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按丞相的意思办,传令新五标,新七标,在索都渡江时,稍做抵抗,就向鼓鸣山收拢。第一标和第三标,向永安移动,密切监视那里的一切动向!”许夫人摇摇头,沉声命令。她相信文天祥的部署,也愿意让自己的军队,配合破虏军的一切行动。
“姐,你时说……?”陈硕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对破虏军信任到如此地步。手指在地图上按许夫人的要求比了比,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索都好战,喜欢杀戮。
蒲家兄弟兵力薄弱,胆小怕事。
如果把破虏军的行动,换个角度来看。陈硕点点头,快速派人下去传达许夫人的将令。
一张看不见的网,在夜色中悄然拉开。
夜幕下,一队人马在山谷中,快速穿行。士兵们的动作很利落,军容也非常整齐。夜色里,除了山间被惊起的鸟雀鸣叫和草尖上沙沙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动静。
陈吊眼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涌上了几分淡淡的遗憾。邵武会战后,他仿照破虏军的模式大力整顿麾下兵马,标、营、队、都、伙、参谋、谍报,编制和机构方面学了个十足十,可和破虏军再次相遇,互相一比照,自己的队伍,和人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这个文丞相,有一手。此刻陈吊眼的心中,除了遗憾,就是佩服。破虏军这标骑兵的组建时间他知道,标统领林琦还和他交情不错。可这支大半由新附军俘虏组成的人马,短短几个月,硬是脱胎换骨,把他麾下多年的老兵给比了下去。如果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疆场上就不会再有他陈吊眼这名号,文天祥手中任何一支队伍拉出来,都强出他的光复军太多。
不行,我得自己想办法。陈吊眼心里慢慢打定主意,夹了夹马肚子,沿着光复军士兵队列旁,向前边的破虏军骑兵队伍冲去。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策马走在破虏军骑兵队尾的林琦轻轻带了带缰绳,放慢速度。回过头,刚好看见陈吊眼堆满笑容的黑脸。
“陈大哥,你找我有事?”林琦微笑着问道。经历了半年多磨炼,他英俊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刚毅。搭配上精心收拾的银盔银甲,举手投足间,竟然带出了几分古之名将的儒雅。
“嗯!”陈吊眼低低的答了一声,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林,林兄弟,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把行程改改!”
两军对敌,面对刀光剑影不眨眼的好汉子,硬是被几句话憋得满头是汗。看见林琦不解地望着自己,陈吊眼的神色更扭捏:“林,林兄弟,你知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不太,不太好意思!”
林琦拉住了马头,瞪大了眼睛,陈吊眼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前天夜里,破虏军一队骑兵和陈吊眼的亲兵一起踏了达春的连营后,双方就商量好了,把光复军撤到建宁和石牌一带修整。一来,在邵武周边,光复军和破虏军可以相互照应。二则,光复军跟达春纠缠了数月,人困马乏,需要时间休息,补给。看今天这样子,陈吊眼好像突然改变的主意,林琦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这个广南绿林总瓢把子,到底又犯了哪根筋。
“林兄弟,不,不瞒你说,我,我当初跟丞相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拖住达春。如今,如今把队伍拉到邵武去……”陈吊眼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这心里,觉得对不起丞相那上千匹马!”
“原来是这样,好你个陈吊眼。”林琦笑着捶了陈吊眼一拳。“陈大哥,去邵武附近修整,不意味着咱们不跟达春周旋了啊。你来的正好,有一个主意,正好想跟你商量!”
“跟我,你说,是是么好办法!”听到可以继续跟达春周旋,陈吊眼又提起了几分精神。练兵,估计怎么学,也学不到破虏军那地步了。但是,可以用做战代替训练。好土匪是刀头上滚出来的,这个道理,陈吊眼有亲身体会。
“办法我想了一个,就是看你陈大当家,有没有这个胆子!”林琦挑了挑眉毛,笑吟吟地盯着陈吊眼,成心激这个大当家上当。
破虏军中,杜浒狠,林琦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明知道眼前这个臭小子是在激自己,陈吊眼还是按耐不住,在马背上腾地把腰杆拔得笔直,“林兄弟,明人面前咱不说暗话,想怎么样,你林兄弟画出道道来,我陈吊眼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男子汉!”
“大当家言重了”星光下,林琦的眼睛看上去分外明亮,轻轻拔出腰间马刀,林琦在山谷边的树干上边画边说道。“这个主意,我也是刚刚想起来的。正准备跟邹统制商量。如果陈大当家愿意,就跟我一块干”。
“说吧,只要不让队伍干呆着,大哥听你的!“
一个模糊的地图,慢慢出现在书皮上,林琦一边画,一边继续说道:“陈大哥,听兄弟一句话。你麾下这几万人,还是缺乏正规的训练。但咱不能光练兵,不打仗。临来前,文丞相交代过,第一,要保存你的有生力量,第二,要我们保证邵武不落到达春手里。这几天我琢磨着,咱们兵源少,达春兵源多。光守山头,耗不过老贼。所以,咱们干脆,给他来个狠的!”
这个方案林琦在心中已经考虑过很久。自从跟着邹洬来守邵武,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设法独自领军。
朝廷的旨意,在文丞相和邹将军之间,无形地制造出了一道裂痕。虽然文丞相和邹将军都在尽力掩饰,但谁都能看得到。此时,林琦知道自己需要选择一个效忠对象,是跟着文天祥还是朝廷。而这个选择,做起来实在太难。
文丞相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文天祥。原来那个文天祥虽然孤傲,但不会让人感到威胁。现在的文天祥,却有着温和睿智和冷酷严谨的两副面孔。那天,在邹洬提出要分兵守邵武的一瞬间,林琦分明从文天祥身上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一股刀锋出鞘瞬间的那种寒气,没有半点温情。虽然这股寒气很快消散,但林琦隐隐觉得,那一刻,文丞相的皮囊里,是另一个人,一个为了达到某个目标不惜让自家弟兄血溅五步的人。
所以,他准备远离这场争端。如果命中注定要倒下,他希望自己最后是倒在蒙古人马前,而不是自己所敬佩的人之手。并且在倒下之前,不让鞑子一兵一卒踏入自己亲手建设过的土地。
林琦一挥刀,狠狠地在书皮上戳了个洞。“陈大哥,你看,达春的几万人马,都在赣南和广南交界处,他身后,城市里根本没几个人把守。如果我们带着破虏军这几千骑兵从邵武和赣南的交界处杀进去,肯定把整个江南西路搅个人仰马翻!”
陈吊眼吃惊地张大嘴巴,被林琦提出的这个疯狂的建议吓了一哆嗦。西门彪杀进了江南西路,但那是一小支队伍,只骚扰,不硬攻。而林琦这次,却想带上一个标骑兵,二千人马。并且还要拉着大批步卒,攻城掠地。这个想法太胆大,一旦被达春回兵围了,这些精兵,一个也回不来。
摇摇头,陈吊眼否决了林琦的建议,“林兄弟,不是哥哥不敢。你这么打,进得去,未必出得来。况且,如果达春放弃后路不管,强攻邵武。你救还是不救?“
“不救。邵武山多,有险可守。邹统领带着两个标,足够顶达春一个月。而江南西路地平,赣南没有雄关。达春进攻邵武,我就打他的赣州。看谁看到底是他先进城,还是我先进城!眼下正是秋粮入库的时候,咱们打到江南西路去,把粮草一劫,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分给百姓。我就不信,达春肯饿着肚皮跟邹统制硬干!”
“这……”陈吊眼还是有些犹豫。林琦带的是骑兵,跑得快。他现在主力是步兵,没有那么快行军速度。
“陈大哥,你不用多出兵,挑两千能打能跑的精锐带上。其余的,放在邵武周边,派个心腹带着,然后让邹统制派人来帮你训练。邹将军是个厚道人,训练完了,肯定会原封不动交还给你。而我们这两支兵马,就趁达春不注意的时候,顺着百丈岭那一带摸过去,先拿广昌,宁都那几百号新附军开练!打一下,换一个地方。斥候的情报说,庐陵一带,有一个鞑子的养马场,,如果能抢到马,就把你的步卒都变成骑兵!”
“嗯,我再看看!”陈吊眼谨慎地考虑着林琦的建议,有心否决,又怕林琦笑自己胆小。跟着去,又担心自己手下这些兵,被邹统制给拉过去。皱着眉头,好生委决不下。
林琦看着陈吊眼为难的样子,心道,请将不如激将。嘴角微微挑起来,笑着说道,“如果陈大哥为难,也就算了。你在山中修整,小弟自己走这一遭!”
“你这是什么话!”陈吊眼的脸一下子红到的脖子根。当了这么多年瓢把子,他还从来没被人如此瞧不起过。狠狠瞪了林琦两眼,大声说道,“我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我只是担心你,有命去,没命回!”
“陈大哥,你太小瞧兄弟了”林琦的笑容越来越冷,眼神里分明在讥笑,陈吊眼没胆量,嘴巴上却不紧不慢地敷衍道:“进了江南西路,达春不追则已。追,邵武必安,吊眼兄可以带着手下这几万兄弟安心地训练,修整。兄弟我能打,就跟达春斗一斗。打不过,我就挥兵向西,杀入荆湖南路。千山万水跟他兜一圈,然后从连山那一带钻回广南。等他翻山越岭追回来,咱们就又绕回了邵武,刚好陈大哥的兵也炼好了,上去捞个头功!”
“去你奶奶的,我陈举稀罕你帮我!”陈吊眼大声骂了一句,林琦的战略,他终于弄明白了。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先把谁拖趴下。如果达春麾下都是蒙古铁骑,这个招数不值得一奚,但此时,达春麾下汉军和新附军占了大多数。真正跑起来,整天翻山跃岭的义贼和破虏军,肯定比汉军利落得多。
“大哥,我可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我不小心把命送到达春马下了。你就记得在邵武这多捅他几刀……”。林琦的声音,依然是那样一本正经。却把陈吊眼满腔的热血都给点了起来。
“行,哥哥就陪你赌一次”陈吊眼把心一横,大声说道,随即,念念不忘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得和邹统制说明白了,让他帮我练兵!”
“没问题!”林琦笑着和陈吊眼击掌,然后低声商量了一句,“不过,这一切前提是,见了邹统制,你和我一起把他说动了,同意了咱们的计策!”
“你!”陈吊眼突然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大当,气得双眼瞪得溜圆。
“我,陈大哥,难道小弟的计划不好么!”林琦笑着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向前跑去。
第三卷 薄暮 第二章 迷局(六)
数十名左翼军士卒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哆哆嗦嗦走过旷野。四下里,听不到人声,也很少有秋虫的鸣叫,偶尔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咏叹,那是月夜里的狼嚎。
随着狼嚎声,田野里冒出几盏淡蓝色的小灯笼,滚动着,滑过草尖,轻轻打个旋,仿佛有人提着灯笼在行走。当士卒们打火把冲过去,蓝色的灯笼又消失不见。脚下的泥地中,只有几片惨白色的碎骨。
“见鬼,夜里也不让人安生!”巡夜的士兵喃喃地叫骂,表达着自己对环境,还有身上任务的不满。
鬼蜮一样阴森的城市,偏偏是泉州的北方门户。守在这里的士卒,可谓是倒了八辈子霉,非但城内没有油水可捞,还要时刻提防着破虏军打过来。即使没有敌军的威胁,田野里那些鬼火也让人受不了。太阳一下山,就星星点点冒出来,就像有几万人,打着灯笼聚会一般,越看,心里越渗得慌。
“是死在蒙古人屠刀下的冤魂啊!”百夫长放下火把,双手合十,为亡者的灵魂祈祷。也祈祷冥冥中的神灵张开双眼,保佑自己这伙人平安熬过今夜,执行完该死的巡城任务。至于明天怎样,心中不敢去管。
所谓的城,已经是一堆瓦砾了。兴化、仙游、蒲田皆如此。昔日万顷粮田,已经全部荒废为野地。闻名遐迩的兴化稻和蒲田瓷,也断了产。原来万船云集的兴化湾,不再有片帆入港。只剩下沙滩上腐断的桅杆,和烂在船坞中的海泊,还记得附近港口曾经的繁华。
这里曾经是闽南的粮仓。自盛唐以来,百姓陆续修筑了延寿陂、南安、太平、木兰四陂,构成了灌溉莆田南北洋平原的四大水系,使原来木兰溪下游的大量滩涂、盐碱地变成了万亩良田。宋初,陈家子从安南带回占城稻种,使得兴化境内百姓,再无饿殍之色。
这里也曾经是大宋的银库。每年,往来泉州的海船通常都会到兴化湾转一转,补给粮食、淡水,顺便采购些兴化特产的瓷器、漆盘,填补未满的船舱。同时带给当地人沿海各国的特产。
一切繁华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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