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身后的好事老外立刻冲前,一把接住道:“有趣有趣,还有人能记得咱们。”呵斥道:“阿哥哥,再摔老子把你变成化石。”
大雨陡然中止。
武才扬勉力笑笑道:“的确有趣。”再也无法抑制虚弱,真个昏迷过去。
***
再度醒来,依旧身在竹林。正有竹笋的汁液,灌入自己口内。武才扬睁开眼睛,又闭上适应片刻,这才能勉强睁开。但见自己躺在竹林深处,两个满面胡须、头发长到腰间的野人般五旬老者,正各自伸出一只手,手中都有一枚竹笋。他们一手挤出汁液浇于自己口内,另一手却都拿着自己从横刀镖局带出的刀观赏。
“我……究竟是在哪里?”武才扬问道。
两人都反手将刀插入刀鞘,丢在一边,瞪着武才扬看了看,又相互看了眼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这话我还想问。”
武才扬体察一下自身真气,暗暗叫苦,知晓自己竟已内力低浅到无法辨别的程度。不过身体倒已不再虚弱。坐起身来,打量四周。
面上皆是捉弄之色的邪门阿哥道:“不用看了。”随手指指四外里毫无一点特殊的竹林,接道:“你无论怎么看怎么瞧,也都只是竹林。便想再回到水田那里,也是妄想加休想。咱们被困在这地方,已至少五年,次次都以为出去了,睡上一觉起来,就又回到这里。”
他满面的捉弄之色,说起话来似笑非笑,让人根本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乃是真实事件。但语气里那种看破红尘般嬉笑怒骂皆含无尽沧桑的隐隐悲伤,却令人只须细细一想,便知他所说的皆是真实。
好事老外道:“人说他是邪门阿哥,遇到他都叫邪门,我看这里才当真邪门。开始还恨不能杀了他,以为他的‘邪门旗’功法,习练到顶峰,创造出真实的邪门世界,未料他也一直被困,这才明白原来大自然的邪门,远比个人的邪门威力更盛百倍。”
他面上皆是关切之色,说起话来,无论语气表情,都显得极为真诚,足以让人当下对他产生出无比亲切信任之感。是以对他的话语,更不会产生怀疑之心。
武才扬皱皱眉头,打量两人,但见这两个早被称为武林新七魔的老人,皆非汉人,面上都皆是皱纹密布,只从手上肌肤的老人斑上,便可隐约断定他们的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但他对如何分辨异域人年龄的诀窍丝毫不明,是以究竟对方有多大年纪,难以做出定论。
两人都是高鼻深眼,肤色惨白毛孔粗大,眼睛微现蓝色,汉语倒堪称标准,只隐隐有些字句说得比较艰涩难明,如那水田的水字,就说得必须猜测方可意会。
武才扬思索两人话语,隐隐有悟后,不再留意他们相貌,打量四周。见除了竹林还是竹林,光线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更使这竹林的环境,有种隐约的梦幻色彩。问道:“除了你们两个外,其他的人也是?”
两人登时兴奋起来,邪门阿哥道:“你见过其他人?咱们也只感觉出有不少人被困,却从来都未遇到。遇到了也是死尸。活着的你还是第一个。”
好事老外道:“慢点慢点阿哥哥,别吓坏这色眯眯的小孩子。”接着更为关切地望着武才扬道:“呜,我告诉你,他只吃死尸,还没吃过活人。你不用怕,我在这里,他不敢吃你。”
他声音表情,都如遇到自己孩子般的充满亲切关怀之态,但眼睛却开始泛出蓝幽幽的光泽。倘是个胆小孩子,一见对方这眼光,再想到他方才的言语,纵是再为胆大,也难免为之毛骨悚然。不过这等玩笑似的恐吓,却是只需观心测心就可明了。武才扬哪会不知现在两人都毫无一分敌意,戏弄的姿态反倒更多。啼笑皆非道:“您老也别吓我。我看您老倒是不断在舔嘴唇。”
好事老外道:“是啊,多年未喝到新鲜血液了。怪想得慌呢。”怔了一怔,又舔了舔嘴唇,喃喃重复:“是啊,多年未喝到新鲜血液了。怪想得慌呢。”眼中射出蓝幽幽的光芒,满面笑容地望向武才扬,表情显得极为亲切,乐呵呵道:“……真地怪想得慌呢。”
武才扬看他表情奇特,心中微微奇怪,但此刻他心通术无法运用,以观心测心法又总觉那是玩笑。一时分不清好事老外究竟是否又在吓他。
突然邪门阿哥惊道:“快滚!你一碰他,还怎么吃?”左手一把抓向好事老外。
好事老外头一偏,就把森森白齿迎向邪门阿哥抓来的手掌。邪门阿哥当下缩左手,右手却飞快抓向好事老外后颈。好事老外则脖子直接一扭,大违常理地百八十度大转弯,依旧牙齿一龇,就迎向邪门阿哥抓来的右手。邪门阿哥右手一缩,左手便揪向好事老外衣襟。好事老外脖子上犹如安装了机簧一样万分灵便,刹那又回过头,一低头,又把森森白牙,迎了上去。
两人动手看似简单,但邪门阿哥的左手右手变化之快,令人无从适应,好事老外的迎击,却恰到好处,两相对比,若非两人相斗已成习惯,便是好事老外的实力更盛一筹。
转眼你抓我咬相斗了几十次,突然邪门阿哥哼了一声,收回抓向好事老外的手,状已停歇。好事老外也不再以牙齿迎击对方,只得意地把脖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飞快探出缩回表演一下,令人眼花缭乱已极,而后突然静止下来,冲武才扬一龇牙。以示胜负已分,本人乃是胜利者。
武才扬这才回味出双方话语中的意思,怔了怔,隐约觉得更为奇怪,仔细打量这两个古怪的魔头,不记得两人有吃人喝血的爱好。问道:“怎么你们把我救活,只为吃我?”
两人皆冲武才扬露出一脸凶恶相,同时龇牙说道:“正是。”
武才扬看着这两人的“凶恶”表情,忍不住失笑起来。心中却不免一寒,知晓这两人本无吃他意思,不过方才的刹那,化石老邪却当真泛起过吃他的心思。若非被邪门阿哥阻止,说不得被他一咬,届时就算他们本无吃他之意,也会当真开始无法自控。现下这危机自然已经解除。可知这二人的本性,并不邪恶。
口中随意接道:“我有几个玩伴,都和你们一样有趣呢。”熟悉的过往打闹时光,悄然浮现于脑海中。想起小笨蛋、小可怜两人。思恃:“倘若他们遇到了这俩怪人,会否这俩怪人心动下,要强行将其收为弟子呢?”
思绪的缥缈转换,原无脉络,问旗亭一战的情形刹那浮现于脑海当中,武才扬一呆,不禁心中惑道:“他们怎会出现?”过往的情形,都是支离破碎的如梦情节,此刻提到这两人,又忽然想起当时情形,才陡然意会,曾在问旗亭见过的那两个孩子,便是小笨蛋、小可怜两个。
他神色微化,两人已有所觉,好事老外关切说道:“你怎么啦?……我们吓你的,怎么舍得吃了你呢。”
“哦,我知道。”武才扬定了定神,将话题引开,免得他们再生出吃人之心。问道:“你们,……见过水田?”
邪门阿哥愁眉苦脸道:“是啊。咱们见那田地十分古怪,这才进来,然后发觉那田地乃是天然阵势,竟比我那邪门旗还要可怖许多。”武才扬应道:“邪门旗?”
邪门阿哥点点头道:“那是我的功法。——我那邪门旗,无非将人送往未知空间,这水田大阵,却是要人根本就不能想它,一旦想到,就立刻被拉回。”武才扬奇道:“有这等事?”却当下想到,此事恐怕大有可能。
邪门阿哥道:“这大阵,无论身在万里外,无论在睡梦还是清醒,只须想到它,就会重新出现于这里,……前功尽弃。”顿顿接道:“倘若在被树林困扰之初就觉有异、见到外围田地,发觉不对不来探测,倒也无妨。一旦探测时真个突破了树林圈子,接触到虚土浮土遇到田地意会那是水田,就无法摆脱。那也还算好的,总比这竹林当中,便是你不去想它,它也会自行发动,把你拉回。”
好事老外也愁道:“咱们被困这里,至少五年。屡次出去,又莫名其妙回来。而且时间越来越短暂,我看终有一日,会永远也出之不去。只能在此终老。”
武才扬吃惊片刻,与自己经历一一对照,知晓若非依旧身在大梦神功的笼罩下,做着永无休止的噩梦,便是眼前这化石老邪的两名弟子所说之言,皆是真实。若是后者,则自己所遇的几次经历,怕也都是事实。只是自己明明没想过这古怪地方,两次回归,又都是身入泥土下潜伏,为何也有同样经历?这之中是否有可疑处?
想想问道:“也便是说,其实你们是出去过的?”
好事老外关切道:“孩子,给你个忠告行不行?最好别妄想出去。出去再回来,就会愈加深入,就如染了酒瘾想戒一样。越戒喝得越多。出去一次,就深入一回。”武才扬道:“你们出去过几次?”心想既然这两人出去次数不少,总该有借鉴之处。
~第九章 祸乱根源~
好事老外道:“记不得了。也许一二十次,也许七八次。开始我们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家中了那丐帮的梦魇。后又以为被活阎罗控制了灵智,而后又觉得是天龙庄的‘天龙变’谁人练到巅峰,再后来又以为是什么巴图、心月狐、神眼法师、破落先生、独眼大神等等心灵禁制,又觉那是阴阳二魔不老情天内的沧海桑田心法被谁练成……”
他的汉语,要比邪门阿哥熟练得多,几乎达到了每字都清晰的程度,不过那心月狐、心灵等词语的心字,若不留意,还是会听错。
突然之间,武才扬只觉手足冰凉,心神震撼到了极点。这多年来的江湖变故,这年来的自身遭遇,似乎都串成一条线索。惊骇问道:“你们出去一次,是否就将心中疑问向他人散布一次?”根本无暇留意对方言辞间的字音问题。
好事老外一脸无辜神色道:“没有啊。都是别人问起。那些江湖劫难,真的与我们无关。”他愈是如此说法,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然他或许也想过这期间江湖上的重重浩劫,是否和他有关这一问题。
邪门阿哥嗤笑道:“还须别人问么?以你这多事之人,哪次不是生怕他人不知你遭遇?”
听得此言,武才扬终于醒觉过来。原来这多年里江湖变故如此迭起,竟当真和这两人关联甚大。他们一度度被困在这里,一度度出去后就散布此地古怪情形的内心怀疑,而这古怪情形,无论谁人听闻,都会深觉可怕;为免自身陷入,也便唯有先行动手,以解除隐患。
说不得便是因此,丐帮被灭,天龙庄被灭,活阎罗被看作当世大劫,不老情天被人设计,爷爷奶奶阴阳二魔被引出江湖,心月狐、神眼法师、破落先生、独眼大神一类,或许也难得善果。甚至便不是他们,也会有其他能偶然出去的人员,将同样的猜测散布出去,因而导致一次次的劫难变故。
所有事件的祸乱根源,竟只是这令人无法出去的古怪地域造成!
他抑制内心震惊,思恃片刻,问道:“那便是说,只需不去想这地方,便可真正离开这里?”两人争相点头道:“正是。可越是不愿去想,却是越会不觉想到。是以也根本无法出去。我们甚至试过将对方重重一击,看能否将他弄成白痴。但总也不见效果。”
武才扬又是一凛,隐隐觉察似是有另一桩可怖事情被自己所明,但那究竟是什么,却一时怎也无法想出。问:“假设有人能使你们遗忘这里,再也想不到此地,你们是否愿出去?”
两人相互看了眼,均哑然失笑道:“有趣。有趣。”邪门阿哥道:“看来你比咱家还要邪门呢。”好事老外道:“你真这么热心助人?做我弟子如何?我这名号,让了给你。”
武才扬微微一笑。神定气闲信心百倍道:“只须你们真心想出,我便有办法。”
两人怔怔而望,过了半晌,好事老外脸上的渴盼神色越来越是明显,转望邪门阿哥的眼睛中也似充满了乞求一般,陡然问道:“你想不想出去?”邪门阿哥道:“自然是想的。你呢?”面上却带出怪异的警觉。
武才扬看着两人奇怪的神色,下意识地觉察到似乎有种悄然威胁涌来,但他此刻无法运用他心通术探测对方心意,那观心测心术,对这等异域人,又似难以找出确切口诀,故而无法明了这两人眼下在想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过了片刻,好事老外道:“也想。但若真的出去而无须返回。定要遗忘眼前一切。是否需要先书下备忘?”邪门阿哥面色放松下来,说道:“你又多事。你书下了备忘,哪日看到,又想起时,不是咱们又被引回?”好事老外点头道:“也有道理。喂!小子!”转向武才扬道:“你出去过几次?返回过几次的时间间隔有多少?”
武才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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