是以步兵为主的破虏军无法比拟的。破虏军之所以能在福建和两广屡屡击败元军,除了火器的优势外,福建、两广多山多水的地形和漫长的海岸线,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而两江和福建不同,虽然达春所盘踞的江南西路和吕师夔龟缩自保的江南东路的也多丘陵,但地势远较两广和福建平缓,便利于蒙古马发挥作用,达春在此地经营多年,人脉上,破虏军也不占绝对优势。此外,从双方的人数上来看,元军的兵力也是破虏军的四倍以上。
破虏军的优势在火器上,火炮和钢弩的出现,无形中缩短了宋人和蒙古人在单兵作战能力上的差距。甚至在士气、攻击和防御力等方面,破虏军环云示韶过了元军。但无论火炮还是钢弩,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后勤保障体系。一旦与后方脱节,破虏军的战斗力就会逐日递减,弹药用尽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被打回原型。在近战肉搏方面,三个训练有素的宋军,也不是一个蒙古人的对手。农夫出身的人和职业强盗在杀人经验和技巧方面,有着质的差别。
所以,中路破虏军不能图快,也无法图快。只能徐徐推进,把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逼着元军向后退,每退一步,破虏军便跟上一步。争全局之势而不图一时之利,直到把元军逼得士气崩溃,逼得达春一肚子的妙计良谋都派不上用场。
凭着对自己方实力的正确认识,连续几个月来,中路破虏军在邹洬的率领下步步为营,充分发挥了宋军的火力优势,打下一个地方,就努力稳定一个地方。达春几次故意示弱,诱导破虏军深入,试图采用包抄战术切断军队和后方的联系,都因为邹洬和张唐等人的谨慎而未能得逞。相反,蒙古人所擅长的奔袭战、迁回战在邹洬这种“推辘轳”的压迫打法下,丝毫起不到作用。
敌我双方就这样相互挤压着,慢慢将战线贴近了赣州。此地是雩山余脉,侧面是零水河,背面是雩都城,破虏军只要再向前推进四十里,就挤到了赣州城下。而眼前这道防线再被突破了,达春可没任何把握能守住赣州。第一,赣州城墙早被拆过好几回了,根本扛不住破虏军的重炮。第二,所谓墙倒众人推,几个月来他达春一败再败,魔下的非蒙古系将领们早就存了二心。以狐疑之众守城,即便是成吉思汗魔下的“四犬”复生,也是找死的买卖。
因此,在这种关键时刻,达春很有可能再设一个圈套,利用援军即将到来的假消息,挑起大伙的速战速决之心。然后趁大伙不备,寻找到一个致命破绽。
邹洬四下看了看,用目光示意部将们不要轻举妄动。吴希爽的营帐在丘陵最高处的炮兵阵地附近,张唐带着一标人马护在大营的侧翼,所以二人今晚都不在中军。即使他们都在,面对这样突然而来的情报,也难立刻拿出一个应急方案来。
略一沉吟,邹洬对送信人说道:“我杀你干什么,一旦杀错了,岂不是让天下英雄寒心。这份情报对我们很重要,如果你怕我军中有人泄密,连累了你家将军,不如由我派人送你去福州。反正你现在这样子,那边的大营也回不去了。到福州见了文丞相,你亲口把你知道的情况跟他汇报一下。你家将军的名字,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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