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告诉“海象号,让它带领全部海字队押上去,把那帮兔崽子全部送到海底喂王八!” 方笙从桅杆上荡下来,大声命令。“通知全部战舰列队,堵住泉州出海口,让蒲家哥两个看看,我们方家的实力!”
“是!”老二方鸿答应一声,快步跑到主桅下,升起一面黑色的帅旗,几面彩色的出击指示旗。
这是文天祥“发明”的旗语,经方家三位老大改良后,已经成了海盗们的标准指挥用语。大小海盗头目们看见自家主舰上升起出击旗,一声欢呼。几百面白帆从甲板上快速爬到了桅杆顶。两千五百料大舰海象号一马当先,带着四艘打着“海”字旗的战舰冲了出去。
朝阳从天边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水面上这精彩的一幕。璀璨的波光中,海象、海狮、海豹、海狼、海鲨,五艘战舰排成一列纵队,箭一样射向船只数倍于己的对手。
“海盗!”蒲家舰队的瞭望手很快发现了危机来临,冲着桅杆底下大声报告。“海盗,西北方,三,四,五,五艘战舰。海盗,海盗,后边还有很多,数不清!”
“数不清慢慢数!”带队的千夫长尤勇贤怒喝一声,对瞭望手的惊慌表示不满。东海水面上,除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行朝水师,根本没有能拿上台面的势力。如果说有人敢从水上袭击泉州,除非这个人吃了豹子胆。
半年来,虽然两浙一带频繁传来港口被海盗攻破,两浙大都督范文虎被气得跳脚的消息。但是蒲家军上下都认为那是范文虎怕朝廷命他领兵南下与破虏军决战而找的逃避借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埋伏,出其不意攻进港口,然后在大队守军未来得及赶到之前撤离。谁能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海上不比陆地,船与船之间距离远,联络起来非常麻烦,要想组织这么准确的攻击,除非海盗们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是五艘,向咱们杀过来了,后边还跟着六十多艘!”瞭望手终于弄清楚了敌情,扯着嗓子喊道。
“迎上去,给海盗们一个教训!放狼烟,通知港内准备迎战!”尤勇贤毫无惧色地命令。十几天来,他肚子里已经憋满了火。文天祥的破虏军一再紧逼,已经打到了家门口。而城中那些陆上的兄弟,却没有一个有胆量去迎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泉州外围的几个城市纷纷被扫平。
求援的信已经送出去好几拨了。两浙、惠州,漳州,能想到的盟友都想到了。但援军至今不见动静。索都的两万大军,据说是在渡江后,遇到了麻烦,正在百里外与一个叫张元的土匪呕气。而两浙大都督范文虎,历尽千辛万苦回了信,只为了告诉蒲将军,浙东匪患严重,他麾下的二十万新附军无法分兵南下。
一帮想看爷们笑话的王八蛋。尤勇贤每天在肚子里发泄着对大元将士的不满。唯一可以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破虏军没有水师,蒲家如果守不住泉州,还可以带着全部人马从海上撤离,大伙积累下来的财产,不会丢个一干二尽。
所以,每天出海巡视,就成了尤勇贤的职责。遇到小股想趁火打劫的海盗,他带领舰队冲上去,将对方的船打烂。看到大规模的海盗船队,他亦不感到恐慌。放出狼烟后,蒲家舰队自然会快出港支援。附近海面,还没有哪家海盗能抵挡住蒲家倾力一击。
“海象”号战舰上,方震岳小心再次看了看主力舰队的信号旗,小心地收好自己千里眼。这宝贝是重金从破虏军换来的,两片镜头都是用水晶磨成,一整船硝石才换一把。弄坏了他,方震岳敢保证,自己的父亲方笙会把自己全身涂满羊血,丢到鲨鱼群里去“锻炼”。
双方舰队慢慢靠近,已经不再需要千里眼来观察敌情。蒲家的巡逻舰队的诸将显然也是个硬茬,面对强敌,非但不躲避,反而一边在船上点起狼烟向港口内报信,一边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五对十五,双方接战的船只数目差距较大。主舰队中,方笙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派出的分舰队,握着千里眼的手心有些发潮。海盗方家和泉州蒲家,有冲突,亦有合作。彼此下黑手打闷棍的事情常干,却没有正式挂上两家的旗子厮杀过。此战开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方家与蒲家舰队正式决裂,和蒲家背后的大元朝廷走到了敌对的立场上。
与破虏军的交易,从老三方馗第一次进入邵武后开始。官位、番号、战舰设计图样、钢弩、火炮,方家急需的东西,破虏军毫不犹豫的提供。甚至在不能满足武装自己的前提下,优先提供给了方家。
在此同时,方家也为这些武器和荣誉付出了巨大代价。文丞相不是乐善好施的菩萨,为了维护自身的独立和尊严,方家也不能白白接受破虏军的好意。通过联系人明里暗里的讨价还价,双方彼此心照不宣,却默契地为每一笔武器交易制订了规则。作为新式武器的接受者,方家不但要支付武器的费用,而且要通过实战,回报破虏军的帮助。半年来,方家海盗持续袭击定海、绍兴。有一次甚至顺着海潮杀到了临安城下。
这是一场豪赌,把家族命运绑在国运上的一场豪赌。胜,则方家脱离海盗世家身份,成为大宋复国或某人开国的功勋家族,败,则连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海上基业都赔了进去。
“大当家,要不要围上去!”秉笔师爷黄易安凑过来,低声询问。港口外的方家战舰有六十多艘,完全可以在港内蒲家舰队倾巢而出前围上去,将巡逻舰队一口吞掉。然后再摆开阵势,以逸待劳,迎击蒲家主力。
方笙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命令:“通知主舰队所有战舰放慢速度,观战!”
“是!”黄易安答应一声,快速跑了下去。在旗舰的调度下,海盗主舰队收拢船帆,远远地徘徊在战场外围。
他们要进行一场公平的角斗,一边检验新的战法,一面立威,让港口内的人,无法推测方家舰队的真实实力。
望远镜里,方震岳率领的五只战舰轻巧地打了个旋,船头接船尾,拉成了一条直线。仿佛一条卧在波涛上的小龙般,以海象号为龙首,斜斜地横在蒲家舰队的前方。
疾驰而来的蒲家巡逻舰队愣了一下,水勇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水面做战,一向讲究的是:“远斗弓箭,近拼船,帮帮相贴再斗人”。通常船队中的船只先一字排开,船头保持一条直线向对手冲过去,在五百步距离左右发射石块和点燃了的鱼油蛋,互相砸。二百步左右距离用弓箭和火箭杀伤水手,破坏船帆。距离再近时,则想方设法用船头撞击对方船腹部并用拍杆互砸。两船碰撞在一起时,则水手在弓箭的掩护下,跳到对方船上硬拼。
无论是做战的哪个阶段,都要避免用船腹部对上敌方船头。战船与货船相比,船头尖,船身长。把腹部暴露给敌人,摆明了是给对方的投石机和弓箭手当靶子。
“找死!”尤勇贤在甲板上吐了口吐沫,吩咐船尾的鼓手击鼓,号令自家战舰加快速度。先前他还有些担心对方的几十只战舰以多为胜。现在看到方家派一支分舰队前来单挑,而对手明显又是一个不懂水战的“雏儿”,心中勇气倍增。
两支舰队迅速靠近,阳光下,已经可以看到彼此船上跑动的人影。
“满帆,下桨,加速,用船头顶翻他们!”尤勇贤大声喊道。他是蒲寿庚麾下的第一爱将,时而为官,时而易装为盗,纵横海面多年,捕捉到有力战机决不会放过。
十五艘铁梢木战舰骤然加速,片片船帆一同张开,如朵朵莲花骤然绽放于海面上。在木桨的协助下,船队速度一下子提高到极限,飞快地向眼前的小龙冲去。就像一只只见了血的鲨鱼,完全不去想,前面会不会隐藏着钢叉和巨网。
三千步,两千步,一千五百步,一千三百步。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尤勇贤几乎可以预料到,下一刻有多少海盗在自己船头边,哭爹喊娘地跳入大海。就在这时,他看到对方船舷上突然露出一排小洞。五、六个,排列得分外整齐。
“轰!”海面上的阳光突然暗了一下,百余道火光方家舰队中射出,重重地砸在尤勇贤的舰队中间。尤勇贤得座舰旁溅出一股巨大的水柱,轰鸣声里,船身猛地一顿,几片甲板卷着浓烟飞上了半空。
“满帆,切斜角,三打一”方震岳的旗舰上迅速升起一排彩旗。占了便宜的海盗舰队猛然加速,在水面上画了条漂亮的水线,斜着从蒲家舰队的侧翼擦了过去,一边疾驰,一边开炮射击。
远处,大当家方笙笑着放下了千里眼。剩下的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方家年青一代的翘楚方震岳,把火炮的优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海面上已经布满了断桅,残帆,挣扎着哭喊救命的水手。那些都属于蒲家的,方家分舰队五艘船,连个毫毛都没让对手捞到。
“大当家,奇迹,奇迹啊!”师爷黄易安不顾身份,在甲板上跳起了老高。其他海盗也欢呼起来,短刀,匕首,乱纷纷抛向天空,然后再耍着花样接下。
他们无法不兴奋,为了从贪财的文丞相手中买这些特制的船用炮,半年多来,海盗们几乎在勒着裤带过日子。
开始的时候,老巢那些工匠们还试图仿制,结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造出来的火炮射程短不说,每门炮消耗的精铜,已经超过了购买火炮的花费。
他们不单要买火炮,还要支付那该死的炮弹费用,还要为改造战舰的图纸买单。战舰上原来的投石机械,拍杆都要拆掉,重量分布要重新均衡。侧舷和安置炮座的甲板要加固。
文天祥提出的标准射击方案,每艘船的单侧可以放八到十二门炮,每艘船可携带火炮十六到二十四门。但是到了后来,方家实在支付不起如此大的代价了。五炮舰,每艘携带十门火炮,每侧五门。就这样,一支“偷工减料”的火炮舰队诞生,一诞生,就像重生的凤凰一样,展开了烈焰之尾。
海面上,两支舰队继续缠斗着。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了三艘战船后,尤勇贤的一身蛮劲都被部下的血给激了起来。指挥着剩余的十二艘船,冒着炮火向对方靠拢,试图凭借人数优势和对方展开接舷战。
五艘火炮战舰游龙般从海面上滑过,装备了新式风帆和轮舵的它们,速度和转弯性能都比老式广船快得多。千里眼中,龙尾轻轻一摆,靠后的三艘战舰同时开火。
轰鸣声中,又一艘敌舰被打成了两段。一边倒的火力优势和船只性能,让方震岳麾下的水手们越打越从容,越打越有底气。每次射击,都是三到四艘船同时开火,集中力量打击对方的同一艘战舰。并且距离都放到了八百步以内。这使原来不到十分之一的命中率大为提高,几个圈子兜下来,尤勇贤的舰队,已经只剩下了六艘战舰。
初生的朝阳照得海面像着了火一样红,火海中,落水的左翼军弟兄绝望地挣扎着,哭喊着。幸运的人,抱住了被火炮打碎后落入海中的木板。大多数不幸运的,却只能在海中等待对手发慈悲把他们俘获。自家的战船不用指望了,船上的人和水中的人,落水的时间只有早与晚的差别。对方每一次射击,都给战船造成极大的破坏,有些水手受不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压力,抱起船上用来修补甲板的资材,主动跳入了大海。
“好个文疯子,不亏我替他骚扰两浙,损失了那么多兄弟!”方笙在肚子里默默念叨了一句,伸手擦了擦眼角。为了换得这些新式武器,海盗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非但要支付工钱,并且要满足一系列附加要求,如骚扰杭州,攻打苏常之类。虽然文天祥没有跟海盗们约定日期,但为了尽快得到武器供应,方家尽竭尽全力满足了自己的承诺。
“贴进点儿,再近点儿,让他们的投石机够不到就行!瞄准了,那炮弹可都是银子和命换来的,别砸水漂”方震岳声音已经兴奋得变了调。这是他在海面上演练多次的战法,凝聚了方家十几位前辈高手的智慧。在旗舰的指挥协调下,他的舰队始终滑行在对方八百到一千步左右的距离的地方。尤勇贤几次试图分散冲击,搅乱海盗的阵形,都被火炮给打了回去。到了后来,蒲家舰队几艘铁梢船的风帆纷纷起火,已经无法完成任何战术动作。只能在海上团团转着,无可奈何地承受对方接连不断的炮击。
“港口方向发现帆影,敌军大队出击!”主桅杆的碉斗上,瞭望手用力地挥舞着信号旗。打了半个时辰,蒲家的舰队终于被海面上的炮声和狼烟惊动了,几百艘战舰倾巢而出,映着日光,向战场杀来。
“少当家,老当家问你要不要支援!”又一个瞭望手汇报道。在远处观战的方笙怕儿子吃亏,调动着己方战舰,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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