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世忠等人顺从地靠边站,甚至对于辛弃疾这种潜在的威胁者,也保持足够的警惕让他一辈子再也统不了兵。
武忠可以肯定,随着行朝渐渐立稳脚跟,朝中官员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将文天祥的兵权剥夺。这是幕后无数双手团结起来的力量,文天祥根本没力气抵御。至于剥夺了文天祥军权后,其他人带不带得了兵,能不能让破虏军上下信服,那是后话,不在官员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保持中立的武忠,把未来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每天邵武地区大量的新生产品从他的治下四散流出,外界的各种物资经过他的辖地络绎流入邵武,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到了分配利益的时候,师爷苏灿自然会把他该得的那一份分文不缺的拿回来。并且分派兵士玩一玩官兵捉贼的游戏,顺带着制造点儿与越境而来的破虏军发生冲突的假相,掩盖属下与破虏军暗中勾结的真相。
“大人,给中丞的呈文写好了,请您过目!”师爷苏灿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一份公文,顺势弯下腰去,将废纸筐中的战报拾了起来。
瞒上不瞒下,这是官场惯例。战报虽然是假的,层层报上去,将来就是搪塞责任的凭据。作为师爷,苏灿一向很尽职。非但要替东翁出谋画策,还要用尽全身解数,把一切隐患消灭于无形。
武忠接过公文,照例是看也不看就开始用印。他豪不怀疑苏灿的忠诚,江浙的幕僚,一向名声在外。他们彼此之间互通消息,为自己的上司进行一些桌面下的交易。互相勾结,彼此引荐,已经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团体,信誉和能力都有保证。
“大人,属下听说,这次被击溃的匪众,打着两家旗号,一半是破虏军,一半是光复军,骑、步各半,加在一起有三千多人?”苏灿一边收拾公文,一边低声提醒武忠具体细节上不要出纰漏,“我军依城苦守一日夜,击毙贼寇数百。贼寇见我抵抗坚决,唯恐被各路人马合围,才弃城远遁!”
“嗯,我知道了,上次那伙逃入军山的盗匪还在不在,为了防止他们与文贼勾结,你安排人去剿了他。首级封好了,拣几个面目狰狞的,算做破虏军,传到江西参政王大人那里去!”武忠捻着为数不多的短须,沉吟着答道。
军山上的土匪,是一伙打着大宋旗号祸害百姓的流寇。年初时新附军让开了军山到建宁的山路,这伙土匪却没有去邵武投新附军。依武忠的意思,本来想早日剿灭,被师爷苏灿以日后必有用场的借口强行拦下了。如今广昌守军放任破虏军越境而过,少不得要干些遮掩勾当。斩首冒功的事情,刚好着落在这伙盗贼身上。
“大人英明!”苏灿笑着答了句口头谗。跟上武忠这样一点就透的东家,是他的福分。北元不对汉人和南人开科举,读书人的出路,就依附于各路官员身上。主人家发达了,他们跟着兴旺发达,主人家遇到为难时,做师爷的要义无反顾地挡上去,把所有过错一肩承担,弃身保主。
“破虏军溃兵穿境而过,咱们凭城固守,也算尽了人臣之责。但如果还从咱们这杀回来,可就不妙了。所以,你还得与整治城池,监督诸将不可懈怠!”武忠摇摇头,苦笑着叮嘱。麾下这些窝囊废的战斗力他比谁都清楚,硬让他们挡在破虏军面前,肯定会一哄而散。如何才能不让越境的破虏军去而复回,就看师爷的“运筹”能力了。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安排!”苏灿笑着答应,主仆之间,彼此心照不宣。
“也不急在一时,你坐!”武忠指指面前的椅子,笑着说道。
“大人面前,哪里有小人的座位,站着就好,站着就好!”苏灿陪着笑脸说道,屁股却慢慢蹭过来,粘到了椅子边缘。他和武忠相交久了,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禀性,所以言谈举止,也没有太多的虚礼。
“破虏军兵发泉州了,你知道么?”武忠一边整理着纤尘不染的征衣,一边问道。虽然站在敌对一方,将来说不定还要兵戎相见,但破虏军打接连获胜的消息,依旧让他感到鼓舞。有时候,他甚至把自己幻想成破虏军中的大将,带领麾下人马纵横驰骋一番。
“属下知道,路过的商贩说,他们已经困了泉州。汀洲那边,中丞大人也加强了对邵武的攻势,试图围魏救赵!”苏灿对前线的消息了如指掌,一一道来,不见半点生疏。
达春调集人马猛攻邵武军的消息,和文天祥兵困泉州的消息是同时传来的。双方形势都不很乐观。宁化那边,破虏军在邹凤叔的指挥下,凭借地形和石头搭建的城堡寸土不让。泉州外围,没有退路的左翼军也豁了出去,死死地将破虏军抵在外围,据说,守军的尸体已经塞住了洛阳江。
“眼下两浙大都督范文虎、汉军副元帅刘深都加紧了攻势。只是两浙兵马本来就孱弱,加上底下将领存着私心,一直被箫明哲挡在寿宁一线。而刘深的兵马和许夫人的兴宋军战斗力不相上下,一时也见不下分晓。”苏灿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案上草草地画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瞧不起建武军的战斗力,达春暂时还没命令建武军全线压上。武忠和苏灿也不担心这一点。上面命令下来了,他们自有对策。大不了去百丈岭一线虚张声势一下,对空射上几箭,反正新附军不是破虏军对手,达春也不能强求武忠能杀进邵武去。
唯独让他二人百思不解的是杀人王索都。这个向来受忽必烈器重的鞑子头麾下有一万多蒙古军和一万多探马赤军,还要三万多拼凑出来的青壮仆从。前一段时间和张元隔着九龙江杀了个难解难分,如今却突然没了动静。
“你说,文丞相是不是在围城打援!”武忠用手指敲打的桌面,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领兵多年,他没打过大仗,但见识却不比别人少。
“我估计,文丞相这手玩得不太好,索都有些犹豫。加上他素来不喜欢蒲寿庚,上次救援泉州,就没得到什么好处,这次,索性让蒲寿庚和文丞相斗个两败俱伤!”苏灿迟疑着分析。“索都喜欢屠城,但达春中丞曾严令,对于投降的城市,不准杀戮。所以两度进入泉州,索都大人都没能尽兴。那蒲家兄弟的职位比他高,又都是视财如命的家伙。肯定不会出太多的孝敬给他,有了上次的隔阂,这次,即便能救,他也不会卖力去救了!”
“如此一来,蒲家估计要完蛋了,只是不知道,拿下泉州后,文丞相还来不来得及回救邵武!”
“大人以为,达春中丞还有机会攻下邵武么?”苏灿笑着反问,仿佛破虏军通盘计划,是他参与制订的一般。
“此话怎讲?”武忠迟疑地抬起头,看向师爷。这个一会明白,一会儿糊涂的家伙,料事十中八九,他这么说,肯定还有未曾透漏的玄机。
“大人,您忘了有溃军逃向兴国了!”苏灿低低的提醒了一句,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划,勾出一道尖利的箭头模样。
“此话怎讲?”武忠又追问了一句。隐隐地,觉得事态有些失控,从自己辖区越境而过的破虏军,将给自己带来很大的灾祸。
“咱们建武军也算兵甲精良,真的与破虏军开战,大人认为,胜算几何?”苏灿没有直接回答武忠的问话,反而考教起他对自己实力的认知。
“本来士气和军械就差了许多,他们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一触即溃,我已经可去佛前烧香”武忠想了想,叹着气回答。
“既然大人只能将这股残匪击溃,力保城池不失。江西行省境内,不知还要哪家力量,能挡住流寇的去路啊!”苏灿拖着长声说道。语调里带着说不出的调侃。
“嘶——”武忠看着桌面上那个巨大的箭头,倒吸了一口冷气。引狼入室,这个责任他担大了。整个江西行省,兵力都在江西和福建的交界处,后方几乎是一片空白,有些地方,甚至连维持治安的新附军都不多。先前已经被西门彪搅了个鸡飞狗跳,如今,凭空再杀出一支破虏军来,可以预见,不多时,整个江南西路的都会重新燃起战火。
“文丞相这手玩得高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原来,大宋处处防守,大元兵马往来纵横。现在,大元承担起了守土之责,大宋兵马是否能来去自如,就看带队的将领本事如何了!”苏灿伸手,将桌案上的水渍全部抹去。与武忠的分析,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眼下的大宋虽然焕发出一丝生机,可谁能预料,他不是回光返照。现在自己所做的事情,完全出自读书人残存的一点良心。不求有什么回报,但求不要给自己和东主,惹来太多的麻烦。
“笠翁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也没瞒过你。你去过南边,且说说,南边那位,能长得了么?”武忠站起来,望着墙上挂了多年的佩剑,低低的问。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种末名的冲动,想把剑从鞘中拔出来,冲着想挥的地方挥出去。带着一个武人的全部梦想。
“大人啊,只怕到头来,依旧是好梦一场!”冷冰冰的叹息声,将武忠心里的火苗,硬生生又压成了积炭。
“嗨!”大殿内,传来两声沉重的叹息。大宋积弱三百年,凭借一个书生的肩膀,真能力挽狂澜么?
武忠不知道,也不愿意想。
第三卷 薄暮 第三章 光明之城(四)
“这个文疯子,可真不让朕安生!”忽必烈伸着懒腰,在龙椅上长叹道。御案前的矮墩上,伯颜、董文柄、伊实特穆尔、伊彻察喇、萨里曼、阿合马等一干蒙、汉、色目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让皇帝陛下为皇帝陛下解忧。
南方的局势越来越不乐观了。不知不觉间,破虏军就壮大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先前那些针对它的计策,不得不调整。并且,每日君臣议事,还不得不花费很多时间,商讨如果应对破虏军那咄咄逼人的攻势。
破虏军的进攻不止在军事上,前些日子,几张被色目商人传播过来的报纸就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看到报纸后,几个在朝廷里供职的理学名家,集体请辞。忽必烈好言劝慰,可这些厚脸皮的家伙突然珍惜起了名声,哭天抢地的回答说,要回故乡去,以死来报答忽必烈的知遇之恩,并证明自己赤心为民的清白。
关于所谓的身后声名,忽必烈无法理解。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向来以为,一个人活得精彩已经足够,至于死后,那是别人的事情,反正那些评价自己也看不到,何必管青史上如何记载。实在不开心了,自己找人趁活着的时候历史篡改一下,把黑的说成白的,方的说成圆的,也就罢了。若有人敢说个不字,一刀子下去,砍了他了事,扯那么多干什么。
对于这几个理学教授,忽必烈本来也只是视作玩偶。闲时抓来逗弄逗弄,让他们长篇大论地为自己杀人找一些理由。但对于理学,忽必烈却非常重视。他的江山来路不正,怕的就是后来者效仿自己的路子,干那些拥兵自立的勾当。所以在蒙古贵族中间,对理学的普及相当下功夫。
被几个寻死觅活的老儒缠得没办法,弄到最后,忽必烈只好下旨,加封了他们的死去的祖师爷朱熹一个王爷称号,并给他们各自封了些虚伪的头衔,才勉强平息了事端。
哪知道,一波未平,紧跟着一波又起。理学先生们不闹腾了,前方的战局又出了麻烦。破虏军全线进攻,横扫南剑州,蒲家被人堵在泉州港里成了瓮中之鳖。这个消息传来后,当即引得朝野震动。更让忽必烈尴尬的事,大都城内最早得知泉州被围的消息的人,不是他这个皇帝,也不是丞相伯颜,而是那些市井小民。驿站传来的紧急公文,居然没有福州城的报纸传得快。
听到这个消息后,百姓和官员们议论五花八门。有人说文天祥与蒲寿庚早勾结好了,左翼军虽然迫于兵势降了北元,但这些新附军将领和士兵,受了大宋三百年养士之恩,还是心怀大宋。有人说索都和达春因为上次救援泉州时,没从蒲家兄弟手里拿到预期的好处,所以才按兵不动。任由破虏军将泉州拿下后,他们再赶过去,破城,然后屠城抢掠。更有甚者,居然还说文天祥的破虏军和北方那些拥护阿里不哥子孙的人,已经勾结起来,决定一起来对付大元朝廷。
形形色色的议论,让忽必烈头疼。作为大元开国之君,攻城略地,安抚群豪,收买天下英雄之心都是他的特长。但对这种明里暗里摸不到头绪的乱拳,忽必烈君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对办法。除了军事和舆论上的压力,让他们更感到无奈的是破虏军那惊人的武器优势。
通过各种途径,大元朝廷已经得到了几支破虏弓。也根据士兵们的描述,知道了火炮和手雷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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