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整队,整队!”被达春揍得鼻青脸肿的百夫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下属大声喊。士兵们提着带血的刀,纷纷跑到他的周围。再没人顾得上送自己人上路了,躺在地上等死的重伤号们咧了咧嘴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报,报告大帅,东边,东边,造反了!”亲兵吉亚跌跌撞撞煦了进来,声嘶力竭地喊道。
“谁造反?炮声是怎么回事!”达春被这个笨蛋亲兵气得火冒三丈,拎着对方的脖子问道。
“大帅,探马赤军造反,打开了东门,破虏军,破虏军从东门杀进来了。东墙,东墙易手!”亲兵乌恩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
“什么?”达春扔掉吉亚,身体晃了晃,向旁边倒去,几个侍卫赶紧上前,紧紧将其抱住。
“大帅,赶紧组织人马出城,趁乱向北冲,否则,大伙全得死!”百夫长冲上前建议道,说完,丢下达春,带着自己的百人队冲出了院子。
“大帅有令,放弃乐安,向北冲击!”有人在街道上大声呼喊,收拢着从各个院落冲出来的乱军,向北跑去。
“是额尔德木图将军,是额尔德木图将军,大帅,赶快上马!”亲兵乌恩抢来一匹战马,拉到达春面前。额尔德木图将军擅长收拢残兵,有他在,大伙就有活着的希望。
“你们走吧,结束了!”达春不理睬自己的亲兵,蹒跚着,走到了堆满伤兵尸体的土坑旁。一切都结束了。破虏军的火炮夜里打不准,如果按昨天的计划在今天夜间突围,跟在第二线的额尔德木图等人还有机会冲出去。如今探马赤军造反,周围的民军己经杀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谁还有本事可逃?
“大帅,赶快逃吧!”乌恩和吉亚两个亲兵不管此刻达春心里有多沮丧,从尸体上剥下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手忙脚乱向达春头上套。
“逃,你们叫本帅逃哪去!”达春执拗地挣脱开亲兵的控制,大声质问。
“逃到……”向来聪明的亲兵乌恩楞住了,是啊,逃到哪里呢,突围失败,全军尽丧,达春作为大军统帅,天下哪里还有其容身之地呢。
“向北,逃,逃回老家去!”亲兵吉亚心里没那么多弯弯,大声说道。如果达春不肯逃,作为亲兵的他只能守在达春身劝直到战死。这太不合算了,他还不到二十几,人生刚刚有了个开头。
“对,逃回草原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乌恩灵机一动,顺着吉亚的话劝谏。他理解达春此刻心中的绝望,所以只能用遥远的故乡来激励对方。
“回草原去?”达春的浑浊的眼睛重新撰起几分神彩,草原,好像很遥远的地方,他己经忘记了那里是什么样子。
两个亲兵互相使了个眼色,强行将达春架上战马。三人首尾相接,互相照应着冲进乱军中。街道上,蒙古兵全乱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而胳膊上缠着红布的探马赤军士兵则几十个一伙,躲在房屋后,大树下不断向蒙古武士射出致命的冷箭。高处的城墙上,则有大队的“乱匪”和零星的破虏军士兵跑动,厮杀。他们据高临下,手里的弓箭、钢弩专门向穿着武将服色的武士身上招呼。
部分蒙古武士在额尔德木图的指挥下,进行了局部反击。叛乱的探马赤军不敢与蒙古武士当面交手,每当有成队的武士杀来,他们就放弃防线,撤向其他街道。每当有武士落单,探马赤军和“乱匪”就一拥而上,拥刀剑、木棒、石头将武士杀死,将首级切下。
城中的局势越来越混乱,粹不及防的蒙古武士很快失去了对所有城墙,箭露和垛口的控制。大队的新附军弓箭手在军官的带领下沿步道煦卜墙顶,轮番射击,城墙上射下来的羽箭渐渐有组织起来,不断有身上插满羽箭的蒙古军将领从马背上坠落。
“别恋战,别恋战,向北,向北,直接冲击对方营垒,直接冲击对方营垒!”额尔德木图在城外疯狂地喊叫着。乱成一锅粥般的蒙古军在他的指挥下整合成几大股,放弃对城内同伴的救援,向北方直冲下去。
北侧联营,武忠和张盲不等得着急,二人近几年与福建大做买卖,都积累了上百万的身家,当然不屑割了蒙古武士的头颅去领那七个银币的奖赏。但额尔德木图想带人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二人显然不能答应。
见蒙古骑兵越冲越近,武忠从马鞍上取下长枪,高高地举到了空中:“弟兄们,蒙古人欺负了咱们这么多年,今天,轮到咱们发霋了。各千人队听令,防御阵型,不让一骑漏过!
三个重甲步兵千人队自武忠身后跑上前,在壕沟与壕沟之间的鹿砦后,竖起盾墙。重重的盾墙后,长枪兵把枪尖竖起,越讨重盾的上方。长枪兵的身后,弓箭手把腰间箭壶解下,把狼牙长箭一支支插进面前的软泥里。
马蹄声骤然加大,转眼功夫,第一队突围的蒙古骑兵冲到了近前。有几个重甲步兵害怕了,回头向身后望去。却看见武忠和张直各带着百余名亲信,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空地上,一动不动。胆小的步兵叹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乒!”破虏军架设在高坡上的火炮率先发动了打击,几名高速前冲的蒙古武士被弹片击中,从马背上飞了下来。受了上的战马凭借惯性跑出老远,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后边冲上来的骑兵却丝毫不停,直接把武士和战马踏成了肉酱。
“弓箭手,射!”武忠的长枪,猛然点向了正前方。几千支长箭快速腾空,呼啸着,射进了乱哄哄的马队中。
新附军的士兵训练不精,射出的箭矢远近不一,形不成拦截面。若是两军阵前,这种射击方式肯定会被对手取笑。而今天,前冲的蒙古武士却笑不出来,远近不一的羽箭刚好覆盖了他们面前了所有空间,任他们怎么调整战马速度,都无法避开这场箭雨。
三百多个骑兵在第一波箭雨中落马,成了后边骑兵的掂脚石。没等骑兵前冲几步,第二波箭雨又到,再次将一百多蒙古武士拉下了马背。没落马的蒙古武士不顾一切地冲着,对耳边呼啸的羽箭声不闻不问。这种无序列的狂奔过程中,他们不敢停,只能向前,停下来就会被后边的人踩翻。
几十个骑兵冲到了第一道壕沟前,策马腾空。有的战马跳过了壕沟,落到了硬地上。有的战马准各不足,双腿没跃起之前己经落入沟内。马和马的主人在泥浆内拼命挣扎着,转眼间被羽箭射成了刺猜。有的战马落地的瞬间撞上了鹿砦,武士和战马同时挂在了木桩上,血光四溅、后方,还有无数匹战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用泥袋和人马的尸体填平沟壑。
四射过后,鹿砦破,有骑兵冲到了盾墙前。布满长枪的盾墙让他无法下手,只能疯狂地挥舞着弯刀,寻一个相对薄弱的地方,直接撞过去。很快,冲上来的武士一个个就被挂在了枪尖上。脸色铁青的新附军枪兵握着枪杆,身体哆嗦着,阵型却岩石般巍然不动。
更多的骑兵前仆后继地冲上来,以生命为后面的同伴打开缺口。顶住第一波冲击的新附军士兵也被激起了血性,抡着刀向缺口处扑。每一个缺口周围都躺满了尸体,蒙古人的,汉人的,一个挨着一个。
“奶奶的,给我杀,不抓俘虏!”武忠策马在战阵后往来驰骋,哪里出现了危险,他就带着亲兵冲向哪里。另一个刚起义没多久的新附军将领张直则拎了把大剑,披散着头发,疯子般在蒙古武士面前乱窜。
冲过来的蒙古武士越来越多,新附军的阵型有些松动了。有人悄悄地娜动脚步,向自己的同伴靠拢。瞬间的胆怯造成了更大的空档,死里挑生的蒙古武士一个个从空档处冲进来,不理睬身边呼喝邀战的武忠等人,径直向北。
另一重壕沟后,千余火枪手排成了三排,在邹洬指挥下,从容地扣动了扳机。健轮快速转到,擦出一串亮丽的火花。一个红点沿着火绳头,快速向火枪内部涌去。
第七卷 逐鹿 第五章 风暴(三)
第一排火枪手射击、下蹲、装弹,动作整齐利落。没等幸存的蒙古武士明白过味道来,第二排火枪手扣动了扳机,白亮亮的子弹如雨点般打进骑兵中间,己经失去速度的蒙古武士如树叶般从马背上坠落。
三轮齐射过后,邹洬挥动令旗,数百破虏军重甲步兵挥舞着战斧涌上,挡住了仍在马背上的蒙古武士。双方交手才几招,重甲步兵下蹲,从容装好子弹的火枪手再度站起来,举枪发射。
“乒!”又一排子弹射出,将原地打转的战马和马背上的骑手一并射成筛子。还没等第二排枪手开火,幸存的武士拨转马头,直接撞进起义新附军的枪阵里。
未知的东西总是最可怕,在上次血战中吃过一次大亏的骑兵们根本弄不明白破虏军手里的火枪是什么东西,也不了解其装填缓慢的弱点。只晓得此物喷烟冒火,连最厚重的翎根甲都挡不住,所以宁愿与新附军力拼而死,也不愿稀里糊涂地倒于火枪兵阵前。
几十匹战马纷纷转头,给新附军造成的压力急遽增大。被骑兵冲到面前的弓箭手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有人扔掉角弓,转身就逃。也有不怕死的勇士拔出腰刀,拦在蒙古武士马目四。
“杀!”急了眼的蒙古武士手起刀落,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弓箭手连人带弓砍成了两断。
粗壮的蒙古战马咆哮着抬起前蹄,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弓箭手踢倒。一个弓箭手跳上马背,手中弓弦套向蒙古武士的脖颈,下一刻,二人同时从马背上落下来,在无数双大脚之间翻滚。
跟着武忠等人起义的将士五年来过得全是太平日子,每次奉命去征剿破虏军,都是虚张声势。安逸的生活过得久了,格斗技巧自然生疏。才三、五息之间,己经被蒙古武士劈倒几十个。刹那间,阵脚大乱,有人不得不放弃对正前方的拦截射击,转身迎战,有人不知所措地挤在同伴中间,手中的弓忘记了拉,腰间的羽箭全部掉到了地上。
新附军射出的弓箭越来越稀疏,对正面急冲过来的骑兵己经没有了威慑力。带队突围的蒙古军千户看准时机,摇动战旗,几百个背着草袋、革包的骑兵快速冲上,用人、战马的尸体还有装了泥土的草袋、革包,在交错的壕沟间硬生生添出数条通道来。
火枪兵失去了目标,无法瞄准。在最后一道防线组织火枪兵的邹洬也没料到蒙古武士突然情急拼命,赶紧命令护卫火枪兵的重甲步兵加入战团。营正韦戈元带着士兵本部人马冲上,快速将闯入弓箭手队伍的几个蒙古骑兵斩落马下,却无法帮武忠稳定住队伍。看着大队的蒙古骑兵高速迫近,一些新附军长枪兵扔掉武器,逃向了后方。
“顶住,顶住,破虏军弟兄看着咱们呢!”管军万户武忠赤红着脸,用枪杆将一个个转身欲逃的部下砸回原位去。往来数次,他身边的溃卒却越来越多,非但挡不住蒙古铁骑的攻势,连破虏军火枪手的阵型都给冲动了。
“奶奶的,你们是不是男人!”武忠脸上挂不住了,抬手刺翻几个逃兵后,大骂着冲向了蒙古铁骑。他的亲兵平素跟着他没少发财,此刻见万户大人拼命,不忍负义而去,只好硬着头皮护在他的周围。百十号人逆着人流冲杀了一回,结果却出人意料,居然硬把即将破围的一伙蒙古骑兵顶在了半路上。周围的新附军将士见蒙古武士的战斗力不过如此,慢慢又恢复了些胆量,拎着长枪短刀再次将缺口封堵起来。
战场北线一片混乱,己经分不清双方阵型。蒙古武士、起义的新附军、赶来帮忙的民军搅成一团,潮水般来回翻涌。蒙古武士冲进人流,凭借过硬的身手砍死几个宋军,很快就被其他宋军拉下坐骑。起义的新附军刺翻一个蒙古武士,还没等割下死者首级,立刻被另一个蒙古武士砍倒在地。
破虏军火枪手站在最外围,只能用冷枪将冲过人海的蒙古武士射死,却无法进一步发挥作用。队形太乱,双方人马搅在一起,盲目开枪根本不知道会射上谁。这时候,训练有素的破虏军重装步兵在人海中起到了中流碾柱作用,十几人一队,互相配合着战斗,哪里看到蒙古武士的身影就冲向哪里。有他们在身边帮忙,起义的新附军自觉胆壮。看见蒙古武士冲来不再躲闪,而是一边招架着,一边呼喊同伴来助战。
喊杀声震天,中间夹杂着伤者临死的哀嚎,还有弱势者的求助呼叫,听得人浑身发冷。
附近几家民间力量见武忠吃紧,纷纷把头看向了邹洬的帅旗。帅旗旁,负责协调指挥三军的令旗没任何变化,传令兵站在高高搭起的吊斗内,对战场上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邹都督不会受伤吧!”有人担心地想。武忠和张直两部面临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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