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他说话的口吻全是命令口气,却也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尊贵姿态。而他方才随手一掌,荡开弥漫于周身的雪雾情景,依然深印在修小罗和柳一搂心中。那掌法倒不出奇,但那股随意发出的掌力,便带出一往无前的磅礴正气,却绝非一名心性恶毒者所能为之。修小罗和柳一搂业已隐隐猜测到对方并无恶意,又见不会再有生死交锋,当下毫不犹豫,迈步上前,走到智无觉一丈远处停下。
  智无觉上下打量两人一眼,说道:“恩,一个瘦瘦长长,神光内敛,当是横刀镖局身手莫测的柳一搂了;一个内刚外柔、彪悍伟岸气质天成,自然是横刀镖局的当家人凌横刀了。‘刀霸’曾微丁那厮,果然没有看错人。西北一带,有二位在,相信很快便可补上西北镖联的空缺。”突一挥手,说道:“跟我来。”飞身而起,跃至树冠上,接着箭般而去,那六个和尚,毫不犹豫,纷纷飞身而起,紧紧跟随。
  他们说走便走,且个个轻功卓越,身法迅捷,修小罗和柳一搂一望几人身法,便知稍一耽误,定会失去他们行踪,哪敢迟疑,也飞身而起,上到树冠。眼见那几人在树冠上飞鸟亦似地滑翔飞奔,两人起初还稍有保留,到了后来,不得不施出全部功力,方能紧追不舍。过了足有两刻钟时间,一众才自树冠上下到地面,在羊肠般的小道上飞步而行。又过片刻,前方小峰出现一座被树林环绕的小庙,智无觉等先行落下,修小罗和柳一搂几乎同时也尾随而至,落了下来。
  庙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沙弥望也不望众人一眼,说道:“师傅在等。”转身便进了小庙,停在庙门之后。智无觉道:“进来吧。”当前带路。那小庙仅有大殿一间,厢房四所,庙门乃是月亮门,门匾上仿佛有着三个字,却时日过久,一点也看不清楚。如果这就是名镇天下的少林寺,不免太令人吃惊。修小罗和柳一搂愕然而望,跟着智无觉进了小庙。那小沙弥随即关了庙门,头也不回地拐进偏房。
  柳一搂心内大奇,暗恃这样有性格的小沙弥,倒也少见,不禁东张西望着,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性情古怪的小沙弥。修小罗一拉他,柳一搂恍然醒觉自己当下的身份,忙跟着修小罗,两人一同进入大殿。
  大殿内,牛油巨烛映照得直若白昼,泥塑着三尊佛像:大日如来居中,左边阿弥陀佛右边药师佛。壁间绘出天龙八部以及五百罗汉画像,佛前地面上俱是蒲团,已经坐了八个人。迎面端坐着的,乃是一名漆黑如炭裸露上身合十盘膝的和尚,一眼望去,几疑是个阿罗汉塑像。两列又有七个和尚,也都盘膝而坐,裸露上身,左三右四,左方末位空着。
  智无觉进了大殿,便脱下僧衣,露出宛若铁打般的赤裸上身,坐入空着的末尾位置。招手道:“你俩也坐下。”一指身边和对面。修小罗和柳一搂怔了怔,互相望了一眼,均想既来之则安之,坐下便坐下。修小罗坐到智无觉下首,柳一搂坐到修小罗对面。那六名跟随智无觉而来的和尚,也脱下了僧衣,露出赤裸的上身,盘膝分两列坐好。
  当中那和尚道:“智无畏。”左边首位和尚道:“智无空。”右边首位道:“智无心。”左二道:“智无非。”右二道:“智无意。”左三道:“智无常。”右三道:“智无慧。”接着智无觉道:“智无觉。”智无觉对面那和尚道:“智无助。”九人各自报出法名,而后全部望向修小罗和柳一搂,修小罗无奈道:“横刀镖局凌横刀。”柳一搂呆了呆道:“我是横刀镖局的柳一搂。”原以为他们报过名字后,下首的六个和尚也会报出法名,岂知他们名字报出后,那六个和尚依旧傻楞楞地坐着不动,九名少林派的长老也默默不语,过了良久,才听智无畏说道:“很好。大家休息吧。天亮后再议事。”说罢合十闭目,不再言语。其余和尚也纷纷合十闭目,打坐休息。 
 
 
 
  
 ~第六章才四息~
 
  天下佛门渊源万千,那少林寺自唐成名为世人广知之后,便没落下来,到得元时,有了禅宗月庭禅师与禅宗雪庭曹洞福裕大和尚,才再度中兴,到得元末,仅固定僧侣便有三五千人,是其时的一大流派。曹洞宗出自于禅宗慧能门下行思一系,行思晚年所收的弟子本寂住抚州曹山,正式传下曹洞宗,禅风回互细密,师门传承“行从福智立、贯彻入环中、化绕三千界、宏开洞山宗”,福裕大和尚乃曹洞宗第三代福字辈,以曹洞宗身份住持少林寺,被元世祖忽必烈册封为国师,后人便尊称其为雪庭福裕大和尚。
  自雪庭曹洞福裕大和尚入住少林以后,就决心仿照曹洞等宗派,定下自己派属的辈分,是有“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请同玄祖。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德行永延恒,妙体常坚固。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宗祚。衷正善喜祥,谨悫原济度。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等七十字。(当代少林的素、德、行、永、延、恒等字辈,便来源于此。)
  但武林之中,更注重的乃是七大派联盟之少林派,是以各寺庙的住持未见得出名,代表少林派的武僧一系,却广为人知;以少林派而言,通常对外武僧乃是出自于少林寺的罗汉堂,该堂长老会首领智无畏便是人所周知的七大派联盟之少林派掌门人。
  在智无畏下,有八名智字辈双名长老无心、无意、无非、无常、无空、无慧、无觉、无助,分责八方,是为七大派联盟的当地负责者,其身份地位,等同于少林派副掌门。对西北一带的便是智无觉。而乾洲镇西骡马行的“刀霸”曾微丁,虽是七大派联盟之华山剑派掌门人姚五丁的同门师兄弟,华山剑派的“五寸神丁”之一,毕竟身份地位,都比七大派联盟第一大派少林派的智无觉相差甚远,有了百车迎客之举,并不出奇。
  眼见众人不言不语,都只打坐运功,修小罗和柳一搂你眼望我眼,却是毫无对策。两人心知众人并无恶意,然而立刻就能交代清楚的事情偏要等到天亮,这哑谜打得可实在是让人难受。不过难受归难受,他们除了继续等待下去毫无其他选择。只坐了片刻,便觉空间中隐隐蕴涵出一种独特的清静气息,居然十分适合修炼内功,心情也不觉便变为平和,两人竟情不自禁地进入打坐运功状态。又过片刻,心神就进入物我两忘之境,浑然不觉时间飞快渡过,殿内诸和尚早已行功完毕。
  “铮”的一声清脆磐音适时响起,殿内诸和尚收功起身,智无畏打量一眼依然盘坐的修小罗和柳一搂,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两位施主……看来……与我佛有缘。”向众人使个眼色,一众纷纷起身,看看依然在盘坐行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修小罗和柳一搂,知晓两人正处于修炼内功的状态,打扰不得。他们个个均是一派掌门身份,武功精湛,既然对方尚在修炼,掌门师兄又未说叫醒两人,不打扰也罢。当下无声地行出殿堂。
  这九六一十五个和尚,行走起来看似十分普通,但明眼人一看即知十五人里无一人使用轻身功夫,并进而能推测出他们的行走无声姿态,乃是长期训练的结果,倘若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这十五个人是如何行走,行向何方,人与人之间那种无法分割的默契,均使这十五人形成一个犹若流水不停、亘古不变般的整体,此刻谁若是妄想向其中一人出手,必会遭遇到同时面对全体反击的可怕结果。
  一众行云流水地到达一间偏房。尚未到达,那偏房门已打开,小沙弥既不行礼、也不问候,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待大家都进了偏房之后,才“砰”的一声关上门,行到桌上摆放的大木桶前盛饭,至于菜蔬,早已摆在一张张长条木桌上,每桌两碗。原来这声磐音,便是呼唤他们用食的消息。
  佛门讲究过午不食,亦即一旦过了中午,就不能再吃东西,而佛门又戒荤菜肉食,是以若要严格遵循清规戒律,于武学高手的“出产”上虽影响不是很大,但低等级的武僧体质却难免要受到影响,故尔在饭蔬方面,武僧早已获得特权,可早晚各一餐,特殊状况下甚至可除早晚餐外于正午前再加中餐。(其实历代佛门弟子,能完全遵守清规戒律的大抵只有律宗一派子弟,少林禀禅宗,许多由律宗制定的清规戒律,遵守起来并不那么严格。)
  一众和尚坐好后,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那小沙弥打完饭,在每人面前都摆好,才没好气地说道:“吃罢!”扭身回到木桶前,抱臂而站,滴溜溜的黑眼珠这里一眼那里一眼地瞪看,哪有一点沙弥样子,简直不亚于恶狠狠的监工。
  众和尚各自吃了口饭菜,知晓并无异常,均偷偷地长舒一口气。
  这小沙弥法名子子个,乃是少林掌门智无畏的亲传徒弟,少林派按例选拔预备的未来武林种籽选手。他于武学上堪称是天纵奇才,虽学艺仅仅五年,年龄也只有十五岁,在同等内力下单论武技少林也无一人是其对手。可惜于内力选择上,他固执地直接修炼“易筋经”,采取了十分艰难的道路:初期中期内力均进展缓慢,直至后期,才会百溪入海,渐入佳境。自然他愈到后期,内力修为也愈是他人无法抗衡。不过截至当前,他连第一重都未修炼圆满,否则当今天下,后起之秀第一人必定非他莫属。
  这十五个和尚,虽个个都是少林武僧的象征,出行便可代表少林派,智无畏本人更是七大派联盟的少林派掌门人、小沙弥子子个的师傅,然而子子个却是少林派精心培育的种籽选手,犹如当世深受父母溺爱的一个个家庭中的“小皇帝”,从培育伊始便受到少林派全体长老的无限溺爱,因而造就了子子个武学上是天纵奇才,在不遵守清规戒律上也是胆大妄为的可怜后果。对待这些授业师尊,子子个向来不放在眼中,高兴时给大家弄出味美量足的食物,不高兴时弄出的食物和清水没什么两样,味道也让人吃了就想呕吐。
  若非此处乃是专为子子个提供的修行场所,不得派遣其余僧人做饭烧水,也不得有非传功长老的进入,十五个人定会以全体通过的合作态度,罢免子子个做饭烧水的职责。
  此刻众人一看今日的食物居然毫无问题,自然是长舒一口气,但一看子子个抱臂而站的姿态,无不明了对方正处于心情恶劣的巅峰,稍有不慎,就会大发雷霆。是以谁也不敢说话,闷头用餐。
  这些鼎鼎大名的少林派领袖竟要惧怕寺内一个小沙弥不高兴,此话传入江湖,怕是人人都会瞪掉眼珠子。但若少林派众人知道七大派联盟的其他派别也都有着类似情况时,或许会道上一声“阿弥陀佛”,以感谢“佛光普照、众生平等”了。
  不一刻用餐完毕,众和尚鱼贯而出,留下一脸不悦的子子个独自打扫房间。此时月亮已隐,朝阳未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智无畏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暂且不必理会仍在行功的修小罗二人。一众和尚随在智无畏身后开始在寺院内行走,无声无息地转着圈子,速度越来越快,片刻后便只听得风声呜呜,仿佛院落内突地刮起了一道龙卷风。
  子子个将餐具收拾到木桶内,打扫房间后已过了一刻钟。他拎着木桶行出这间当作餐厅的房间,站在门前听了呜呜的风声片刻,才“砰”的一声带好房门,迈开大步穿过“圈子”,走向厨房。
  他对这“呜呜”的风声避也不避,十五人快速奔走形成的圈子却不得不急急避他,倘若此时天光大亮,有人观察,则会发觉一道青灰色的光影圈子在院落内闪烁,随着小沙弥子子个的到来,这道圆融的彩色光影圈子也迅速地变化为无法形容的不规则圈子。不过无论子子个是如何的行走,这不规则圈子是如何地迅速改变形态,均不能使其整体性为之改变。
  子子个停也不停地走进厨房,打水洗锅洗碗洗桶,所有工作进行完毕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抱臂而站透过窗户向外观看。片刻之后,天色已经微微亮,众和尚的行走只留呜呜的风声,连闪烁的光影也不复现,若是不知情者,尚以为眼前的确是有一道奇怪的龙卷风在打着旋。子子个再度伸伸懒腰,由灶台内抽出了一支烧火棒,拎在手中便出了厨房,大步向“旋风”走去。
  他一行来,那“圈子”立刻改变形状,可惜子子个此刻并非随意行走,而是有意要破坏这“圈子”,不但走起路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快忽慢,手中的烧火棒也不时挥舞一下,暴散出万千的火星。“圈子”既要防范撞到子子个,又要防范撞到突然出现的火星,只支持了极短的时间,便即崩溃。
  “才四息!”子子个面上不见表情,声音也似早已麻木般说?