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从语音上,他能听出来对方不太会讲大宋官话,所以陈述也尽量清楚易懂:“城里准备了兵营,馆驿,还特意给将军腾出了一个官邸,保证大伙吃好,住好!”
“多谢了,宣慰使大人,多谢诸位大人”,完颜靖远在马背上拱手,四下做了个罗圈揖,向所有福州地方官员表示谢意。
“完颜将军原来是客,先请”,王积翁打心底喜欢自己的这位新搭档,人长得高大英武,麾下士兵号令严明,并且没有一丝探马赤军的架子。
“不如,末将与大人同请”,完颜康笑着答了一句,给牵马的小卒使了个眼色。善于察言观色的亲兵立刻跑上前,轻轻挽起了王积翁坐骑的络头。
“宣慰使大人请”,完颜靖远笑着回头,二人像多年未见面的好兄弟般,并络走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完颜将军客气了”,王积翁豪爽的笑着,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两个将领互相套着近乎,在亲兵的簌拥下走向福州城。一千探马赤军,三千新附军,在官员们身后不急不徐地跟着。人马踏起的烟尘,渐渐遮住了远方的官道。
福州城已经三百余年没经历过战火。景炎元年十一月,蒙古人大举南下。宋福建招捕使王积翁弃南剑,走福安,遣人纳款。等蒙古军到了城下,王积翁为内应,与知府王刚中同时投降。将这所大城作为了晋身的资本。
宋兵马大都督张世杰图谋光复,与巨盗陈吊眼、兴宋军统领许夫人同攻闽北,元福建宣慰使王积翁派人给张世杰送粮送款,并派人以重金贿赂陈吊眼麾下的寨主,让他们不要尽力攻城。再次保持着这所城市和他本人的平安。
未经历过大规模劫掠,加上重要的地理位置,使这福州比起其他大宋城市来,显得繁华了许多。
远洋商人们的庭院,沿着主街,整齐地排着。浓浓的绿意在庭院中透出来,映得街道一片清凉。
沿街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本城的新附军。在他们身后,各家各户摆起了香案,有人代表家主跪在香案后,将点燃的檀香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黎民对保护他们安宁者的最高礼。王积翁在几天前就给城中士绅下了令,让他们每家必须出人来换迎。否则,以通敌罪论处。
粉饰出来的太平,让街道上行进的士卒,眼中充满迷惑。
“嗨”,一个环眼汉子叹息着,不住摇头。整张隐藏在盔沿下,看不出他的表情。
“呸”,街道边的百姓,偷偷地吐了一口。他们早看明白了,所谓探马赤军,除了几个军官,大部分人都是汉家血统。当了人家的奴才,却在自己父老面前摆威风,算什么本事。
有人狐疑地四下张望,看着那列队前行的士卒,悄悄地收起了身边的檀香。阵势有些不对,这支人马的杀气虽然与蒙古人不相上下,但看向街道两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温情。
这分温情,绝对不是掠夺者能带有的,而是主人看自家财富时的神态。
在城正中心,是福州大都督府。当年宋主在这里即位,改大都督府为垂拱殿,便厅为延和殿。宋主入海后,王积翁的宣慰使府就占据了这里。殿前宽阔的青砖广场周围,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有的是没见过传说中的探马赤军什么样,特地来看热闹。更多的却是王积翁命令属下强行驱赶来向完颜靖远表示欢迎,宣示福州对元庭忠心的。
“看,来了!来了!”有人小声说道。细细密密的马蹄声从大街上传来,街角处,闪几匹健马,大元的旗号刺痛大伙的眼睛。
“跪下,跪下,点香,点香”,有新附军在人群中喊道。人们被推搡着,无奈地跪到地上,将点燃的香火举过头顶,伏俯不动。
王积翁兴高采烈地从人群前走过,边走,边高兴地向身边的完颜靖远介绍,“完颜将军请看,阖城百姓听说您前来帮助他们抵御文疯子,都赶来迎接您了,下官劝都劝不回去!”
“嗯”,完颜靖远远高兴地点头,马鞭冲着人群指指点点。刚才他从官街上走过,路两边也是这个景象。只要有店铺,大门肯定是敞开着,店铺的主人和伙计跪在路边,摆着香案,缭绕着已经熏黑了的顺民证明。
“看来王大人很会治理百姓啊。”探马赤军中,一些将领笑着点头。自从主帅下船,他们就收起了冷面孔,渐渐与前来迎接的本地军官彼此间聊着天南地北的奇闻,气氛渐渐融洽。
“那是,咱王大人毕竟治理此地多年,对此地风土,人情,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王积翁帐下的幕僚答道。出城之前,宣慰使大人曾经嘱咐过大伙,一定将探马赤军的大爷们招呼好。作为同气连枝的部属,他们怎敢不尽力。虽然这些分不清民族的探马赤军官话说得生硬些,人也看着凶巴巴的,但是看上去很讲理,不像传说中那样蛮恶。
说话间,将领们已经到了延和殿前。饭菜的香味从殿中飘出来,伴者风钻进人的鼻孔。
“完颜大人,请“,王积翁跳下马,做了个恭迎的手势。士兵们自有专人安排,他今天要尽地主之宜,在延和殿中款待探马赤军和新附军的高级将领。
“不急,我临来时,丞相还有一道手谕,让我当众宣读”。完颜靖远带了带马头,与王积翁拉开几步距离,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给下官的么,如此,下官接令”,王积翁愣了一下,整顿官衣,正色答道。心里猛然间有些忐忑,不知江西省右丞达春,葫芦里卖得什么花样。
“如此,请福州城大小官员接丞相手谕”,完颜靖远笑了笑,从猴子铠的护心镜下,取出一块羊皮。
扫了一眼猴子铠,王积翁忐忑的心又落回肚子。猴子铠是天下名甲,只有世代相传的西夏将领手中才有,其他地方的将军,想买都很难买到。
“大帅千岁,千岁,千千岁”王积翁躬身施礼,对着完颜靖远手中的羊皮。
“千岁,千岁,千千岁”,福州城官员们在王积翁身后排好,一起躬身。
“丞相有令,福州王积翁、王世强、李雄、杨慰士等,守土不利,丧城失地。又勾结外敌,消极避战。着令夺去官职,押入牢中候审。若有抗拒,立斩不赦,不得有误。景炎三年四月……”
“什么?”王积翁大声抗辩,刚要申诉自己并非消极避战,猛然听到后边的景炎年号,跳起来,转身就向士兵身后跑。
完颜靖远双腿一磕马肚子,战马前冲几步,从福州官员们的头顶上飕地一下跃过。三步之间,已杀到王积翁背后。左手擎令,右手抡刀,在风中一拖。
“噗”,血一下子从王积翁的脖子间窜将起来,无头的尸体继续跑出数步,才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不服从者,杀”,张唐在队伍中喊道。扮做探马赤军,装了一天党项人、契丹人的破虏军士兵们抽出马刀,毫不客气地冲进福州官员的队伍。校场上,立刻响起一片绝望的哭喊。刚刚要逃走的官员们被战马追上,或被砍翻,或被踏倒。
几个机灵者见事态不妙,高举着双手,跪在了地上。
“降者不杀,留着文大人亲自审他们”,假扮的新附军将领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及时地制止了杀戮。
“陈龙复?” 福州名流杨慰士狐疑地从地上抬起头,刚好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想不到吧,老夫会也会撒谎骗人”,陈龙复得意地从头上揪下皮盔,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跪在地上的百姓听见了,不明所以。颤抖着,匍匐着,口中念着各路神仙的祈祷,“大慈大悲,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
“大伙在原地别动,我们是破虏军,奉文丞相将令攻打福州,光复大宋山河”,张唐大喊道,指挥骑兵们沿着街道迅速展开,控制住各个城门。
嘈杂的喊杀声从城中响起,进城的步兵与城中新附军交上了手。几道黑烟在城中冒出,爆炸声夹杂着伤者的惨呼,传遍城内大街小巷。
失去了首领的新附军慌乱地跑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人跳进了附近民居,试图依靠院墙组织抵抗。更多的人跪倒在地上,把兵器举过了头顶。
“押上这些贪生怕死的狗官,让他们去劝城里的新附军投降”,张唐大声命令。几个士兵冲过去,从地上将吓摊了的福州地方将领揪起来,向各处喊杀的源头走去。
“箫将军,去城外控制水军的战船,有多少,就给堵在港里多少,别让他们跑了。”张唐接着传令,安排人手去接管福州的水上力量。福州城没有成建制的水师,但是维修和正在建造的战船却有一些,临来之前,文天祥特意嘱咐过,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船坞,为将来筹建水师积蓄力量。
“张将军,我呢”,完颜靖远一手提着王积翁的人头,大声嚷嚷道。
“带着你的族人和第一营,去攻打鼓山,还有延祥寨,告诉他们王积翁已经死了,福州已经是大宋的天下”。
张唐兴奋地安排,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太高兴了,自舍家从军以来,从没有一仗,赢得如此轻松过。
第二卷 余晖 第四章 拔剑(七)
一个月内,破虏军再次大获全胜,以三千奇兵计赚福州。
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比朝廷的驿报传送得还快。有人失望,更多的人欣喜,江南各地,已经濒临倒闭的茶馆里再次挤满了人。大伙低声交流着,议论着,彼此交换听来的小道消息。
扶醉楼,曾经是一家有名的酒肆。当年无数才子在此把酒观花,日日笙歌。有一天大宋天子私访到此,亲笔将一个才子写的“明朝且扶残酒”,改成了“明朝且扶残醉”,酒楼因此成名。每个到此游历的文人名士都要瞻仰一下碧纱笼罩的“残醉”二字,然后开始买醉。
南宋就这样一醉百余年,直到蒙古人渡江。
兵火过后,扶醉楼不再卖酒,改卖茶。可日日光临的茶客,依旧醉眼朦胧。
朦胧中,有人听到了文天祥在福州打破元军的消息,身子不由地一凛,竖起了耳朵。传入耳朵中的却是一阵悠扬的丝竹,细听去,却是酒楼中觅食的老瞎子祖孙,应众人之请,唱起了岳武穆巧计入颖州的唱词。
“挥戈跃马战沙场, 收复失地除金寇,众将同饮报国酒,不捣黄龙恨不休”,云板声伴着小女儿婉转的歌喉,引出一段金戈铁马的故事。
“好!”有人大声喝着彩,将一枚枚铜钱轻放于桌子角。
小歌女裣衽为礼,停住歌声,跑过去,将众人的赏钱收起来。老瞎子拨了拨弦子,大声讲到:“且说那颖州宣慰使王全,原本为不是人的王八转世,哪里敢出城抵挡武穆爷的大军。带着数千残兵躲在城里,本以为凭借城池高大,可以捱到援兵到来的那天……”
“好!”有人接着拍案喝彩。大伙的眼睛亮亮的,期待着老瞎子的下文。虽然这段评书编得文不对题,大金国也未必有宣慰使这个称谓,但谁的心里都明白,此武穆不是彼武穆,此颖州不是彼颖州。至于那王全,大伙知道他姓王,忘了祖宗八代是谁就行了。
“盼星星,盼月亮,援军终于来了。宣慰使王全儿带着城中百官列队相迎,大将金定远入了城,开始点名。文武百官该来的一个不少,金定远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拿下……”。
酒馆里的哄笑声淹没了老瞎子的讲解, 援军真的来了,却是岳家军假扮的。
一段传奇般的战役,被老瞎子借着评书的手段,讲了个清清楚楚。酒馆里人开心地笑着,听着,已经麻木的心里,又被点燃了希望。
福州攻防战堪称经典。
从战役一开始,王积翁就已经陷入了文天祥布下的局中。
打赢了邵武保卫战后,文天祥知道破虏军已经没有能力再攻打福州,所以,他决定充分利用福建北部的混乱局势。
南剑州守将李英被破虏军阵斩,整个南剑州现在处于空白状态,刚好为破虏军迂回福州提供了便利。
在许夫人带领人马离开邵武的当天,张唐和文天祥的侍卫完颜靖远、白旭三人,就带着军中精锐力量,沿着邵武溪混进了南剑州。跟在许夫人的数万兴宋军后边,没人会注意这支只不到三千人的小队伍。
队伍到了剑浦后,破虏军与兴宋军分开,沿太始溪向南,去了沙县,然后,向东进入了高盖山中。
与此同时,许夫人开始与王积翁的求和侍者讨价还价。陈龙复开始根据斥候们截获的达春手谕,模仿达春的笔迹。
当许夫人带着王积翁的孝敬,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斥候们开始登场,扮做达春的信使,接连给王积翁下了三封“手谕”,叱责他在邵武之战中表现消极,导致页特密实阵亡。
接着,利用新附军对蒙古军和探马赤军的迷信心里,由党项人白旭给王积翁?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