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继续迎着箭雨飞奔、
“放!”毕力格咬着牙挥舞令旗。
又一排羽箭射出,放翻了数百名马上冲进中军的各族士兵。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们此时方显出了威力,转眼间,每人己经五箭离手。
溃兵的脚步终于出现了停滞,同伴的鲜血和生命唤醒了幸存者的理智。他们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羊毛大纛,不知下一刻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逃离生天?
“绕行,向本阵两侧跑!”统军万户夏平江带着几个侍卫纵马冲出,对着溃兵们大叫这一声听在溃兵耳朵里无异于梵唱,幸存的五千余新附军将士发了一声喊,撒开双腿向左右两翼散去。混在人群中的蒙古溃卒虽然听不明白汉语,求生的本能却与新附军士兵丝毫不差,跟着人流,迫不急待地冲向两翼。
乱军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夏平江看不到追兵与元军本阵有多远。刚刚给溃兵指点了一条明路准备向回走,猛然间,看到一匹战马从烟尘中钻了出来。
突然相遇,敌我双方俱是一楞。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夏平江拨转马头,新附军将领的手一抬,举平了一个三尺长的黑铁管子。
“砰!”随着霹雳声,一股黑烟从铁管中冒出。夏平江只觉得脸上一热,随即便发觉自己飞上了天空。烟尘下发生了什么他看不清楚,只见自己的侍卫纷纷落马,随着侍卫落马的,还有一具只有半个脑袋的身体。
“冲,直捣中军!”张狗蛋将打完了子弹的手铳向腰间一塞,带着骑兵们继续向前杀。身后总计只有八百多骑,他却好像带着千军万马般,根本没把十倍与自己的敌军放在眼里。
负责稳定自家阵脚的北元弓箭手很快发现了骑兵在靠近,不待毕力格变更命令,主动开始放箭拦截。冲在最前方的张狗蛋和十几个破虏军士兵身体一歪,跌下了马背。
“放箭,射,射,别放走一人一骑!”毕力格疯狂地喊。他感到嘴巴有些苦,喉咙有些干,心里同时有一股说不出的惶恐。把好端端的佯攻打成了这番模样,即便将出击的敌军铁骑全歼了,伯颜那里也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弓箭手拼命拉弓放箭,无暇分辩到底哪一箭射中了目标。对面落马的破虏军士卒很多,但那些无主的战马却全发了疯,径直地迎着弓箭手们冲了过来。
这些战马都是忽必烈放养在耽罗岛上的良驹,即便在蒙古军中,骨架如此大,毛色如此光滑的战马也不多见。两百步的距离顷刻间被马蹄跨过,就在马蹄即将踏进弓箭手队伍的那一瞬间,张狗蛋的“尸体”从战马身侧再次翻上了马背。
手中马刀顺着风一抽,张狗蛋就从两个弓箭手的身边冲了过去。只有轻甲保护的弓箭手的身体原地打了个圈,仰天跌倒。一尺余长的刀口从肩膀延伸到肋下,血瀑布般从刀口出喷射出来。镫里藏身的破虏军骑兵纷纷翻回马背,长刀在弓箭手中间挥舞。用来射杀拦截自家溃兵的元军弓箭手所排列的队形根本没有纵深,被张狗蛋的骑兵一击而透。透阵而过的张狗蛋头也不回,双腿紧磕马腹,径直冲向百步外的北元中军。
除了自己的护卫,正在懊恼的毕力格没有时间可以调动任何队伍。就在溃兵激起的烟尘后,一股更高的征尘席卷而来。毫无疑问,那是从城中追杀出来的宋军步卒。愤怒到极点的他终于明白,此刻无论自己选择逃走还是战死,经受了连番打击的本部兵马恐怕都难逃崩溃的命运。在弃军逃走和战死之间,蒙古武士的荣誉感让他选择了后者。
站在毕力格身边的新附军将领却没有那么多荣誉概念,一百多步距离,对高速冲刺的战马而言只是即跃之间的事。这个距离上,身边有再多的兵马也远水就不了近渴。出自本能的反应,他们调转马头,带着自家的贴身侍卫向后跑去。
毕力格从腰间拔出了弯刀,这是寓阔台汗赐给他家族的,不知道屠过多少城,染了多少血。今天他要用对面宋将的血来捍卫家族的荣誉。胯下的追云驹仿佛也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唏溜溜!”发出一声长啸,撒开四蹄迎着张狗蛋冲去。
“冲!”三十几名蒙古侍卫以毕力格为锋,迎面冲向了破虏军铁骑。双方在冲击的途中猛然相遇,撞起一片凄厉的血花,然后迅速分离。
马背上的骑手落下,孤零零的战马悲鸣着逃向远方。没落马的骑手继续前冲,己经没有对手挡在获胜的破虏军骑兵面前,侥幸没有落马的蒙古武士却又对上了另一个强敌。
毕力格等人溅起的血花就像大潮中的一滴水般很快被淹没。浑身是血的张狗蛋带着骑兵继续前杀,战马嘶鸣声,敌军的惨呼声和骑兵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不经过刻意准备,步卒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骑兵,更何况是数去了主帅指挥,只顾着逃命的溃兵。张狗蛋带着不到五百骑,在数万敌军中横冲直撞。元军明明稍经组织就可以把他们淹没,却没有人承担这个使命。
溃败,完全的溃败。
本来就对破虏军十分恐惧的新附军士卒们没命的逃。他们不知道哪个方向最安全,但此时避开骑兵的马刀是人生第一要务。心中尚有一丝战意的北方汉军身不由己,被新附军士兵协裹着,蝗虫般四下乱撞。而那些勇气最胜的蒙古劲卒,根本没弄清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是攻城的队伍跑了回来,随后看到中军大纛倒下。接着全军溃败,高缓将领全部失散,只好跟着乱兵一起走。
北元士卒们逃出本阵,逃到大营。
张狗蛋带着骑兵直冲营门。
留守营垒的元军组织不起任何抵抗,乱兵太多了,潮水般将大营冲垮,然后裹着营内摸不着头脑的将士亡命而走。恐慌的感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蔓延,四野里,哭喊声,求饶声响做一片。
与元军哭喊声形成鲜明的对比,破虏军和民军的号角声清越激昂。数以万计的民间武装跟在破虏军步卒的身后冲了过来。扔掉手中的木棒、锄头,捡起北元将士丢下的钢刀、长矛,洪流般席卷大地。
见到对方步卒,元军队伍更乱。
毕力格麾下的蒙古骑兵根本不敢回头救援自家的步卒,这一刻,有战马代步的他们只想着逃,能逃多远有多远。
体力能坚持下去的步卒继续撒腿逃命,更多精疲力竭的士兵却过河蚂蚁般挤成团,把生死交给了命运。“汉人让开,爷们只杀鞑子!”杀起了野性的张狗蛋呐喊着追来。这一天他等得太久,太久。当年在赣州城外,自己就是这样被西夏奴李恒用骑兵追杀,两条腿跑得像马车轮子一样,才逃得一条小命。
百丈岭上,他立誓雪耻。哪知道破虏军刚出邵武不久,他就作为教官被文丞相派到了兴宋军中。这些年来在报纸上看着当初和自己一个灶里混饭吃的王老实、苗春接连建功立业,张狗蛋甭提心里有多痒痒。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破虏军,带着最新训练出来得精锐,拿着最新的器械,骑着百里挑一的战马,他怎能不好好在疆场上驰骋一回!
汉军、新附军和探马赤军士兵见到张狗蛋那凶神恶煞般模样,纷纷向两旁闪避开去。与奴隶兵们一同逃命的蒙古兵们,在马刀面前也不敢再可以强调自己那尊贵的一等身份,低着头,尽量向人多的地方钻。而聚做一团的奴隶兵们为了不被骑兵追杀,本能地将试图混在自己中间的蒙古武士推到外围。
“杀!”张狗蛋手起刀落,将一个年过半百的蒙古武士砍翻在地。那个武士的胡子很长,乱蓬蓬地几乎遮住了整个胸口。倒地后,鲜血顺着胡子流淌,配上那具己经略显恂偻的身躯,说不出有多可怜。
张狗蛋却丝毫提不起怜悯之心,他的祖父、父亲、叔叔、兄弟都倒在蒙古人的刀下。每个人的脊背都和马蹄下的那个蒙古武士一样赢弱,并且,他们的手中没有刀。
求生是人的本能。在突然来临的死亡面前,所谓高贵者和低贱者一样懦弱。夹杂在新附军中间的蒙古武士很快找到了有效逃命办法,价格高昂,新附军士兵根本穿不起的翎根甲,细叶皮铠纷纷被扔到了地上。光凭一件灰黑色号衣,追兵再难把他们分辩出来。因为他们的与汉军一样,生来就是黑色的头发,黄色的面孔。
张狗蛋带着铁骑穿透元军步卒队伍后又反着穿回来。士兵门用长刀收割着生命,用马蹄践踏着血肉之躯,肆意地在北元士兵中间播种恐惧和死亡。马刀所过之处,留下的便是一条血河。
“呜呜呜!”凄凉的号角声响起,远远地,有一根羊毛大纛挑出了地面。
追杀元军的民间武装楞了楞,手中的动作明显放慢。有人抬起眼,偷偷地看向附近的破虏军将士,却看到破虏军将士们收容俘虏的继续收容俘虏,救援自家伤号的继续救援伤号,仿佛对敌人的号角声充耳未闻。。
“呜呜呜呜!”号角声越来越近,地面上随即传来微微震颤,马蹄带起的烟尘遮住了日光。
再度透阵而来的张狗蛋带住坐骑,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眼睛看向了紧随着自己的破虏军士兵。骑手们气喘吁吁,人和马都像从血河里捞出来一样,从头到脚一片殷红。
“呜呜呜呜!”元军的号角声越来越近,破虏军骑兵们面无惧色,战马也兴奋得来回打着旋。。
“跟他们干了!”张狗蛋猛然向地下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说道。
“干了!”四百多把马刀举起来,迎向了扑面而来的胡尘。。
蒙古铁骑无敌于天下传说,在这一天彻底成为历史。
第八卷 宿命 第二章 国战(四)
当丞相伯颜带领日比心主力匆匆赶到奉新城外的时候,激战已经结束,宋军收抬了俘虏与自家伤兵后大摇大摆返回了城内,留给元军的只有满地尸体。
躺在泥地上的尸体有八千多,加上俘虏的,趁乱逃走的。这一战元军的总损失将近两万。虽然战死和败逃者主要是伯颜从襄樊与两淮强拉来的新附军,如此结果也足够让蒙古将士们感到羞辱。
“这群杀才!”上万户火者不花用脚踢着地上的“尸体”怒骂。他脚下那个身穿蒙古军千夫长服色的武士显然还没完全死透,嘴里发出微弱的一声闷嗯,紧接着,是两句熟悉的蒙古语。
“水,水,救……”生命垂危的千夫长挣扎呼救,肩膀上有一记刀痕斜划向下,从肩胛骨一直切到了腰胯,随着他身体的翻滚,黑色的血沫再次从皮甲后大股大股涌了出来。
“兄弟,给你水!”火者不花蹲下身躯,一刀切断了百夫长的喉咙。忧伤的感觉随着钢刀的切下动作顷刻笼罩了他的周围。几个侍卫悄悄地侧过头,把目光看向了别处。
别处也在重复同样的举动,蒙古军中缺乏大夫,把伤到如此程度的彩号交给随军萨满,只会延长他们痛苦的时间。况且,即使个别人有幸被救转回来,伯颜大人也会将他们绑缚到辕门外明正军法。这些蒙古武士身上的伤口在背部,明显是溃逃时被人从后边追上砍中的。对于临阵溃逃者,任何能打仗的军队都会用同样的方法处置。
“兄弟,走好!”“兄弟,长生天保佑你!”祝愿在战后的沙场上一遍遍被重复。负责清点准确结果的武将们回来时,手上都沾满了血,算上被他们亲手“送回”草原的亡魂,蒙古军的死亡人数高达两千七百余,不知所踪的人数也够足组成一个千人队。
一部分死者是战败时在混乱中被人所杀,还有一部分人在攻城时阵亡。最为荒唐的是死在战场边缘的二百多名蒙古武士,他们是听到毕力格遇险消息,从别处第一波赶来救援的骑兵。两千多人的队伍有备而来,却迎头遇到了一群浑身是血的破虏军铁骑。
“末将,末将在马尾后绑了树枝,造足了声势,本来以为可以把对手吓走……!”下万户哈达跪在地上,惶恐地向伯颜汇报。
他这仗输得实在有些委屈,当听到奉新城外的炮声激烈异常时,驻扎在附近的几支蒙古军都认为毕力格又在忠实执行伯颜的将令,虚张声势。只有哈达对战局放心不下,带了两个千人队前来助威。结果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从毕力格营中跑下来的溃兵。哈达费了好大力气拦住了其中一股,仔细询问,知道毕力格不小心被人杀了“回马枪”。为了从战场上救下更多的人,他命令摩下将士们砍了树枝绑于马尾巴上,冒充是大军来援。却没料想碰到一伙不要命的破虏军骑兵。双方一接近,哈达的伪装立刻被对手拆穿。慌乱之下,他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破虏军杀过来,只好留下三个百人队阻击对手,自己则带着大部分人马暂避破虏军锋芒。结果,三个百人队活着回来的弟兄不足五十,其余的全被对手砍死了。
“你起来吧,过不在你?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