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亲手塞进乐清扬怀里,“这都是老夫多年来积攒之物,年龄大了,也没了赏玩的精神。你拿去当个摆设吧,每天伺候万岁时,也增添些文雅之气!”
“咱,咱家就谢,谢大人了!”乐清扬嘴巴不知不觉间裂到了耳朵边,诌笑着说道。
“早回吧,告诉万岁莫心急,一切按计划行事!”陈宜中收敛起笑容,扶住乐清扬的胳膊,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门房牵过乐清扬的坐骑,小太监带着大大包裹满载而去。临扬鞭时还没忘了用手捏一捏,唯恐包裹里的东西不小心落到了陈家。
望着小太监远去的身影,陈宜中轻轻摇头,转过身,发出一声轻叹。只有在这转身的一瞬间,他的脸上才现出了真实表情。那是一种暴怒而无奈的铁青色,如冬天的铁块一样寒冷,根本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万岁身边的人,似乎不可用啊!”门房内闪出一个人,闷闷地出言提醒。
“岂止是不可用,小小年纪既贪切滑,简直就是高力士、张让之流再生。也罢,我等此时力孤,不得不借助彼等之力。待万岁亲政后,想办法把他逐了去就是!”陈宜中黑着脸说道。
此时的他只觉得心力憔悴。陆秀夫的“背叛”,给了他倾力一击。在赵昺派来的人面前,他不得不装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以免幼帝沉不住气,中途退缩。但在自己的心腹面前,这个空架子就再支撑不起来了,一时间脚步虚浮,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既然如此,丞相何不再暂且隐忍,再寻良机?”来人伸手托住陈宜中赢弱的身体,低声奉劝。
“新政才施行几年,陆夫子己唯文天祥马首是瞻。若我们再不抓紧时间,一旦文贼成功收复了整个江南,皇上哪还有还政的之机,天下哪还有我等立身之地。虎臣啊,你看看我这身子骨,还能等上几日啊!”
“噢!”搀扶着陈宜中的汉子闷闷地回了一句。出身于底层小吏的他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一直看不懂,所以也没法替陈宜中分优解难。
皇上还不还政,其实关系不大。比如就像现在这样子,大宋朝眼看着就一天天兴旺起来。在内心深处,他这么想。但在心里的想法不敢在陈宜中面前露出来。这个看似赢弱的老人身体里蕴涵的能力极强,如果自己无意惹恼了他,会惹上麻烦不说,事情传扬出去,江湖上人还会说自己忘恩负义,是个知恩不报的无耻之徒。
陈宜中把头靠在壮汉的肩膀上,艰难地向前走。后脑处传来的有力心跳声让他很羡慕,毕竟对方是武人,体魄强健。不像自己年龄刚过半百,身体状态就一天不如一天。想到体力问题,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条可行之策,顺着这个思路向下捋,越捋发觉前途越光明。
离开壮汉的搀扶,陈宜中独子向前走了几步后,突然,以极低的声音问了一句:“虎臣,如果有人如当年贾似道那样贪权误国,你是否还敢去杀他于道!”
“大人是否打算遣虎臣去刺文相?”壮汉脚步被陈宜中的话吓了一跳,脚步收拢不住,差点把陈宜中撞翻在地上。
“是啊,奸臣当道,不知当年刺杀贾似道的郑大侠余勇尚在否?”陈宜中的手臂向后撑了一下,将自己的身体撑开些距离后,微笑着问。
斑驳的老脸上,他的笑容很神秘。仿佛带着几分嘲弄,同时还带着几分轻蔑壮汉的手一下子卷了起来,身体僵硬,目光如刀般射在了陈宜中的脸上。
他叫郑虎臣。当年曾经冒着灭族之祸将奸臣贾似道的全家杀死在流放的路上,江湖人以大侠称之。后来有人弹勤他擅杀士大夫,违反祖制。陈宜中奉命将他下狱,明着严加拷问,向外谎称他受刑不过而死,暗中却偷偷用庚毙的囚犯将他偷换了出来。从此,知恩必报的郑虎臣留在了陈宜中身边,做了后者的贴身侍卫。
“莫非虎臣还念着文贼给你写的悼词么?”陈宜中迎接着郑虎臣的目光,满脸坦然。
当年文天祥听谣传说郑虎臣身死,曾经亲自写了幅对联悼念他。郑虎臣至今还清楚记得其中每一个字,“作正气人,都为名教肩任;到成仁处,总缘大义认真。”
在举世汹汹皆言其可杀的时候,以丞相之名对其行为加以肯定。对于一个江湖豪杰来说,这不仅仅代表着普通的悼念,而且是一种知遇,一种认可。但知遇之恩与救命之德哪个更重些,郑虎臣心里没有答案。
他的双拳握了又张,张了又握,如刀的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最终,低下头回答道:“虎臣不敢,只是,只是,文相罪行未显。如虎臣这样去杀了他,未免,未免……”
“未免被江湖豪杰耻笑是么?”陈宜中的身体恢复了些气力,脖子和头部相接处泛起缕缕血红。“到他罪行显现之时,天下己经姓文,你我还有何事情可做?虎臣啊,难得你没看出来么,大宋只要一天无法恢复汁、洛旧土,文贼就可以明正眼顺地握着天下权柄不放。所以,他绝对不会真心北伐。一天天拖延下去,等到天下人都只知道大都督不知道还有皇上,还有谁能把他从丞相之位拉下来。虎臣啊,这大义和私恩,你可要分得清楚!”
郑虎臣的身体又晃了晃,跟在陈宜中身边这么多年,后者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大义与私恩,如果捍卫皇家权力真是一种大义的话,自己的确应该毫不犹豫地接过这个任务。但皇上就一定代表大义么,在大义的名下,有多少罪恶于暗中进行?
陈宜中知道郑虎臣现在心里天人交战,也不敢过分逼迫他。手扶着墙壁,一边向内堂走,一边叹道:“大宋养士三百年,到头来,真正能为大宋尽忠的有几个?可恨陈某有心杀贼,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虎臣,你不必勉强,陈某为官多年,家底也算丰厚。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能招慕出几名壮士来…………”
陈宜中越说越兴奋,到后来满眼全是炙烈之火。手上、脖颈上、脸上的黑斑全透出了赤红色,仿佛有一把烈焰,即将把他的身体点燃。
郑虎臣默默的听着,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让大宋前后两位丞相如此誓不两立。他也不知道文天祥是不是真的如陈宜中所形容,是个保藏祸心,大逆不道的奸俊。这些年来,他看到听到的事实是,文天祥带着一支孤军转战四方,于危难之机挽救了大宋。但在挽救大宋的同时,文天祥也破坏了大宋的传统、颠覆了大宋的秩序。
一个失去了传统的大宋,还是大宋么?
一个乱了纲常的华夏,还可以称华夏么?
无数疑问,在郑虎臣眼前闪动。终于,他心里有了自己的决定,向陈宜中施了一个礼后,以从没有过的郑重态度请教道:“大人,如果虎臣为大人做了此事,不知道大人有几分把握,带领三军将士驱逐鞑虏?”
“若教陈某领军,恢复旧日山河易如反掌!”黑暗处,传来陈宜中十分肯定的回答。
酒徒注:在我们这个时空的宋代,贾似道专权误国,贪污腐败,虽然被罢相,按照宋朝不杀文官的祖制,只能被贬滴,不能定死罪。郑虎臣在押送的途中杀了他,触犯了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所以被陈宜中抄家下狱,死在牢中。读史到此,对去宋代当贪官的生活万分向往。
第七卷 逐鹿 第五章 风暴(九)
这是一双不再强健的手,皮肤上面布满了暗褐色的斑痕,斑痕下,青黑色的血管与暗黄色的筋络交织成网,勉强拉拢住干枯的骨架。灯光下,那些骨架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稍微一着力,就有可能立刻分崩离析。
这双手随时可以翻云覆雨,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把一座大厦从内部彻底破坏掉。
手的主人微笑着和客人们打躬作揖,一团和气。言谈间把屋子里的气氛掌握的恰到好处,既有老朋友聚会般温馨,也在不时间透出大战降临的紧张。
“取义成仁,在此一举。若能一举而定天下,陈某甘愿背负所有世间所有骂名。咱们不能再犹豫不绝了,皇上马上要成年了,可文相依然把他当作小孩子来哄。伯颜几十万大军虎视耽耽,文丞相却只大权独揽,根本不给他人为国出力的机会……”陈宜中痛数着文天祥的专权、跋扈。痛数着新政实施以来对传统的颠覆和对皇上的不敬,不知不觉间,老泪己经涌出了眼眶。
“大人,伯颜求和的诚意真的可信么?信中没用忽必烈的金印,仅凭李治亭的几句空话我等就贸然行事,一旦杀贼不成,反而引狼入室,其不重陷国家于风险之中?”陈宜中对面,一个身穿青衫、头顶粗布小帽的文职官员谨慎地问。
他是礼部员外郎张敬之,从临安开始追随行朝四处漂流的老臣之一。像今天在座的所有官员一样,对文天祥架空皇帝,独揽大权,任人唯亲的作为不满致极。但他依然坚持要采用正面手段,整合朝野和宫廷的力量联合罢免文天祥,而不是镊而走险。
“我等做堂堂正正之事,须循堂堂正正之途,纵败,亦留得清名于世。后人亦会被我等作为所鼓励,前仆后继与文贼继续抗争。若谋正事却以暗谋,非但使我等之名蒙羞,即便事成,恐怕亦无法令破虏军众将心服。一旦邹、陈、萧、张等人回师相攻,我等以何挡之?”
另一个身穿便服的文官站起来,对张敬之的观点表示赞同。
他是吏部侍郎卓可,当年曾追随幼帝泛舟海上,也曾被文天祥强行征去,到邵武政务学院学习新学。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广博的学识,卓可很快从政务学院毕业。一年多的新政灌输丝毫没有动摇他对皇室的忠心,反而让他对自己的信念更加坚定不移。
文天祥的新政是饮鸿止渴,整个国家的潜力被他快速激发,但整个国家也会在刹那繁荣之后分崩离析。自古以来,商人当政,都会祸乱天下。这是由商人逐利的本性决定的,并非文天祥凭借一部约法所能改变。如今,在大都督府治理下重工商而轻士大夫的大宋礼仪纲常几乎完全崩坏。为了赚钱,人们什么都不顾,同胞兄弟为些许财物反目成仇,市井草民因蝇头小利将长官告上公堂,朝野间秩序之混乱比蛮夷丝毫不让。
对新政的极度不满和对皇室的极度忠诚,让卓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陈宜夫身边。但对于一个正直的读书人来说,陈宜中在联手弹劾不成后打算采用阴暗手段去害人的设想他绝对无法赞同。
行正事必取正途,若以旁门左道行正事,则正事从开始就走上了邪路。卓可的观点显然得到了很大一部分人认同,前来陈家秘密聚会的在职惑告老的皇家支持者们议论纷纷,都认为不能为了铲除一个权臣,而断送了整个大宋的前途。
“诸位大人稍安勿操,陈某本来就没相信元人的诚意。但无论元人是否真心议和,眼下却是我等铲除奸臣的最佳时机!”陈宜中站起身,双手轻轻相空中压了压,将众人的声音硬压了下去。
目光环视众人,他看到一双双蕴涵不同神色的眼睛。有人的目光中明显带着期盼,有人的目光里全是迷惑,还有人目光里带着几分破坏者的兴奋,凡是在朝堂议事时能看到的眼神,这里应有尽用。
但陈宜中相信自己能用几句话将这些散乱的目光凝聚起来,凝聚成一把砍向政敌的利剑。在官场滚打这么多年,他己经熟悉了其中所有运作规则。来回踱了几步,陈宜中以缓慢而自信的语气说道:“如今,邹、陈、萧、张诸将皆领兵在外,文贼身边无凭无依。若我们在此时找机会除了他,陛下复位所面临的风险也就降低到了最小。即使有乱臣贼子图谋不轨,也没有足够力量在京城(泉州)发动一场叛乱。这是其一……”
“若邹汉等人兴兵与文贼报仇怎么办?”有人大声反问道。
最近大都督府那边写来奏折,说文天祥处理完赣州会战善后诸事后,就会前来探望陛下,顺便与留守诸臣协商下一段对敌作战的安排。如果打算采用非常手段,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离开了大都督府的文天祥就是一介书生,众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博杀他。但博杀他之后,如何面对破虏军的报复,座中诸位谁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其二,伯颜大军压境,邹洬、张唐、萧明哲等人若是不顾一切回师,江南西路和广南西路就会尽入敌手,诸将就要背上贪权误国的骂名。这恐怕是邹洬等人无法承受,也承受不起的罪责,届时将士们也不会听从他们的命令。即便有少数不明大义者贸然从前方返回,三军走不到一半,估计也会尽行散去!”陈宜中不理睬众人质问,自顾迷说道。
他不是个喜欢冒险之人,在决定联合众人搬倒文天祥之前,在心中己经反复对时局发展进行了权衡。这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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